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成了张念鲁思维的主体,家乡要摆脱贫困需要建设发展,要建设发展就需要钱……
三十几年来他第一次觉出钱跟他有如此亲切的关系,他是那么的需要钱、渴望钱。
离婚时他手里只有一万元钱,开始他不要,毕竟觉得自己用这种方式跟丁珍珍离婚,特别是她还一直蒙在鼓里始终认为是她对不起自己。丁珍珍说:“带上吧,这些年你兜里老不揣钱,我知道你是个好官,你曾说过:‘常想着钱的官不是好官,’原来家里有我,在外面竟吃人家的,请客也不用自己埋单,现在我们毕竟离了,你和孩子还要过日子,再说了现在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不谈钱的同志精神不正常,不谈钱的官不是好官。你马上就知道什么是一个大子憋倒英雄汉了”他第一次在这个自己多年来连上床都象折磨自己的女人嘴里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他震惊了,不自觉地揣起了一万元离开了家,那一该非常奇怪他的心情并没我如释重负的狂喜,反而多了几许悲伤和自责。
他离开故土时母亲背着像父亲和弟弟偷偷塞给他十元钱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揣点钱应应急”这十元钱他带在身上整整五年,直到当了干部,参加抗洪,上级动员给灾区捐款,他当时兜里只有这十元钱,他才把它捐了出去,但在他心里永远刻下了这十元抽抽巴巴的“大票。”
结婚前,他的工资除了留点自己零花,其余全部邮给了父母。
结了婚,老婆怕他把钱都给父母,把钱把得特别死,成了他的管帐先生兼采买员外带出纳员,细想想,结婚以后他甚至连裤头自己都没买过,丁珍珍把他当成了她绝对不容有丝毫外流的私有财产,这种感觉在离婚后他曾认认真真地疏理过,他的结论是丁珍珍最爱的是她自己的一切。刘丽说他是党棍加文人的混合体,既有政治家的假门假式,也有文人的浪漫情素,她爱他的文才,但不允许他多情,男人只要没有可以乱花的横财一般不会出大格的。自此他兜里没断过零花钱,但也没有富裕过,倒不是刘丽比丁珍珍管得更严,实在是他们重新组成这个家没多长时间又买房子又置办家用的,家里的钱常常是捉襟见肘。有一次陪刘丽逛商店,看上了等离子电视,非常想买,他们的手头实在是没钱,他去同学王海那借钱,王海取笑他说“如今当官的还有缺钱?”他跟王海苦穷说:“就那两工资,癞蛤蟆打苍蝇将供嘴的事,我又是离婚又是结婚没什么结余”。王海笑话他:“死脑瓜骨不开壳,全县谁不知道王爷马场的张书记是个要钱大王,镇里富得流油。人家都说大河流水小河满,单位的钱还不都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你还穷得了?”张念鲁说:“那都是公家的钱,我要是拿了,还能在这跟你废话?早找地方吃免费窝窝头儿去了。”王海说:“你这人要说聪明比谁都聪明,说笨比谁都笨,说胆大比谁都大,说胆小比蚊子胆还小,我就不相信你每次上上边要钱就不送礼?”张念鲁一惊:“别胡说。”王海见他吓得那个样哈哈大笑:“真是难得呀,有什么呀,谁不知道这是公开的秘密,要钱得先给人家送钱,没有油渍涝能打着大耗子?人家凭什么把钱给你呀,当然是人家要得意你。人家得意你什么?还不是你给了他们需要的,足够的钱?吕县长给你们这些干部开会时不是公开讲了吗?谁要钱政府给他提成百分之二十用于公关吗?”张念鲁说:“即便你说的是事实,我也得不着啊?”王海真是被他的傻气喷了:“你是死人啊?不会给人家送九万,你说送十万啊?”张念鲁说:“那不成贪污了吗?你这警察是执法的还是教唆犯啊?”王海说:“你还以为你们这些要钱的官员是什么?收钱的那些人叫受贿,你送钱叫行贿,单位送的叫单位行贿罪,上边给你钱你没用到正地方叫挪用专项资金,也是犯罪,你不会说连这个你都不知道吧?”张念鲁沉默了。
他用从王海借来的钱买来了等离子彩电,刘丽很高兴,边夸电视好边给他包饺子,还特意请来了老丈人和丈母娘。席间爷俩说到要钱的事,老丈人毕竟是检察官反复嘱咐他在当今的政治环境下一定要注意绝对不能在经济上出说,在经济上出说跟过去的牛鬼蛇神还不一样,牛鬼蛇神一旦政治气候变了还有翻身得解放的一天,在经济上出问题这辈子不但翻不了身,下辈子也不可能。话里话外还跟他点明了不要以为有他这个当检察官的老丈人就可胡作非为,到了时候谁也救不了谁。几杯酒下肚他想起了王海的话,这也是几年来他的一个心惊肉跳的结,叹道:“原来没上主干线当主官的时候羡慕他们有车坐有饭吃有钱花,一到主干线才知道这中间不光是苦和累、操心的问题,还有危险。”老丈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刘丽和丈母娘不明白,一个劲追问:“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要害你?”特别是刘丽他越是不说越是急头白脸地追问。他担心她们为自己操心所以不想说,越不说刘丽越急,最后还是岳父一句“没什么事,班子内部有点小矛盾”为自己解了围。“这家伙把我吓的”刘丽捂着突突跳的心口说,“不理你们了”拉起母亲进了卧室。张念鲁又喝了一杯酒才说出了自己的烦恼:“这叫什么世道,想为老百姓干点事吧,一只脚就进了监狱的大门边,不干吧上级领导不让,下边老百姓骂,同行们还挤兑你,真是把人往死了逼。”岳父说:“这些事我明白,现在就这个时代,不干吧又放不开这身官衣,再说了,象我们这些人好时光都在政府作事,不从政我们到社会上很难找到立足之地,再说了大家现在都这样,这就是潜规则,去年化城的那个案子知道吧?一个地委书记腐败了,涉案官员占全地区处级干部的一半,最后上边给了特殊政策,态度积极主动配合的一律不追究”。“那是为何?法不责众?”“也是为了保护干部?”“我觉得是害了干部。”“你的想法我也有同感,但是,通过我这么多年司法实践来看只要不揣到自己兜里问题就好办,出了事别人也能理解,组织和领导也好出面作工作。”他叹了一口气:“只能如此了。”
第二天一早,张念鲁来到了泥河乡政府所在地,直接来到了他的老同学刘平的办公室。刘平的厂子是那种所谓改制了的国有企业。
刘平正在看文件见他进来腾地站起身把文件往桌子上一丢就扑了过来搬着他的肩膀问:“你怎么才露面?中午咱俩好好喝一顿。”一位中年“大妈”进屋给张念鲁倒了一杯水没说什么就走了。张念鲁说:“喝酒不忙,我找你是借钱的,怎么样?拉兄弟一把吧。”刘平一听他要借钱精神头立刻就没了,他坐回椅子低着头不吱声了。张念鲁说:“怎么了,行不行给句痛快话,用得着大厂长这么犯难吗?”刘平说:“我要说不借你肯定骂我,但我现在是真没钱,为了发工资就连厂房都抵压给了银行。现在的国企都是门口光光钱柜空空,不满你说,春节到现在我们厂职工才发了一个月的工资,我还不知道上哪儿哭钱去呢?”张念鲁说:“动真格的就苦穷。”刘平急了说:“我不是苦穷,是真穷啊。”张念鲁说:“你急什么?借了容易借不了难,国营企业的事是公开的秘密,我还不了解,我今天来是向你讨个信息,咱那帮哥们中谁有钱,我想借两个,或者给招商引资待遇投资入股也行,直说吧,哪能借到五十万元钱吧?求你给指条明路。”
刘平一咧嘴说:“我的张大县长,你知道猪肉什么价吗?”
“不知道”张念鲁被问得莫明其妙。
“七元钱一斤啊,还是瘦的,多买还可以少算。”
“你告诉我这个干嘛?该不是中午请我吃猪肉炖粉条子吧?”
“猪肉炖粉条子如今可是最时毛的菜了,我是告诉你,现在是银根紧缩,钱比命还难借。我说你借钱干什么?该不是要下海吧?”
“好几天没抽了,先抽一根”张念鲁取出烟点上了一只说,“你说对了,我真准备下海扑腾两下。”
“真的?”
“那还有假”张念鲁自赋地说,“这次回老家,经历的几件事让我心里很难受。”他把回乡见到的事说了,最后说:“那里毕竟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我想为他们作点什么?”
“想伟大一把?”从刘平的表情看绝对没有笑话他的意思。
“想反哺,也想证明点什么。”
“那你去找张利吧,他的钱都是自己的,有绝对的支配权,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高兴的话扔沟里也没人管,我这不行,别说没有,就是有也不行。我要自己作主把钱借给你,那就叫挪用公款,我又得进去。”
张念鲁在检察院见到了黑子。
“你一定有大事?”黑子放下手里的工作,为他倒了杯水。张念鲁简单地说明了来意。黑子痛快地说:“行,我支持你,不过我也没有太多的钱,虽说开个饭店进项也不小,但去年我盖房子用了不少,万八千的还行,跟我回去取吧”黑子说完拉上他出了门,两人在门口打了一辆三轮车回到了家。他老婆赵丽颖听黑子的介绍,二话没说从柜里取出一个存折交给黑子说:“县长用钱别说借啊,就是送咱也是巴不得。不过只有一万你去取出来交给县长先用着,过几天有几笔帐收上来我再给你凑个万八的。”黑子问老婆:“公安局那笔饭钱还没给呀?”妻子说:“给啥,一要还拧腚,昨天又来了,我没让他们签单,刚换了一身什么跟国际接轨的黑狗皮,就成他妈的黑狗子了,一点人民民警的样子都没了,到处蒙吃蒙喝。他们要敢不给钱我就打省长热线,听说从关里家新来了一个省长,‘岁数不大堂口清’。”黑子问:“你打了?”赵丽颖把柜子锁好说:“还没那,都在一个城里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到万不得已哪能做得那么绝。”黑子说:“公安局那帮玩艺就那样,你要得罪了他们,他们明着就敢报复你,每天给你来两次‘正常’的检查,隔三差五的再给你来个查夜,我看谁还敢来你这儿吃饭,所以呀能不惹还是不惹。”
“这年头真是怪了,检察官竟然怕起了警察”张念鲁说,“你没找找王海帮助疏通疏通?”
“走吧,你不也要去找他吗?”黑子拉上他重又坐上三轮车来到了公安局。
三轮车司机说:“你们还没给钱呢?”
黑子问:“几元?”
“四元”车主说。
“也没出市区三元就不少了”黑子掏出三元钱塞给了司机。
他们来到治安科,科里人说王海出警了,黑子说:“我打个电话。”他拨通了王海的手机号,说:“张念鲁来了,你马上回来吧。”等了约五分钟后,王海从外面走了进来。黑子问他:“你干啥去了我们等了这么久?”王海说:“来了也不先下个通知,黑子也不先告诉一声,等也怨你们。。“没来得及跟你请示,也怕你们兴师动众的,我又不是什么人物。”张念鲁说明了来意。王海说:“黑子拿一万我也不能少啊。”说完,掏出钥匙打开抽屉,取出一捆百元票扔给张念鲁说:“亲兄弟,明算帐。不过今儿这钱你不用查了,还不还都由你,就算我为‘兴农’工程做点贡献了。”张念鲁说:“谢谢了。”黑子说:“得了,王海不缺客套话,咱们还是去找张利吧,他可是大款。”王海说:“咱们去找他可以,但只准说找他吃饭,千万别提借钱。”
“为什么?”张念鲁和黑子同时问。
“还不是砖厂的事儿,我也是刚听说的,他们乡长准备将砖厂包给市里一个头头的儿子。”
“他不是签了十年的合同吗?”黑子问。
“是,可是,不知哪出了差,乡里说他违约,要取消合同。这两天他挺闹心,天天跟乡里干仗,要讨个公道。”
张念鲁紧皱眉头问:“怎么搞的,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王海说:“大事照理说不会有,乡里这些年没少吃他的、拿他的、用他的。用张利的话说乡干部乌纱帽上的光环一半是他张利用红砖头沫子给涂的色儿,依我看,他们只不过是整点事儿卡两个过河找小姘的钱,也就拉倒了。”他们一起走出公安局,王海招手拦了一辆红色捷达出租车,车出了城门行驶在高楼林立的大街上。
司机说:“王头儿,我的那份线费呢?”
王海转头一看司机的脸生气地说:“都是你那个雄消息害老子连老本都搭上了。”
“不会吧,消息绝对准,都是十万元一炮的大手,我的一个哥们拉的条子”司机说。
“消息准,我也捕了个现行,可他们的腰粗,我他妈的搬不动”王海气愤地说。
“难道他们敢拒捕吗?”司机问。
“你就别他妈问了行不?”王海不耐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