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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跳窗而逃
    党委会议第一个议程进行得比较顺利,当即决定由财政所与教育办连夜做工资表,确保第二天一早全镇的干部教师都能领到拖欠的工资。对余下的钱怎么花马列率先提出意见,主张把镇政府前的路修成水泥的,说是这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政绩,还提出要把镇里欠款选急帐主的先还了,理由是这些要帐的太烦人要不你连年都过不好,说张书记你刚来没体会过,我主持工作这段时间是深有感触,从早上到晚上没消停的时候,想和老婆睡觉都得偷偷摸摸的,要是让这些人缠上你就是个没完没了,想跑你都跑不了。张念鲁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现在我们有多少外债?马列回答说200多万元吧。钱胖子说那只是个零头,实际上远不止这点,财政欠个人的抬款光本金就400万,还有银行贷款120万元,合作基金会欠款还有本金320万元,加上利息差不多一千万,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加到一起二百万打不住。张念鲁一听脑袋嗡的一声,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怎么这么多?钱站长说一言难尽,有村村冒烟,大上乡镇企业时的,有镇里堵财政缺口和日常办公费用超标拉下的,合作基金的事大家都知道,不光咱们镇其他地方也都一样,年前中央给钱补上了百分之五十,这些钱都是有利息的,最高的是五分利,比高利贷还黑。张念鲁说去年县里不是下通知要取消这些不合理的利息吗?钱胖子说得回取消了利息要不这驴打磙的债搁啥还呀?马列说共产党怎么也不能欠债不还吧?大多数干部都同意这种意见,还有的建议,把干部的福利调上来,理由是有钱了不能苦了干工作的人。张念鲁觉得这个态没法表,主要是跟他的想法不太一致,再加上自己对这么多债务实在拿不准。屈光北曾说过搞不准的东西就等一等,总会有办法的。他不表态大家的意见就只能是想法,因为他是一把手,还因为钱是他要的,谁要的谁有权支配,这是要钱的一般性规矩,也是为了调动要钱者的积极性。他说其他的事不忙,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把教师的工资发明白,我听说有几个人死了好几年还在领工资?这次就不要再发了,教育办把各工作组摸上来的数字再核实一下,纪检刘书记今天开会怎么没来?下午通知他如果病不是很大,能坚持上班请他明天到我办公室来,我的意见由他牵头把这个事查清,以前领的该退的要退,该追查责任的要追查责任,‘民不怕贫穷,而乱于不公’,这次教师群访的原因不光是我们欠发工资的问题,一个重要原因是冒领工资的问题,昨天中学的会计就给我看了一份工资表,说我们有个领导的外甥女还在那个学校读书,却已经领了三年教师工资,这类的问题也要一查到底。他的一番话把本来比较“活跃”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人们的内心却开始不平静了。

    第二天早晨,他刚起床刘书记就来了,他中等个子,穿一件黑色皮夹克,白色的衬衣一尘不染,系了一条红领带,进门第一句话就说我是刘先伟,来了一会了,看你还没起来就没打扰。他关切地问刘书记病现在怎么样?刘先伟说这两天好点了。他笑着说你还有着病,让你带病上班有点不人道了?他打量着他暗想气色不错呀,不象有什么病的样子,也许是另有隐情,管他呢,就当你是有病好了。刘先伟说没什么大病,书记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张念鲁说请你刘纪检来自然是纪检的事了,有人反映我们镇有冒领工资的问题,这个事咱们掌握不?他刚开始想说的是你掌握不?可话到嘴边又改成了“咱们”,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注意修饰语言了,这也许就是主事和不主事的又一大区别吧?刘先伟沉吟了半天说这个事怎么说呢,要说不知道也知道一些,以前也有人反映过,我也组织人调查过,要说都搞清楚了还没有到那个程度。你也知道我来镇里比他们晚些,我是机构改革时调整班子从后山乡串动过来的,对这里的情况不是很熟悉。张念鲁看出了他的犹豫,就说你也明白这件事关系很大,全镇的干部群众,特别是教师能不能服气,能不能长久稳定都跟这件事有关,既然我们干这个工作就不能怕这怕那,你只管干,出了问题,包括一些得罪人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的关键是你必须要拿出确凿的证据,要用事实说话,有了证据人家才能认帐,干出点实实在在的事老百姓才能满意。刘先伟说好,我马上组织人查。张念鲁说这两天工资就要下发了,昨天党委会上我讲了最好是在这次发工资时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刘纪检想不明白书记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听他说要在这次解决问题,看来是下了决心了,但又想张书记是机关下来的年轻干部,原本不一定知道这里的水到底有多深,会不会是头脑一热心血一来潮态度就表了,就象是前任一样,可一接触现实问题往往就要打退堂鼓,弄不好毛病又会整到自己身上来。他之所以这么长时间称病不上班主要原因就是上次修书记要自己调查冒领工资的事,问题查出来了,处理的意见他也报上去了,最后连人家根毛都没伤着,反过来大伙都骂他装犊子。自己再怎么咽不下这口气也没有什么辙,被别人打掉的牙最终还得自己咽到肚子里去,连个说难受的地方你都找不着。吃一堑长一智,看来自己这回得悠着点了。他说我看还是以政府的名义先发个通知,表明我们的态度,动员这些人自觉自愿地停止冒领工资这种错误行为。

    张念鲁说你这个意见好,这个通知不能光以政府的名义发,力度不够,要发就把党委、纪委的名都挂上,除了你说的这两点外还要加上一条那就是主动终止错误的时限,不能超过三天,还要说明,凡是在规定时限内主动向组织承认错误并自觉自愿终止错误行为的对过去的问题既往不咎,如果顶着、拖着、靠着不承认错误的,将严肃查处,不但要追回以前非法所得还要严肃查处有关责任人的责任。

    “行,我马上就去办”刘先伟心里想这么办最好,通知一发胆小的你就自我了断,硬茬的等你领导有态度再说,好坏你谁也再赖不到我身上了。

    “等一下”张念鲁叫住了他,“可不是光下个通知就完事了,查还是必须要查的,我估计不可能大家都能自觉到不用纪委查的程度,要不中央早把纪委取消了,现在不但没取消反而加强了,我想这说明不论是党外还是党内都没有达到很是自觉的程度。对那些顶着不办的既然我们说了到时候就真得拿出点真格的东西,我们总不能放空炮,失信于民吧?”

    刘纪检脸腾的红了,他以为自己的心思被书记看穿了,连忙说我也是这个意思,我也是这个意思。

    刘先伟出去后他打电话叫来了武智,说我刚来对下面的情况不太熟你陪我下去转一圈吧?武智说好,是有重点地看还是都去?他说先走着看吧,时间允许就多走几个。武智边走边向他介绍全镇十一个村,五十八个自然屯的基本情况,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第一个到的是泥河村,先到了农民党员张利国家,武智介绍说老张是五八年入党的老革命了,如今是四世同堂。张念鲁问生活怎么样啊?老人指着满院子卖不出去的苞米对他说:“张书记,你都看见了,现如今我们农民是不丰收了愁,丰收了粮食卖不出去,卖不上好价同样是愁”。

    他问武智,“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没有?”

    武镇长说:“现在市场上粮食饱和,国库储存能力又非常有限,收不过来。要不就办加工厂,要不就发展畜牧业养猪、养牛,不但可以向深加工方向转化,而且还可以升值”。

    他问:“那为什么不搞呢?”

    张利国说:“想搞,哪弄钱去呀?”

    武镇长接着说:“农民大都缺少启动资金”。

    他问:“这种情况多吗?”

    张利国两手一摊:“起码俺们屯子从东头你数到西头都差不多”。

    武智说:“别的村也都差不多,这两年政策好了,农民种地的积极性上来了,又赶上好年成年年大丰收,粮食反过来又卖不出去了,越便宜越没人要,守着金山银山换不回钱花,真是急死人了”。

    张念鲁心情越来越沉重,那一囤子一囤子粮食就象一座座大山压在了他的心上,他觉得有一股无名烈火在他胸膛里熊熊燃烧,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的,这也许就是吕县长说的那种父母官而且是只有一把手才会有的那种全心全意为了一方人民群众、心系一方生灵之情。他问:“没到外地联系一下吗?”

    张利国一脸的苦笑:“现在是党的政策无限好,万里江山一片红,科学技术大发展,粮食年年得高产,这政也通,人也和,种地越来越讲科学,成了旱涝保收了,去年南方闹虫子,西边发大水,我这心里既替他们着急,又在偷着乐,我老伴说我幸灾乐祸坏了良心,本来寻思今年粮食价能上来可没想到人家照样大灾之年大丰收,这要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有这时候的科技该多好?不瞒你们说,我真恨不得明年咱这儿颗粒无收,也许粮食价格才能上来”。

    “哎”张念鲁望着老人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有半年多没回去了,突然觉得特别想他们,也许此时此刻他的父母也正面对粮囤子唉声叹气,或者正在炕头一袋一袋抽着老旱烟发愁呢。

    一路上他看到的都是丰收后农民的忧愁……

    返回镇里张念鲁便组织召开了党政两个班子成员会,他力排众议说:“大家都别争了,这笔钱是上边给我们发展畜牧业的,我决定专款必须专用,我们利用这笔钱扶持农民养猪,争取每个村都盖他几栋猪圈”。马列还想说什么,他说:“吕县长说了,这笔钱只要我不揣到自己的包里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他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大家都说没有,就按书记说的办。他看马列没吱声就问:“马书记有没有什么不同意见?”马列说:“那啥,我同意,不过我担心这笔钱这么花能不能花消停?”他又问:“我们按政策花有什么不妥的吗?”马列说:“那啥,从原则上说没什么不妥的,但是,现实是现实,如果那些债主知道我们手里有钱不还他们,那啥,他们非把政府大门给拆了不可”。武智说:“还没王法了呢?”马列说:“那啥,你几时见老百姓跟共产党讲王法了?”武智说:“我是抓农业的,看到老百姓有粮换不来钱我心里难受,我还是那句话,我一百个同意张书记的意见,专款就该专用,发展养猪业,实现主副换位是农业的根本出路,中央和省地县都是这么提的”。马列说:“那啥,欠债就不还了?那啥,共产党哪条章法里说欠帐可以不还了?那啥,我把这个话放这,出现什么不稳定因素可别说我在会上没那啥,那啥,提醒大家”。两个人越说越激动,其他几个人也有要参加论战的架势,张念鲁知道自己该出场了。

    “大家畅所欲言,各抒己见,是好事,这说明我们的作风是民主的,大家是真正关心集体的,有点不同意见没什么,可以求同存异吗,真理不怕辩。在这个好的环境中,我也把我的思想亮一亮”,他一发言大家都不吱声了,静静地听他说,“我是这么想的,债务问题是个大问题,上次党委会议上我就说过欠帐还钱天经地义,没什么可说的,问题是怎么还?用什么钱来还?是,我们手里有几百万,但这笔钱如果我们拿出去还了也就够解决一部分的,如果我们用它建成猪舍,农民卖粮难的问题就解决了,还可以安置一部分剩余劳动力,扶持一些人先富起来,当然我也有另一层打算,就是把这些猪舍租出去,每年都可以收回一些租金,我们用这些资金还债,这个问题我想得有点儿童团,不想吃鸡想吃鸡蛋”。他自己先乐了,大家也乐了,这一乐他知道他的意见多数人是通过了。他接着说:“刚才马列同志提醒了我,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得抓紧时间突击花钱,明天就动手,由武智同志牵头,举全镇之力,当然,除了教育口的,李子风他们不能抽调,其它人全力以赴,开始规划的规划,设计的设计,选址、征地,开工就干,等有人上来要钱就说都拨出去了,镇里一分没留”。他自己感到很有意思,甚至是有些得意,就连宣布散会也用了一句“我看就这么地吧,啊”和得意的微笑来代替了。

    马列说:“那啥,我还有点事,张书记上任都快一个礼拜了,那啥,按理说早该接风了,这两天忙没顾上,一拖再拖的,今天人最齐,那啥,我让姜美芹准备一桌咱们聚一下,给张书记好好接接风”。姜美芹外号叫***,是干沟村原妇联主任,这几年来到镇里开了个“大大开心餐馆”。自从马列管常务后镇里来人去戚的招待几乎都在她那儿招待。

    赵得力逗他:“是你好几天没去又想***了吧?”大家都乐了,张念鲁也跟着乐,也许是觉得大家都乐这里一定有乐子,或者是因为***本身就蕴含着乐子,也许是按照自己的意志终于决定干了一件事的统治欲望得以实现的快感的驱动的缘故吧,总之他的心情也不错。

    马列说:“别扯,那啥,张书记不知道,那啥,姜美芹论起来还得管我叫叔呢”。

    赵得力说:“忘了上次送修书记时候你非要跟人家喝交杯酒,人家不干,说你没个当叔的样,你自己说‘叔也有不是人的时候了?”’。

    大家一边乐一边七嘴八舌地找寻马列和***的故事挑起新的一轮笑声。

    最引起张念鲁注意的是赵得力扭的扭的地学“***”向马列要钱的样子:“马叔,那啥,哥呀,昨晚上的钱你还没给呢,你不能自己舒服了,一拍屁股就记不得人家的苦了,什么没钱啊,你们在上边的人再没钱也比我们在下边的人挣钱容易啊,你知道这两年我这有多大窟窿吗?”他还煞有介事的解释说,“各位领导别想歪了,这里的窟窿指的欠帐”,然后又学女人的样子说,“少说也有小十万了”。

    张念鲁这才听明白赵得力的真正意思,看来大家对这个问题明里暗里的意见不少,其实他自己对欠饭店这么多帐打心眼儿里不高兴,这中间的秘密他也知道一二,但他刚来不能明说反对,只能一点一点来,他说:“老马和大家的心意我领了,我是这样想的,我刚来就上饭店大吃二喝,老百姓是要骂娘的,再者说又没有外人,在外面吃反而不方便咱们聊点自己的话儿,大家看看这样好不好,老马你告诉食堂老张让他上外面弄两只鸡,整点榛蘑,好好炖炖,再弄点小烧,我在县里时可听说咱们马场镇的小烧那可是历史悠久远近闻名啊?”

    马列觉出了大家对自己有意见,也感觉到了书记对这件事有看法,但张书记这么说对他来说没伤什么面子,就说:“那啥,我马上去安排”。

    张念鲁说:“不用你亲自去了。一会让赵主任把你的指示传达给他们就行了,我们几个书记,再加上子风同志,赵小小同志一齐听一下先伟同志他们关于冒名顶替开支问题的调查情况汇报”。

    马列说:“那啥,也好,也好”。

    张念鲁见刘先伟没有答腔就问:“先伟书记,你不已经调查清了吗?还有什么问题吗?”

    张念鲁知道他早已经调查清了,在今天回来的路上,武智曾说:“还用查,老刘心里早就有数,要不是因为查清了这个问题,能这么长时间不上班?”他想深入地问一下,武智不说了,老把话题叉开,

    刘先伟吱吱唔唔地说:“开了半天会了,大家都累了,再说,我也得理一下,调查好几天了,情况差不多搞清楚了,但都乱在那儿了,得理理,我提议大家休息一会儿再研究”。

    张念鲁看出他有事不好明说,就说:“好吧,你一说我还真有点累了,这样吧,休息一会儿”。他没说会议什么时候继续开,也没说不开。大家都走了,刘先伟还在磨磨蹭蹭不肯走。张念鲁说:“老刘,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呀?”

    刘先伟没说话,神神秘秘地到门口看了看,确定确实没有人在偷听,才转回身在张念鲁的对面坐下来,小声说:“我觉得这个事还是单独跟您先汇报一下好”。张念鲁说:“我就知道你老刘心中早就有数了,现在就咱们俩了,说吧?”刘先伟说:“全镇这种情况的共有11个,有8个是教师,两个是死后还在开支的,有6个是压根就没上班在这领工资的,你说的那个是其中之一,还在学校上学,学习一般,她父母怕她考不上大学,通过亲戚关系利用县里聘任幼儿教师之机安插进了教育,另三个是原来镇里的干部死后工资关系没消,工资照领。通知下发后目前谁都没动,我听到的消息是都在观望”。

    “观望?”张念鲁问,“观望什么?又有什么可以观望的?”

    “上次修书记刚来时也让我们调查了一次,一说要清理,说情的人就上来了,不光是县里的,就连市里的、省里的都有人打电话,有的还专程从地区开车来,县里主要领导陪着,老修后来实在顶不住了,就不了了之了”。

    “是不是你怕我也顶不住,再把责任推到你那儿,你又没法上班了?”张念鲁直视着刘先伟。

    “不是那个意思”刘先伟的心事被张念鲁一语道破,有点不好意思,“我是说这个问题非常复杂”。

    “怎么个复杂法,说来听听?”

    “文化大革命有句话,‘冰溜子下尖上粗,根子在上边’,老百姓今年流行一句话‘认认真真搞教育,实实在在搞查摆,问题集中前三排,根子连着主席台’,具体到这件事上来,别说是一般老百姓了,就是我们这些乡镇的领导谁又能安排得了一个人进来?人事大权不在我们这儿”。

    “是我把这个问题想简单了,但是这个问题还必须得解决,绝不能再让这些人这么下去了,否则我们没法向干部群众交待”。

    “要办只有一个招,一会儿会上你拍板,然后你就失踪”。

    “失踪?什么意思?”张念鲁不解地问。

    “你决定完了,我马上按你的决定把这些人的工资停了,谁找我,我就说是你决定的,我只是执行。他们肯定要找你,关键是你千万不能让他们找到,否则你就很难应付”。

    “有这么难吗?”张念鲁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应付不了这个事又得流产。

    “比想象的还要难”刘书记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说,“要是人家把你们家老爷子请出来你怎么办?付大书记给你打电话你怎么回答?吕县长带着省地领导坐你办公室点你的名让你表态你又怎么办?这个原则你还能坚持得下去吗?即使你顶住了,代价是什么我想您一定比我清楚”。

    张念鲁倒吸了一口冷气,象是对刘先伟,又象是自言自语地说:“看来是我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刘先伟一直在关注张念鲁的表情变化,见书记面呈难色就说:“其实想干成什么事也不容易,你要是把这事做成了,不但老百姓对你拍手称快,就是县领导也会暗暗为你叫好的”。

    张念鲁觉得刘先伟好象有点怕自己改变主意,这只是一种感觉,他没有时间来仔细琢磨它,他要想的是对策:“得罪了人家,人家还会叫好?”

    “其实领导们也不愿意出面为这些人开后门说情,只是碍于情面和关系没办法”刘先伟见他一个劲皱眉,又进一步解释说,“我可以明确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些人没一个与县委付书记和吕县长有直接关系,更没有一个是主要领导的子女,人家不会看上咱们这偏僻小镇的”。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张念鲁站起身说,“一会你通知两个班子成员开会,由你先介绍情况,不进行讨论了,我直接讲意见,大家表决,形成决议后你连夜以党委、政府和纪委名义起草文件,明天一早就生效,先停发这些人的工资。一散会我就走,上别的地方躲两天,同时把手机关了,发完工资再回来,我看追查责任的事先不提,免得我们收不了场。我走以后你就说是我定的,让他们找我”。

    刘先伟郑重地点着头说:“好,你就放心吧,我马上通知他们开会”。

    张念鲁说:“还有,我走的事先不要说出去,晚上的酒照喝不误,等人到齐了你就说付书记找我有急事回县里去了”。

    刘先伟说:“行,你就放心吧,不过你走了给谁接风啊?这酒就别喝了,等你回来再喝也行啊”。

    “接啥风啊,大家这些天没吃好喝好,忙教育的事,就说我说的让马列替我敬大伙一杯,让大伙好好喝一顿,算是犒劳各位,明天除了你和财政所的人员外其他没什么事的可以不来上班,都清静清静,算补上个礼拜天的假”。

    “你想得可真周到”刘先伟发觉自己有点喜欢上了这个年轻的书记。

    当晚在马列“那啥,那啥”地发表祝酒辞时,张念鲁正坐着镇里的老捷达颠簸在通往县城的公路上。

    自从县委决定他担任王爷马场镇党委书记开始,已经马不停蹄地跑了十几天,这中间只路过一次县城连家门也没回就走马上任了,想想自己好象给家里打过两个电话,都是晚上,一次是他到镇里报到的当天,一次是前天晚上,接电话的都是女儿,他简单地问了问她的学习,嘱咐她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然后丁珍珍抢过电话跟他喊说他要当陈世美,官没当多大就想换老婆,他不想跟她吵,谎称自己有急事,不耐烦地把电话挂断了。越接近县城他越觉得特别想早点见到女儿,想象着女儿扑进他怀里,欢蹦乱跳地叫爸爸的甜蜜和亲切情景,把自己深深地陶醉其中。

    车在他家门口停下时他看了一下表,时间是10点一刻。他对司机说:“邹师傅,你也不要回去了,免得别人找你,到亲戚家躲两天,每天早晨八点开机,联络一次,除了我的电话其他电话一个也不要接,也别跟家里说你去哪了”。邹师傅说:“书记您就放心吧,我在政府带干不干开了小三十年的车,光一把手就侍候过九任,没干过一件打铁把卵子烤糊的事,知道轻重缓急,不会在我这儿出说的”。

    门铃响了半天里面的灯亮了,紧接着院门口的灯也亮了起来,出来开门的不是女儿也不是丁珍珍,而是一个男人,这让他的心里非常不快。男人横在门口用和丁珍珍当年一模一样的山里话问他:“你干哈(啥)?”他用手一拨了,将那个人闪了一个大趔趄,冲进了院内打开房门直接进了他和丁珍珍的卧室。床上丁珍珍和女儿睡得正香,他刚要叫她起来问个究竟,身后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俺想起来了,你就是他大妹夫”。

    张念鲁这才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男人,男人中等个,有点偏瘦,穿了一件白色半袖园领衫,黑色的裤子,黑黑的国子脸上最突出的两点是半截眼眉和又厚又宽,一看就是个能吃的大嘴,他琢磨这个人自己打哪见过。

    “你忘了俺了,俺是你三舅丈人家的老二,你得管俺叫二哥”男人又说。

    “啊”他这才恍惚觉得四年前他陪丁珍珍回娘家时见过这个人,“你是?”

    “真是贵人多忘事,俺叫任国栋,我爸的叔叔和珍珍的妈的老姨是叔伯婊兄妹,这是实在亲戚,可不是三包果子两包糖认的,也不是屯子里论的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任国栋喋喋不休地说。

    “啊”张念鲁想这亲戚关系也近不到哪去,令他不明白的是丁珍珍这些亲戚怎么都跟她妈似的能准确地理清这些比蜘蛛网还难理出头绪来的复杂的关系,而且有根有据一点也不乱,就连肥头大耳,一天到晚脑子里就知道吃的丁珍珍对这方面的事也一点不含糊,真是术业有专功,各使一股劲。

    他关上卧室的门转身回到大厅。

    他们家是三间平房,间并出四个屋,进门是一个方厅,对面是厨房兼餐厅,左边和右边各有一个卧室,他和丁珍珍住左边,女儿思宇住右边。大厅没支床沙发上也没放行李,思宇和她妈住在一起,显然女儿的房间倒给了任国栋,看来自己只能睡沙发了。

    他来到女儿的房间想取床被子,任国栋随后也跟了进来说:“他妹夫,你睡这屋吧,我在外屋眯了一觉就行了”。他打心眼儿里不愿意搭理他,其实也不光是他,他对丁珍珍的亲戚都有这种反应,也许厌恶之感也会厌屋及乌。

    “你就睡这儿吧”说完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床被子离开女儿的房间,临出门时他发现任国栋还有跟出来的意思,人一出来就迅速把门关上了,由于动作很快,差点撞到任国栋,好在这一举动最终达到了目的,他没有跟着腚出来烦自己。由于太劳累,头一挨枕头他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早晨七点多了。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女儿思宇,小姑娘头没梳脸没洗,刺目糊还在眼角等着她用小手去抹去,但她已经顾不过来它们了,她正双手托腮,静静坐在自己头前全神贯注地望着自己,象是看着她的宝贝玩具怕一错眼珠就被大灰狼偷去似的。

    “思宇”他轻轻地用手去为女儿揩去眼角的刺目糊。

    “爸爸”女儿抱住了他的头,把可爱的小脸蛋贴在了他的脸上。

    “乖女儿,想爸爸了吗?”

    “爸爸,昨天晚上睡觉时我还想你了呢,我不想睡着,怕我睡着了你回来没人给你开门,可我老是管不住自己还是睡着了,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女儿扬起了小脸认真地说。

    “天上掉下来的那是林妹妹,我是变个小虫子自己钻进来的”他坐起身把女儿揽到怀里。

    “哈哈,你怎么不变个小虫子钻到我的被窝里?”女儿说到这象是想起了什么,扒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可别钻错屋,我现在和妈妈住一起,我的屋被大灰狼占领了”。

    “大灰狼?”看来这是女儿对丁珍珍这位表哥的印象了。

    “吓坏了吧?哈哈”女儿大声笑了两声又神秘地说,“告诉你吧,大灰狼就是妈妈的表哥,让我管他叫表舅,哼,我一句也没叫”。

    “都半个月没回家了,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也不说上里屋睡去”丁珍珍肥胖的身躯出现在了门口,她的神情中竟然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哀怨,这让他感到非常陌生。

    “太晚了,看你们睡着了,就没惊动你们”和每次一样只要她一出现他和女儿的欢乐就此打住。

    “我以为你当官三天就不认亲娘舅,要变成陈世美了呢,半个月连个屁你也不放,我这两天正准备带着闺女上开封府包大人那告你去呢,让包大人铡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丁珍珍紧挨着他坐了下来,似乎是想和他亲热又碍于女儿在场不好意思,只是用拳头杵了他一下。

    “刚上任不是忙吗”他对女儿说,“乖女儿,你先洗脸去,爸爸要起床了”。

    “就那么忙,连个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丁珍珍的声音又变回了他从心里不想听到的大嗓门儿。

    “我不是给你们打过电话吗”他边起身下地边说。

    “当我不知道,都是打给你那宝贝女儿的,只要我一接你就说有事,把电话扣了,你说你是不是有外心了?”

    “我忙都忙死了,还有那个闲心”他把被子扯过来折好放到了一边,起身想去厨房看看女儿洗完脸没有,自己也想洗洗。

    “你是不是出事了,又让人家给撤了才回家来的?”丁珍珍是个直肠子人,心里藏不住话,怎么想就怎么说,但这话在一个当官的人听来是非常在意甚至是忌讳的。

    “你胡说些什么”。

    “我胡说,往天一个电话都没有,昨天晚上一个接一个,要不是我把电话线拔了,我们一家子甭想安生”丁珍珍竟似审问犯人,让他更加不快,但她说的话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觉,看来这些人已经开始行动了,只是丁珍珍一拔电话他们肯定能猜到自己已经回到家了,看来家也呆不安生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时间正好是八点,到了与老邹联络的时间了,他忙打开手机。手机立刻发出了一连串的信息的提示音,他一看全是未接电话,足有二三十个,一看这些号不是比他脑袋大,就是跟他亲如兄弟的人打来的。

    电话铃响了,丁珍珍不知什么时候把电话线又接上了,在他还没反映过来时丁珍珍已经激动得连说了两句:“他在家,他在家”。他一把夺过电话扣上大声吼道:

    “谁让你说我在家的?”

    “她可是周副县长啊,那么大官要来咱们家看我们我当然要让她来了,平时请都请不到的哟”丁珍珍乐颠颠地在地上打了一个转,“哎哟妈呀,县长要来,我还没洗脸呢,没工夫跟你喊了,我去洗脸,换衣服了”,说完急三火四地向厨房跑去。

    “这个蠢人”张念鲁气得脑袋瓜子上的青筋直蹦,周县长主抓文教,跟自己只是走到对面点个头的交情,今天能亲自屈驾到他的茅屋草舍,看来正如人们传说的那样“这个女人不寻常”,如果见了面他还真没有把握对付得了,怎么办呢?他急得团团乱转,一不小心把茶几上的什么东西碰掉了地上,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手机,看见手机他的眼前一亮,忙捡起来拨通了邹师傅。手机一拨就通了,可他为什么还不接电话呢,这个老邹在干什么呢,怎么还不接呢?电话的蜂鸣声一声声如一缕缕火苗一下比一下猛烈的烧烤着他的心,那边终于传来了邹师傅的声音,他一张口就训人:“你干什么呢,这么半天才接电话?”邹师傅委屈地解释说:“我一直把电话放在身傍,刚响两下我就接了”。他想可能是自己心太急了所以才会觉得时间很长,但他没时间解释,忙说:“你离我这儿多远,多长时间能赶到我这里?”邹师傅说:“不远,最多也就五分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别忙我马上就到。”他说:“你别的不用管,马上把车开到我们家后趟街西边的街口,我在东南角的那个丽人食杂店等你”。

    门外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这是领导司机惯用的叫门方式。他的第一个反应是邹师傅绝对不可能这么快,一定是周副县长到了,或者是其他大人物已经到了门口,看来前门他是出不去了。

    “死人啊,没听见汽车声吗,来人了我这还有半拉眼眉没画完呢,你快去开门”丁珍珍在室内大声喊叫,手更加忙乱了,本来是想拿眉笔却把指夹刀放到了眼眉上。

    他没有时间跟她计较了,抓起上衣来到厨房,女儿正在抹儿童护肤霜,丁珍珍正全神贯注地对着镜子画眉,***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用力一搡乘她的屁股往边上一推一使劲挤了过去,打开后窗户轻轻一跃跳了上去,一出溜跳到了窗外。

    “爸爸,这么大人还跳窗户”女儿发现了他。

    “我有急事要出去几天,你在家好好学习,记住了不管谁问都说我没回来过”他转过身三步两步来到后墙根,墙比他整高一头,他使出浑身的劲纵身一跃两手扒住墙头双膀一叫劲,两只脚用力一蹬就上了墙头。

    这时丁珍珍也发现了他,举着眉笔大喊大叫着追到了窗户前:“你他妈的犯了多大法怕人家抓咋的,有门你不走你跳墙头,你是属狗的?”

    他不愿意搭理她,一纵身就跳了下去,按理说这么高的墙本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不巧的是他落地时正好踩上了一块石头,一下子把脚崴了,疼得他直咧嘴,想可能是骨头断了,活动了两下扭伤的腿脚更疼了但都能动,这让他心里有了底,他听人说过只要能动就不会骨折。

    “怎么不把你的腿崴折了”丁珍珍还在喊叫,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昨天晚上那么多电话找他,今天一早县长又亲自上门来找他,他还不敢跟人家见面,从后窗户跳墙跑了,这分明是犯法的人怕被逮着。她越想越觉得他象是干了坏事,正在被政府通缉的犯人,如果他犯了法昨天还在家里住了一宿,人家还不把她当成窝藏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跑你就跑远点,让人逮住可别说你在家住过,我跟女儿可不想当窝藏犯蹲巴篱子”。正是这个心里作用,周县长和所有人来家里或者在电话里打听张念鲁的行踪,她始终只字未提,客观上倒是起到了保护他的作用。

    “蠢婆娘”张念鲁气得牙根直痒痒,真恨不得回去给她两撇子。这一气脚脖子反而不觉得有多疼了,他直起腰沿着街道一拐一瘸地向西溜去。

    他来到西街口四下张望见前后左右没有一辆车,怕呆时间久了被别人发现,急忙躲进了“丽人食杂店”,又白又胖象白面大馒头一样诱人的丽人老板娘对他比往日更加热情,满面春风地迎上来,说:“这不是念鲁大兄弟吗?可有日子不见了,前些日子听说你提升了,今个哪阵风把你这贵人吹到嫂子这小店来了?”

    “还不是你的香风给我勾引来的”他们是多年的街坊,早晨锻炼经常在一起,自从她开了小卖店,他没少赊东西。大馒头人爽快,只要是他们家不论是大人孩子拿什么都行,有钱没钱都中,时间长了也就自然熟了,经常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得了吧,是不是跳谁家老娘们的杖子把脚扭了,老婆不让你进家门了?”

    “我可是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这心里有你多长时间了,就是没那个胆呀,是不是让你害相思病了?”

    “你就美吧,我可听说了,你们乡镇干部没几个好东西,那句话叫什么,‘村村都有丈母娘’,我还告诉你别花花公子大发了,你们家那个可不是省油的灯”。

    “只要你不管就行”他一边说笑一边焦急地向外看。

    “跟做贼似的,是不是你们家的老虎在后面追来了,用不用嫂子学把阿庆嫂将你水缸里面把身藏?”

    “你那水缸还是留着藏小白脸吧,我得走了”他终于发现了镇里的老捷达。

    邹师傅果然老道,车没息火,待他一上车,车就快速启动了。老邹问他是不是出事了?他说没有什么,别人发现他在家了。邹师傅问他上什么地方去?他想了半天还就是没想起来哪里是安全的。邹师傅说要不去我战友家吧,在山里住,他们家房子宽敞,儿子儿媳妇都去南方打工了,前两天还打电话让我去吃野猪肉呢。张念鲁长叹一声,看起来一个执政党的地方政权的党委书记在光天化日之下只能被自己的同志逼进山沟里去了。邹师傅说,这只是暂时的,看得出你是个干大事的人。

    他没有吱声,心想,时间长了我也不干啊。

    车出了县城,沿着平坦的大道向着大山那不平坦的路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