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任副县长的张念鲁感觉比当乡镇党委书记轻松多了，看来副职绝对有副职的好处，还可以有闲心上街里转转。平荒大市场商品琳琅满目，只是卖货的人多，买货的人少，卖货的人大多因自己的商品无人问津而无精打彩。他从摊位上走过时摊主们的眼睛象睡梦中突然见到血的苍蝇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极尽亲妮地问：“先生您买什么，买点吧，便宜，货好着呢。”开始他觉得这些人真是辛苦、谦恭、有礼貌，自己不买货还让人负出那么多感情真是不大好意思，还冲人家点头歉意地回答说“不买”。当他离开摊位时身后偶尔传来一两句：“穷鬼。”“妈的，不买穷逛个吊”的怨骂声。所幸再听到问话声他连头也不抬，任你笑脸迎苦脸送。这时平静的市场上发生了一阵骚动，周围的摊主们也一下子来精神，纷纷放下手里的生意拥向市场的西头。

    原来是一个残疾女摊主与市场管理员吵了起来。

    吵架的女孩叫金晶晶。

    事情还得从金家说起。

    饭桌上扣着一个绿色的纱网，从网下飘出的饭菜芳香使室内增填了几分甜蜜与温馨。这个气氛制造者－－晶晶摇着轮椅将第三把椅子放到桌前，她从轮椅上灵巧地移到椅子上坐好，擦了一把鼻子尖上的汗，用左手支着俏丽的面庞，右手抓着电灯开关绳线，安静得象只静卧的小羊羔看着电视等待着。

    电视里正演《传奇夫人》，传奇夫人回到了她久别的家乡，杯光斛影中她的风度，话语征服了所有的人。

    门响了，晶晶慌忙拉灭了灯，同时摁下电视摇控开关关掉了电视。室内一片漆黑。

    母亲问：“晶晶你在搞什么鬼呢？还不开灯？”

    晶晶兴奋而神密的说：“妈妈，姐姐，你们慢慢走过来。”

    姐姐感到莫明其妙说：“你先开灯啊，这么黑我们怎么走？”

    “不吗，你们先过来”晶晶娇声娇气地说。

    “好，我们过去。”母女俩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因为是在自己家里倒也没磕拌到什么。

    黑暗中晶晶抓住了母亲的手。

    “你是妈妈，你坐中间，姐姐你坐妈这边，我坐这边”待大家坐好，晶晶神密地说：“好了，灯光侍候。”

    电灯亮了，母女二人真是大吃一惊，桌子上浇汁鱼活灵活现遨游在碧荷绿波之中，摊黄菜油汪欲滴，炒瓜片清香四溢，糖拌花生珠红雪白，可称得上是色香味美一桌丰盛晚餐。晶晶拿起酒瓶郑重地为每个人斟满了一杯红红的葡萄酒：“妈妈，姐姐，这几年我连累了你们，从今天起我要自立，要走出一条我自己的路，虽然我不能象典子那样成为举世闻名的人，也不可能成为象张海迪那样的才女，但我要向保尔，张海迪，典子学习，做一个身残志坚的人，为了我不再拖累妈妈，也为了姐姐早日放心出稼，我敬你们一杯。”

    母亲很激动，她实在不能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找到什么词语来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艾艾首先抑制住自己的激动说：“为了晶晶开业大吉，来，干杯。”

    三只酒杯举在了空中，发出了清脆、幸福的声响，液面在晃动，缠在晶晶左手中指上的纱布由于缠的质量不过关自行脱落在桌上，随后一粒豆大的殷红血珠从伤口涌出、壮大、最终滴落到桌上。

    “手怎么了？”金丽关切地问。

    晶晶调皮地说：“我怎么也切不好菜，一使劲就切到手上了，只掉了点皮，一点事也没有。”

    “艾艾，快找纱布去，这样包要感染的”金丽心疼地说。

    “好，我去”艾艾起身向卧室跑去。

    金丽为晶晶上药，包扎伤口，嘴里不住地说：“都是大人了，今后要小心点，别毛毛草草的。”

    “妈妈你看今天的瓜片切得还行吗？”

    “行，我女儿的手艺真棒，连手指片都会切，还能不行。”

    “妈妈我告诉你”晶晶伏在母亲耳边神秘地说，“我把你昨天买的一网兜黄瓜全当实验品了。”

    母亲轻轻地揽过女儿的头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快吃饭吧，酒都凉了”艾艾提醒他们。

    “酒也没烫还能是热的吗？”晶晶认真地反问。

    三只酒杯重新碰到了一起，杯子的撞击声、母女开心的笑声，酒菜浓浓的香味奏出了一曲和协的家庭欢歌，喜气弥漫了整个金家。

    旭日东升，风和日丽。晶晶摇着轮椅，艾艾和男友张强推着一辆崭新的货车出了院门，街房们都争着跟晶晶打招呼：

    “晶晶，出床子啊？”

    “晶晶，发财啊？”

    晶晶快乐地笑着，一一答应着。

    “晶晶，小心钱啊”邻居二娃妈羡慕地望着晶晶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才把目光收回到儿子身上，数落道：“你看人家晶晶，瘫子比你这胳膊腿都全的人都强百套，人家孩子愣是要强，你呢？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整天躺在家里靠我老婆子养活。”

    “别烦了好不好，我没班上，做生意又没本钱，你让我干啥去呀？人家在部队上还是干部呢我比得了？真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就去抢去偷”二娃啪地一声将劈拌子的斧子扔到地上气呼呼地走了。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绚丽的阳光妖艳得象少女的脸蛋。

    摆摊出床子的人陆续推着车、扛着大包小包走进市场，晶晶的货架上早已摆放齐全。

    “晶晶，这条街总是你第一个”卖小百货的张大妈走了过来。

    “张大妈，您早”晶晶微笑着回答。

    李大爷颤微微地走了过来：“这条街就数你这孩子最吃得了辛苦，天道酬勤，将来准能发大财。”

    “看您老说的，您老早啊？”晶晶问。

    “早，早”李大爷乐哈哈地应着，他突然发现了什么焦急地说，“孩子，今门儿你怎么在这儿呢？”

    “昨天是３１号，今天理应是３２号，就是这儿啊，没错？”晶晶困惑地望着李大爷。

    李大爷瞧瞧左右没人神秘兮兮地说：“孩子，你不知道，这个位子是那个小妖女的，争不得。”

    “小妖女？”晶晶更加不解地望着李大爷问，“不是一天窜一号吗，怎么这个位置就是小妖女的了呢？”

    “小声点”李大爷怕他声大急得直摆手，他压低了声音说：“孩子，你不晓得，这小妖女本是人送外号，真名大号叫扬洋，这扬洋与市场管理所的冯坏水两个人有点那个。”

    晶晶越听越糊涂。

    李大爷接着说：“这冯坏水也是人送外号，真名大号叫冯怀水，因为是好人惹不起的主，故而人人背后皆叫他冯坏水。”

    “冯怀水成了冯坏水又怎么了？”晶晶很不服气。

    “这冯坏水之父乃当朝权臣运动红是也”李大爷不紧不慢地卖起了关子。

    “运动红？”晶晶若有所思。

    “然也，这运动红亦非本名，副市长冯东红是也，皆因此人会利用运动发迹，因而得此外号‘运动红’，”李大爷的老学究派头招来了不少人，经过多少人间冷暖的他为人处事极为谨慎，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这样一来更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围观者越聚越多，“这冯大衙内平时靠着老子权大势大横行市场，把市场管理所折腾得是天翻地覆，真乃当今高衙内也。俗语说：‘大树底下好乘凉’这小妖女本是‘明白之人’，二人明来暗往，各得其所，冯坏水特批此块宝地归小妖女专用，其他一干人等不得干预。”

    晶晶很气愤说：“他们太霸道了，那就找领导评理去呀？”

    李大爷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人家老子拔根汗毛比咱小老百姓的腰都粗，谁惹得起呀？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大爷见灾星已到，慌慌张张推着自己的车走开了。

    走来的果然是冯怀水和杨洋。杨洋倒也无愧小妖女的封号，青色体型裤，白色高跟鞋，红色Ｔ衅衫、紫红的唇、蓝黑的眉，高挺的胸，娇、浪、傲，派头十足。冯怀水跟他爹一样又干又瘦，一身灰色市场管理干部制服，胸前佩着市场管理员徽章，象一条哈巴狗一样给扬洋推着车。

    晶晶用鼻子哼了一声，冷冷地打量着这对耀武扬威的男女。

    杨洋自然不是好惹的主，她一看晶晶占了自己的地盘当时就炸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晶晶：“哎，小瘫巴，你敢占咱姐妹的地盘儿？快点给我滚。”

    晶晶豪不相让反唇相讥：“你别骂人好不好，穿得这么漂亮，出口竞冒臭气，你不怕别人怀疑你肚子里装的东西的成份啊？”

    晶晶装出来的平静口气惹得周围的人对这对男女一阵嘲笑。丢了面子的扬洋大发雌威：“你给我走开，这是我的地方，别以为老娘是好惹的。”

    “你多大，恐怕还没结婚吧？怎么成了老娘－－们了呢？啥时候开始的？”晶晶不阴不阳地作弄他们。

    杨洋被气得暴跳如雷指着晶晶怒吼：“你，你，你走不走开？”

    晶晶毫不示弱：“为什么要走呢？让大家来评评这个理儿，昨天我是３１号，今天正正好好理所当然是３２号，轮到这块宝地发财，为什么非要走呢？”

    杨洋气急了一把抓住冯怀水的耳朵撒起了泼：“你还吹呢，有你在这里保我不受欺负，现在连个小瘫巴都骑到老娘的脖子上拉屎了，你怎么连个屁都不敢放了？”

    “好疼，哟哟，你别揪吗。嘿嘿，我管，我管还不行吗？”冯怀水捂着耳朵直咧嘴。

    “我要你马上把她给我赶走”杨洋大声命令道。

    冯怀水腆脸讨好地说：“洋，别急怀了身子，我马上给你出气。”

    冯怀水的脸就象变色龙一样变得奇快，他转回身把胸脯往上挺了挺，脸一下子拉长了半尺象吊死鬼一样难看。他咳嗽了一声打着官腔说：“晶晶同志，你怎么能违犯市场的规定呢，你懂吗，违犯规定是要罚款的？”

    “今天轮到我在这儿，违犯规定的是她”晶晶指着杨洋说，“要罚你朝她要钱，跟我说不着，我只知道市场规定摊位每天按顺序轮班，没见有哪家法律规定这块地方属于她？”

    “这家法律就规定了这块地盘就是我的，哼”杨洋甩了一下高傲的头挑战似的望着晶晶。

    “她有什么特殊吗？”晶晶哼了一声。

    “这……”冯怀水被问得一愣，但天生无赖的他马上又来了词，“对，对，你说得太对了，她特殊，就要照顾。不搞平均主义，这是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吗。”

    人们对他们的不耻行为早就嗤之以鼻了，听他一说人群中响起了嘲弄的议论：

    “哼，她哪儿特殊？”

    “还不是会浪，会勾引男人呗。”

    “是她身上的洋味特殊吧？”一个小伙子故意把话音提高了喊道。

    “这”冯怀水“这”了半天好不容易想到了理由，他说：“大家静一静，她腿脚不好，理应照顾，不信你们看。”说着给杨洋递了个眼色，杨洋马上会意，装起了瘸，嘴里还哎哟、哎哟直叫，惹得围观的人更加大笑起来。冯怀水自鸣得意地说：“大家看看，她腿不好，上里边出床子不方便吗？人民政府慈悲为怀，为了照顾残疾人才把她安排在这儿的。”

    晶晶一笑：“她一只脚不好就要照顾，那么请问，我这两条腿不能走路的人该不该照顾呢？”

    “你……”冯怀水被噎得直翻白眼，理屈词穷的他又搬出来无赖的看家本领，“你敢跟我作对，我没收你的执照，罚你的款。”

    “钱是有”晶晶从包里取出几张百元票在手上摆弄着，故意弄出嘎嘎的响声，说：“钱是有，可凭什么给你呢？”

    “我看你给不给”冯怀水气急败坏地扑上去抢晶晶手中的钱。二人撕扯在了一处。围观的群众气愤地指责冯怀水：

    “这样的人还当政府干部？”

    “太欺负老百姓了。”

    “去告他们。”

    “告啥呀，屁股眼插钢棍，人家根硬。”

    “根硬？连根儿都给他攫了。”

    “对，把祖坟都给他掘了。”

    “掘坟有啥用，这种人早不在乎祖宗了，如果祖宗的骨头能换钱说不定他自己还掘呢。”

    争抢中，冯怀水一把将晶晶推下了轮椅，然后气急败坏地飞起一脚直奔晶晶的头踢去。

    这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人，这个人身手极其敏捷，人到脚到，一脚将冯东红踹出三四米远结结实实地摔了个仰巴叉。

    来人正是闲逛至此驻足观看良久的张念鲁。

    他扶起晶晶问：“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没事。谢谢你”晶晶回答。

    他把晶晶抱上轮椅。冯怀水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哎哟一边赖赖唧唧地叫道：“好啊，你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看我怎么收拾你，你给我等着。”

    “你敢”张念鲁怒目而视。

    冯怀水在人们的嘲笑声中跌跌撞撞地逃跑了，边跑边掏出手机摁了一串号码嚎叫着：“爹，你快点找人来救我呀，我都他妈的让人打死了，再不来我就让你断子绝孙。”

    张念鲁和晶晶被带进了市场派出所。

    “你们是不是打了市场管理干部冯怀水？”问话的是一个胖胖的“三督”，他身边坐着一位女“二司。”

    “打了，可是”晶晶要说明事情的真相。

    “承认打了就够了，”“三督”根本不容她分辨，说，“不用狡辩了，你们无视市场的有关规定，不服从管理，流氓成性动手殴打国家干部，问题十分严重，根据治安条例的有关规定，现决定没收金晶晶的营业执照，罚治安管理费１００元，给打人者凌野行政拘留１５天的处罚。”

    “不是我们先打的”晶晶一听就急了，她要同他们论理。

    “三督”一挥手：“把她推出去。”应声从门外进来两名警察将连喊带叫的晶晶推搡了出去。

    “你们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是非不分，不为民作主不说反倒助肘为虐，不抓凶手抓见义勇为的好人，你们还讲不**律？还是不是人民警察？”张念鲁气愤地质问道。

    “哎呀，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都什么时代了在这里还有这么不明白事儿的人，告诉你，我就是王法，就是法律。把他给我压下去”“三督”大喝一声，“把这小子给我带下去。”

    几名警察如狼似虎一拥而上要抓张念鲁。

    “住手，我看谁敢胆大妄为”被抓的人比抓人的人还大义凛然，义正词严，平日里飞扬跋扈的警察一下子被这意外的情况震住了。

    “唉哟”“三督”先稳住了神说：“你敢造反？来人啊，他敢拒捕咆啸公堂，正好给他治罪，给我拿下。”

    “你少给我耍狗腿子威风，给我治罪？别说我没犯到你手里，就是犯到你手里了恐怕你也没有给我治罪的权利”凌野毫无惧意。

    “在这疙瘩，老子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只要你不是皇亲国戚，管你是什么政协委员，人大代表有什么豁免权不豁免权的，老子想办就办了你”“三督”坐上椅子翘起了二郎腿。

    “是吗？”张念鲁手指“三督”的鼻子，“你马上把周安给我叫来。”

    “三督”一撇嘴，“你是他妈的县长啊还是什么黑白两道的大腕呢，嘿嘿，还想见局长，我先让你见识见识局子里的长，来人。”

    警察们面面相觎，谁也不动。

    “你们也反了不成，怎么还不给我动手”“三督”急了。

    女“二司”揍到“三督”耳边小声说：“老大，，不行，你真不知道啊，他是刚当选的副县长，可千万别惹火烧身。”

    “哪个县长？”“三督”问。

    “刚当选不久的张副县长”答。

    “哎哟妈呀，可不咋的，看我这浑蛋浆糊的脑袋，你要不说不就触胡子了吗”“三督”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连声说，“快放人，快点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