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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街头神女
    张念鲁再次见到晶晶也是闲狂,大约这事过去两个月后的一天他来到了十字街。

    这条街的西街摆满了水果摊、修鞋摊,行人廖廖,东边比西边路稍宽一点,两边参差不齐地悬挂着装潢考究的饭店幌子,系着绣花白围裙,体型丰满,招拉顾客的服务小姐不失时机肉麻地拉着行人的胳膊大哥大哥地叫着。与这些煎饼果子油条、大力丸的叫声大市场皮软相反,一位坐轮椅少女的生意却是一派兴隆景象,只见少女身着海蓝色的蝙蝠衫脸白如凝脂,眉清似深潭,左手拿着一个纸牌。白纸黑字“看手相。”张念鲁一眼便认出了那女孩就是晶晶,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想:她怎么不出床子改算卦了呢?一定是这些日子里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晶晶面前站着一位老人,虔诚地伸着涂满沧桑岁月的手。晶晶轻启朱唇口若悬河:“你老生来富贵相,多子多福多俸银,少时家中衣暖食足,不愁吃不少穿,青年时代受波折,您是大难不死有后福,儿孙孝道度晚年。”老人连连点头说:“真神,一丁点都不差,我小时候晚儿,家里有吃有喝的,那些年挨了斗,没少遭难,这不,这几年又得好了,先生算得可真准,麻烦你再给我看看别的什么的。”晶晶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老头,不露声色地笑了说:“您老是问婚姻吧?”老人被这突然一问脱口道出了心里话:“啊,是。”老人的举止逗得周围的人一阵大笑,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小伙子高声喊道:“他要找老伴儿,你给他看看能不能成啊?”晶晶在老人的左手看了好一会说:“大爷您老这婚姻线不齐,有波杂文,主您老一妻恩爱但不到头,从您的手相看,您最近好象是大婚已动,而且费了不少思量,恕我直言你主要是担心子女不同意,打您的手相看,您的婚姻线眼下正旺,准能成,给您老道喜了,恭喜您老。”几句道喜的嗑说得大爷更加兴高采烈了不好意思地说:“姑娘,谢谢你了。”说完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十元钱交给姑娘转身欲走,晶晶忙叫住他:“大爷,还没给你老找钱呢?”大爷慌忙解释说:“不要了,先生,您身体不灵便,算我……”姑娘的心被刺了一下生气地说:“不行,我从不多收别人一分钱。”说完坚决地掏出八元钱塞给老人。

    一个女孩捧着一个红苹果递给晶晶说:“阿姨,这个给你,我爸爸和妈妈和好了,谢谢阿姨!”

    “佳佳,是你呀?阿姨不吃,你自己留着吃吧。”

    “阿姨你吃”佳佳放下苹果象一只小燕子一样欢快地飞走了,留下了一路清脆的欢歌。

    这时,不知从哪走来了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一步三摇地走近晶晶面前抱拳行礼说:“这位大姐最近没少发财吧?恭喜,恭喜。”

    “你是?”

    “我吗,无所谓,小人物丁二愣不值一提,不过有件事你想必也明白,这闯江湖有闯江湖的规矩,跑码头有跑码头的行式,您在这块地方发大财,咱们这帮哥们也得喝点汤啊,大肥肉片子不能您一个人全吞了啊?”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晶晶困惑地问道。

    “明说了吧,这个码头是我们哥几个的天下,在我们哥们的地皮上混饭吃的人都得交点地皮税,否则,哼,你自己核记去吧,每周10元,每月第一周的周四来取。”

    “我凭什么要把钱交给你们?你们是公安局还是税务局?”晶晶质问他。

    丁二愣被呛得一愣,说:“哎哟,看不出来啊,还挺厉害,我说大姐,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为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少费话,拿来。”

    晶晶不在乎地白了他一眼,装作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问:“拿来什么?”

    “哎,你倒真会装啊,钱呀?”丁二愣傲慢地说。

    “什么钱?”晶晶毫不示弱。

    “你别跟哥们装傻充愣好不好,前两天刚下发的通知。快拿来”丁二愣气势汹汹地说。

    “没有”晶晶怒视着丁二愣那神情颇有几分大义凛然毫不畏惧的侠女英姿。

    “没有?我丁二愣闯这个码头十几年了还没遇见着吃生饭的主呢。今天我就让你认识一下丁二爷是几只眼”丁二愣抬拳向晶晶打去。

    出击的拳头被冯怀水擎住了。

    冯怀水制服笔挺,盛气凌人地质问丁二愣:“你为什么打人?”

    丁二愣煞有介事地诈呼道:“她骗人,我找她算命,算算我什么时候大婚能动,她算不出来,还骗我说我早结婚了,还说我跟好几个大姑娘睡过觉,问我对她有意思没有?您这位当官的给评评理,她是在算命吗?简直就是一个女流氓,我说你们政府管不管?”

    “管,一定要管,请你相信政府,”冯怀水转向晶晶,故作威严地训斥道,“国家曾三令五申取缔迷信活动,你怎么还干呢?真是胆大妄为没边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骗人,耍流氓,你马上给我滚开,明天再也不准来,这叫扰乱社会治安,否则把你抓起来。”

    晶晶见到冯怀水真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高声喊道:“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们不让我摆摊,今天又来断我的活路,我告诉你别错打了算盘。让大家给评评这个理儿,我看手相不假但做人不亏心,你问他(指丁二愣)是来干什么的?你为什么向着他说话?你们是一伙的咋的?”

    冯怀水被问得半天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才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式说:“你少血口喷人,污蔑政府干部,我是在执行公务,是在秉公处理问题。”

    晶晶得理不饶人指着临近的一个叫君君的女孩的卦摊问:“秉公处理,你怎么不管她,专上我这儿找茬?”

    不远处,君君正给一位老太太看手相,全部心思却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此时她的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我看就因为我没交地头税吧?告诉你们,我一不交锐,二不滚开,我看谁能把我怎么着”晶晶冷冷地望着冯怀水,一字一顿地说。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这帮人真是的,欺负一个残疾人,也不怕老天爷有眼报应他们?”

    “缺德呗!”

    “这小子我认识是市场管理所的,跟他老子一个坏模子脱生出来的。”

    “真是蛇鼠一窝,有其父必有其子。”

    一个中年大嫂说:“这两个小子是一伙的,一个唱白脸一具唱黑脸,上次我卖柿子就让他俩给讹去二十多元钱”。这话一出立该人点燃了人们心中的怨怒,愤怒的人们喊着、叫着、骂着,有几个青年人举起了拳头吆喝:“连残疾人都欺负,面片了两个王八犊子算了。”

    冯怀水一看形势对自己不利,一摆手:“哼,比你硬的茬子我见多了,走着瞧”慌忙带着丁二愣溜了。

    “滚吧!”“噢,快滚吧!”人群里爆发了阵阵哄笑声。

    围观的人群兴奋地议论着,很久才渐渐散去。张念鲁这才走向晶晶。

    “晶晶,好厉害呀。”

    “是你”晶晶一见张念鲁,兴奋地一把拉住了他,象是怕他突然跑掉似的。

    “光顾吵架,连老朋友都顾不上招呼一声了?”张念鲁说。

    “哎呀,来了好一会了吧?刚才的事是不是全让你看到了?丑死人了”晶晶不好意思地伸伸舌头,问,“你不是被抓进去了吗?怎么放出来的?为什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把人家都急死了你知道不?”

    “慢点,这么多‘为什么?’我总得一个一个回答才是吧?”

    “你快说?”

    “这第一,我被抓进去的事你是清楚的,无需我多说”张念鲁调侃道。

    “哎呀。算我废话,快接着说吧”晶晶简直有些迫不急待了。

    “怎么放出来的?因为他们怕我呀?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走了吗?我又不知道你的住址,电话,怎么跟你联系呀?再说你一见我进公安局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我知道你是不是逃之夭夭了,还去找你干啥呀?你又不发见义勇为奖金。”

    “我可不是不够朋友的人”晶晶忙不叠地解释说,“你为我两肋插刀,咱也不能不仗义呀,从公安局出来我就去市政府找那小子他爹论理去了,但没好使。第二天我去公安局准备跟他们大干一架,拚个你死我活也要他们放人,到那里没等我闹他们说你已经回家了。”

    “真看不出你挺江湖的,这该不是看电视剧跟那些江湖好汉们学的吧?”

    “别小瞧人,咱好赖也当过几年兵,虽说不是军营男子汉,可也算是军中女丈夫吧?这叫军人气概,跟你说你也不懂。”

    “你当过兵?”张念鲁听她自称当过兵更来了兴致。

    “怎么你不信?”晶晶瞪大了眼睛。

    “哪敢,哪敢”张念鲁嘴里这么说,一双眼睛不住地打量着晶晶的一双腿,越看越相信晶晶在吹牛。

    晶晶见他不住地打量自己的腿,知道他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话了。晶晶好象是生气地质问他:“哼,你老看我这双腿干什么?”

    “我没有”张念鲁怕伤了姑娘的自尊心,忙把目光收了回来。

    “有,还不敢承认,我最见不得你们这些没当过兵的人这种畏首畏尾,婆婆妈妈的样子。”

    “没当过兵的人就畏首畏尾婆婆妈妈的吗?”张念鲁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想,从你的年纪看即使当过兵又能穿破几件黄棉袄,口气倒满大的。

    晶晶以为是自己的话伤了张念鲁,暗想他仗义直言帮助过自己,可不能让他说自己恩将仇报,忙说:“我不是说你,请别误会。你虽然没当过兵,但从你的言行来看你有军人的侠肝义胆。”

    “说我也没什么”张念鲁大度地笑着说。

    “唉呀,我真的没说你”晶晶急得直拍打车扶手,说,“我只是想让你相信我真的当过兵。”

    “我信,一万个信。”

    他越这么说,晶晶越以为他不信,说:“你还是不信,我真当过兵,还是女军官呢”她几乎是在大喊大叫着说。

    “还是女军官?”

    “你不信?”晶晶从红色女包中掏出一个红本递给张念鲁。

    张念鲁接过一看是“退伍军官转业证。”打开来是一张二寸免冠照片,照片上俊俏端庄的女中尉果然是眼前这个女孩。左边履历栏内姓名一格中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大字:金晶晶。

    “金晶晶”张念鲁脱口而出。

    “本人大号,怎么样这个证件不是假的吧?”晶晶玄耀地扬起了头。

    “可是你......”

    “你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直说。你不就是想问我怎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吗,是吧?”晶晶的口气越发象名军人了。

    “你要是不愿意可以不说。”

    “没什么,我也不知道跟别人说过多少回了,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说的是真的。”

    高中毕业考大学时晶晶只填了一个志愿,军医大学。她的人生信条是宁缺毋滥。高考发榜了,她的梦想成了现实,她不知自己在梦里笑醒了多少回,总之上大学前的一段日子里她总失眠。

    她唱着军人的歌渡过了四年军医大学生活成了一名中尉女军医。

    1998年洪水咆啸时,晶晶唱着战歌雄纠纠气昂昂地开赴了抗洪前线。

    洪水就是战场,抗洪就是战斗!热血沸腾的晶晶学男兵们的样子狠了几回心,默念着疼不叫,泪不流,终于下定决心一跺脚一使劲咬破中指写了一份请战书,要求把自己派到最危险的地方去,让青春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闪光,即使自己变成一只蜡烛燃尽了最后一滴热血也再所不惜。

    首长表扬女军官晶晶!

    报纸说她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花木兰!

    电台歌颂她是抗洪女杰!

    她听了看了心里美滋滋的,走起路来象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志愿军战士。

    洪水在上涨!

    军车在前进!

    刚刚找到当英雄感觉的晶晶坐在医护专用车内,摁着突突跳动的心房,琢磨着洪水的样子,思考着洪水与大海涨潮的区别。

    车突然翻了。雨大路滑,司机把车开进了路边的沟里,车里六名医护人员五名毫发未损,一名受了重伤就是她。多亏医护车上救护设备齐全,她得到了及时救治总算保住了一条命,但她却永远也不能离开轮椅了。

    花一样的季节飞来了横祸,就象一朵鲜花刚刚绽放就被一阵狂风摧断了枝杆。

    她哭了不知多少次,不光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光天化日有人的时候她也哭。她把中尉巾帼明星撕得粉身碎骨照摔到墙上,把女护士献的鲜花揉搓成残花败朵……。发泻完心中的不平与愤闷后她给男朋友写了一封信:你改嫁吧,我休了你!

    男朋友来了,同来的还有她的母亲。真正的亲情经风沐雨更坚更浓!

    晶晶主动提出转业随母亲和男友回到了松北市。

    “不退伍我一个瘫子在部队还有什么用?我可不愿意成为别人的累辍。”晶晶最后说。

    张念鲁很受感动说:“退了你也一定会干出一番事业有一番大的作为的。”

    “唉,想也容易,说也容易,干起来就难了,地方跟军队使的是两股劲,干点正事难着呢,跟你说你也不懂。”

    “为什么?”

    “因为你没当过兵,没体会就没感受呗。”

    “但我知道你是英雄,人民政府政府理应对你负责任,应该管好你的生活。”

    “问题是我不想成为废物,靠别人来养着,我要找个事做,来体现我的价值,你明白吗?”

    “我想我能理解,你可以把你这个想法和组织人事部门谈谈。”

    晶晶说她找过人事局,人事局说她是残疾人归民政负责。她找到民政局,民政局说我们只管每月发给你伤残军人生活补贴,安排工作是人事局的事。推来推去,一直由县里把她推到了市长冯东红那里,这位大人更损居然说:“好胳膊好腿的转业干部还没处安排呢,往哪安置你?好好在家呆着每月工资一分不少你的这就是社会主义中国的优越性,别的国家谁还管你这些烂事,还安排什么工作,你好好呆着就是对社会的最大贡献。”她气急了,长这么大她第一次骂了人。跑了半年工作一点着落没有,她不甘心一辈子倒在床上吃别人的喝别人的过寄生虫式的生活。别的干不了卖根冰棍也能混个自食其力。再说自己还是医学院毕业的,开个诊所总行吧?可一打听开诊所审批费劲不说还得不少钱,我一个转业兵哪有那么多钱?没钱就得去挣,挣到钱后开诊所。卖了一个星期冰棍挣了三十几元钱,她一算计按照这样的速度猴年马月才能开上诊所啊?一个邻居告诉她说经商来钱快,她与家里人一商量,最后用转业费在市场买了个床位,摆起了摊床,跟冯怀水打架以后摊床被取缔了,她不服找到了冯怀水的父亲冯东红。

    晶晶怒气冲冲撞开冯东红的办公室。

    冯东红正在写字见她进来眼皮都没抬打着官腔问:“你有事吗?进屋怎么不敲门呢?”

    “你儿子滥用手中的权力非法没收了我的营业执照,还利用你的关系让公安局关了一个好心人,你管不管?”晶晶大声地质问。

    冯东红闻言吃惊地抬起头,见是晶晶心稍安定了些不阴不阳地说:“我当是谁哪,这件事公安局不是处理了吗?你怎么还来无理取闹?这是市委机关,不是你们县里的自由市场。你们这帮转业大兵好事学不会,无理取闹的招数倒学得挺快的,你不知道扰乱国家行政机关是犯罪的吗?”

    “我们是冤枉的,你儿子才犯了罪呢。”

    “他犯罪公安局怎么不抓他呀?他怎么没受到处罚呢?公安局为什么要治你们的罪呢?难道共产党的公安局还会冤枉人不成?”冯东红使劲地撇着本来长的就不太正的嘴叫嚷道。

    “我没说共产党,我是说你们这种人,养子不教,纵子为害,你不配为人父母不配为官,更不配共产党员的称号。”

    冯东红无言以对挥舞着手臂恼羞成怒地说:“你给我出去,我不跟你这种人废话。”

    “你不解决问题我就不走”晶晶也来了强劲。

    “李秘书,你们都哪去了?”冯东红骂骂咧咧地喊。

    女秘书应声进了屋问:“市长?”

    冯东红一摆手:“你们快点把这个疯瘸子给我拉出去。”

    李秘书听完市长的吩咐诈诈乎乎地走进晶晶推推搡搡的吆喝:“走,走,这是市政府,是你这种人胡闹的地方吗?快点给我轰出去。”

    晶晶被激怒了,她借助李秘书的身体稳住身体突然举起拐杖猛地向冯东红砸去。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冯东红面如土色,鬼子投降似的举着手边档边躲,拐杖砸翻了桌上的高档子弹头保温水杯,水溅了冯东红满身满头,把他烫得直哎哟,大骂中年男人:“你他妈的快点把她给我拉出去。”

    这时从外面又进来几个人将盛怒难消大呼小叫的晶晶连推带抬赶出了市政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