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绍伟看着卫英崎，许久没有说话，卫英崎没有办法解读他平静的面庞下隐藏着的情绪，于是时间便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下来，光影在意识间交替往复，恍惚又是前世，恍惚又是来生，但无论如何却已经不是他们的现在。

    微微低下头，唇边漾起一丝惯有的笑意，浅浅的讥嘲便在瞬间弥漫开来，浓重得几乎让卫英崎难以呼吸，避开他疯狂而愤怒的目光，王绍伟转身收拾起段研浩和段宇桥两人的碗筷，然后回头轻声问：“要不要吃点什么？我给你重新做。”若有似无的沙哑，沉静得就像是冬天冰封的湖水，波澜不惊，却隐隐流动着荒凉。

    卫英崎对这种荒凉早已习惯，习惯到几乎难以让他感受到王绍伟此时的情绪的任何波动。

    他怔怔地看着十七岁的少年，沉默，沉默了几乎整整一个世纪那么久。

    王绍伟不愿深思卫英崎的沉默，如果可以，他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再也不见这个名字叫做卫英崎的人，然而，这样就可以不再疼痛了吗？

    他的悲伤在血管中缓缓地流淌，然而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淡淡的笑容，有时讥诮，有时酸涩，还有的时候，故作癫狂。

    “王绍伟。”卫英崎没有回答王绍伟的问题，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在微微停顿了一下之后，他走到他的面前，伸手轻轻地拍了拍王绍伟的脸颊，“你给我听好，你要是再让我看到你犯贱的样子，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我虽然答应为你工作，但不意味着我把自己卖给了你！”王绍伟拨开卫英崎的手，“更何况，你可以羞辱我，但是总没有必要连你自己的家人也要羞辱吧？！”我做的最贱的一件事恐怕就是放不下你吧？

    “你这是替段研浩说话吗？！”卫英崎忽然提高了声音，一把抓住王绍伟的衣领，把他的脸拉到眼前，“……难道他也和杜亚斯一样，都是你的男人？！”

    “……”王绍伟一时无语，直视着卫英崎狂乱的眼眸，忍住胸口翻腾着的痛意，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推开了卫英崎的手，“……你太激动了，冷静一下吧！”

    “我激动？！”卫英崎冷笑，“是你被我说中了心事吧！”

    “卫英崎，你现在心情不好，我可以忍耐，”王绍伟一字字缓慢却无比坚定地说着，“但不意味着我没有底线！”

    “底线？！哈！你的底线！？”卫英崎失笑，“你这种人还有底线？！你的底线是什么？你告诉我啊！让我也知道一下，你这种人，除了钱之外，还能有什么底线！”恶毒的言语在脱口而出之后，卫英崎便猛然间住口——就算是在愤怒的情绪下，也是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话是具有怎样的杀伤力的。

    这个杀伤力或许会让王绍伟就此离开，再不回来。

    想到这里，卫英崎便感到无边的恐惧从四面八方卷来，他怔了怔，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王绍伟，无措地上前一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挽回。

    面对面，身体的距离近得几乎可以交换呼吸，但是王绍伟看着卫英崎，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愚蠢，同时也承认卫英崎至少有一点没有说错，那就是自己或许真的是犯贱，所以才会站在这里被这个叫做卫英崎的男人彻头彻尾地羞辱。

    或许有很多人都有卫英崎这种想法，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像卫英崎这样真真切切地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这一点王绍伟很清楚，所以他只是轻轻地后退了半步，拉开自己和卫英崎的距离。

    抬起头，浅浅的笑，几乎已经淡薄到没有痕迹：“发这么大的脾气，喉咙痛不痛？”

    “呃……”卫英崎被王绍伟问得一怔，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自己对他说了那些话之后，他竟然还肯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于是慌乱起来，没有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那个……不是……我的意思是说……”

    “喝口水吧。”王绍伟递给他一杯水，然后看着卫英崎慢慢涨红的脸，唇角浅浅勾起充满了未知意味的笑，退后一步，把两人的距离再拉得远一点。

    卫英崎怔怔地看着王绍伟，手里拿着他递过来的水，一方面心中的怒气未消，在他的胸膛里横冲直撞，激得他头晕脑胀恶心想吐，另一方面却已意识到自己的话确实太伤人，想要说点什么来挽回却又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去表达，尤其是在王绍伟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的情况下。

    卫英崎甚至希望王绍伟可以跟他大吵一架，就算动手打架也好，不论怎样都比像现在这样来的好。

    但是王绍伟却偏偏不，依旧是一副平静的样子，甚至还会关心他饿不饿，渴不渴。

    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在他的心里，自己是无关紧要的对吗？不论被自己怎么看，他都是不在乎的对吗？如果……如果今天这些话是杜亚斯说出来的，他……他恐怕就会跟他吵起来了吧？或者是……转身就离开了吧……那是因为，他是在乎他吧？所以不能忍受这种话……可是……我呢？被我说就可以不在乎了吧……因为我不是他在乎的人吧？

    “……那个……王绍伟！”看着他把碗筷端进厨房里，恍惚间觉得这个少年的背影竟然决绝得可怕，于是忙不迭地叫住他，却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他只是想看着他的脸，不管怎样，面对面的感觉总是要容易接受一点。“我是想说……咳……”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卫英崎有些尴尬地低下头，避开王绍伟的目光，“我是想说……对不起……我……我不该乱发……那个……乱发脾气……”

    微微扬起下巴，眉毛浅浅一扬，王绍伟心绪繁杂地看着在自己眼前低下头的男人，一时间无力纠缠——怎样都好，反正……在你眼中我不过就是个玩物而已……如果是这样，还计较什么？

    电话适时地响起来，王绍伟慌忙收拾起自己紊乱的心事，背过身接通了电话：“Jason？……不，我没事，你不用过来……对，是家里有点事……你帮我请假了？好，谢谢，我都忘记了……明天？”他的声音顿了顿，回头看了卫英崎一眼，“没事的话我会去上课的……是啦！我真的没事！你不用过来……对……不然等到学校再说吧！Bye！”

    “绍伟……”卫英崎嗫嚅着，似乎有些矛盾地看着王绍伟，声音慢慢地小了下去，“谁打来的电话啊？”

    王绍伟垂下眼帘，浅浅地呼了口气，让自己尽可能地平静下来，然后微笑着回答：“Jason，我的同学。”

    眼前倏然浮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卫英崎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王绍伟口中的Jason，但是听他们讲电话，那个Jason应该是很在乎王绍伟的，在乎到，他一天没有去上课，他就会打电话过来，一直担心王绍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同学之间的这种关心，是不是有些不太寻常？

    刚刚那样对待他的自己，现在究竟有什么立场来追问呢？

    卫英崎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