汗水缓缓地流下来，渗进伤口里，痛得王绍伟几乎要发狂。

    赌气地把球丢到一边，用毛巾狠狠地擦了擦汗水，然后在下一秒钟转身继续他的练习。

    昨天在杜亚斯家里睡得很好，事实上，王绍伟一直很钟爱杜亚斯的那张床，他不得不承认，杜亚斯是个会生活，同时会享受生活的人，和某人完全不一样。

    皮夹里明明有的是大面额的钞票和银行卡，却还是硬要挤在一间简陋狭窄的小公寓里……眼前浮现卫英崎的脸，于是心便轻轻地抽痛了一下。

    他一直知道卫英崎会找他，只不过是因为“寂寞”两个字，也一直知道自己在卫英崎的眼里只不过是个下贱的**，但是他却依旧没有办法完完全全地让自己真正意义地去承认这一点。

    因为什么呢？

    ——“喜欢的人？”

    段朵儿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于是一瞬间胆战心惊——自己……是喜欢卫英崎的吗？还是因为自己也一样寂寞，所以对他只是同病相怜而已？

    王绍伟烦躁地将手里的篮球远远地投出去，空心入篮，并没有因为心思的紊乱失去准头。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憧憬着高尚而美好的生活，但是生活卑贱的人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吗？

    一颗篮球滚到他的脚边，王绍伟抬头，卫英崎正站在不远的地方，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听Yino说，想要在白天找你，都要提前预约的。”卫英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一句话，他甚至并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在上班的时候出现在这里。

    这个简陋的街边球场，是他第二次见到王绍伟的地方，那天这个男人轻易地窥破了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完美的伤，于是他知道了这个世界有一个地方叫做“H&K”。

    “Yino？”王绍伟挑了挑眉毛，惯有的笑意又浮上受了伤的嘴角，“你的眼光不错，她是H&K里最听话的公关。”果然……果然只是因为寂寞而已，他只要有人陪着就好，至于是谁，恐怕都不重要吧……酸涩的滋味在心底凭空蔓延，有些干燥的喉咙深处浅浅泛苦。

    卫英崎的眼角轻轻地抽搐了一下，莫名地感到一种挥之不散的失望，心底仿佛破了一个大洞般，有很多很多东西都掉了下去，留下来的已经不足以填满他的心：“跟你比起来，她的确是可爱得多了。”卫英崎不知道王绍伟听到这话会怎么想，但是他自己在说完之后，心却并不好受。

    原来……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啊……“敢不敢打一场？”不着痕迹地呼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淡得几乎透明。

    卫英崎一向最禁不起激，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但是他就是改不掉，本来以为王绍伟在听到自己不再指名他，转而去找Yino的时候至少会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又或者会表示一点类似于希望他继续指定他的意思，但是结果却是他满不在乎地用手指转着一颗篮球。

    他甚至还笑了。

    他的笑甚至还很温暖。

    温暖得甚至有些刺眼。

    “打就打！”

    卫英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输。

    接过王绍伟丢过来的毛巾，心有不甘地擦着脸上的汗，正想说些什么来挽回自己那在地上跌得粉碎的面子的时候，被一股熟悉的味道包围住了，淡淡的香皂的味道，混合些许汗水的咸气，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你……你拿你的毛巾给我用哦？”控制不了的口吃，舌头仿佛在瞬间被人打了一个结，平日的伶牙俐齿顿时消失不见，“你……你不……不嫌我啊？”

    正在喝水的王绍伟听见卫英崎磕磕绊绊了半天竟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不禁笑了笑：“我知道你嫌我脏，不用说反话。”一语双关，说话的那个人心底浅浅地痛，却深深地冷。

    卫英崎的脸倏然涨红：“我没有啊！我听说……听说……”不知从何而来的慌张，对于被王绍伟误会这件事，竟然感到异常的心烦意乱。

    “别听说了，我知道，你就承认吧！”王绍伟打断他，“没关系的，我习惯了。”的确是没有勇气再听卫英崎继续站在那里说些有的没的，这些年来，他的承受能力的确已经比别人强了许多，但这不意味着，他就不会痛。

    卫英崎似乎隐隐听出了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看着面前的男人在喝过水之后，稍稍地活动了一下手脚关节之后又捡起了滚在一边的球，随意运球之后一个轻松的起跳，球便落入了篮筐，然后继续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你不休息一下？”看着他高挺的鼻尖上细细凝结这的汗水，卫英崎忍不住问，“你不是不喜欢打篮球？”

    王绍伟的目光微微一转，落在卫英崎的脸上：“人总要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没有办法的。”篮球脱手而出，精准入篮。

    “可是你一个人已经打了很久了。”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站在这里一直追问王绍伟，但是卫英崎就是没有办法命令自己离开。

    征服。

    或许是的，卫英崎给了自己一个看起来还说得过去的理由——眼前的男人虽然低贱，但是却顽劣，他之所以念念不忘，就是因为他想要征服他。

    一旦征服，必然忘记。

    “我已经习惯了。”

    王绍伟的声音平静地落在卫英崎的耳朵里，却激起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涟漪——习惯了……习惯了……习惯了……

    什么叫做习惯？

    卫英崎没有读过什么书，他不会解释，但是他却觉得自己明白“习惯”这两个字的背后究竟是怎样的孤单无助。

    他忽然想抱紧眼前的人，但是对此却有着深深的恐惧，恐惧从何而来？卫英崎想不出来，他只依稀记得那个早上，王绍伟口中呢喃询问的名字。

    亚斯。

    杜亚斯。

    他，拥有眼前这个人吗？

    卫英崎忽然感到了一种浓重的嫉妒，同时深深地懊恼，在一年前，发现尚且青涩的王绍伟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是自己呢……

    一年前的自己在做什么？

    是的，守在小葵的床边，虔诚地祈祷上苍让她赶快好起来，把这个女孩子还给自己。

    是因为祷告不够虔诚吗？还是苍天戏弄凡人如此？前一半的愿望得以实现，而后一半的愿望却落在时间的缝隙里渐渐蒙尘。

    醒来了，离开了。

    有人依旧形单影只。

    卫英崎暗暗咬紧牙齿，咬得齿根生痛。

    “你的电话。”

    收回缥缈的思绪，被王绍伟一句话说得一怔，随即恍然，忙乱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是段宇桥打来的。

    “英崎！我要当爸爸了！”

    这个消息足够震撼，以至于卫英崎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只是听着电话那边曾经骄傲到不可一世又以毒舌闻名于世的前格斗天王没完没了地说着一些听起来很可笑的设想。

    到底是个凡人，到底是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