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回张自忠重如泰山汪精卫轻于鸿毛（下）

    张自忠，山东临清人，生于富裕之家，幼年勤读诗书；青年时加入同盟会，旋即投笔从戎，在冯玉祥所部任连长。因身高力大，慷慨仗义，颇具豪侠风骨；作战勇猛，敢于拼命，常常带头冲锋，很快升任营长、团长、旅长，成为冯玉祥之爱将。中原大战后，冯部被国民政府收编，张自忠升任三十八师师长，卢沟桥事变时因生病住院，未能亲临火线，被人在报纸上污辱为“怯阵避战”。张自忠看了报道，严肃地道：“谁是民族英雄，谁是混账王八蛋，将来看事实吧。”台儿庄战役前夕，张自忠奉命率部增援临沂；他集合营级以上军官，慷慨激昂地道：“日本人并没有三头六臂，只要我们全国军民齐心协力，与日寇拼命，就能将日寇打出中国去。国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为国捐躯，重如泰山。”随即率领五十九军星夜兼程，赶到临沂，与沈鸿烈、庞炳勋部协同作战，密切配合，打败了日军板垣师团的进攻，为台儿庄战役的胜利立下了头功。张自忠又率部乘胜追击，经过三昼夜苦战，歼敌四千余人，一举收复莒县、蒙阴。是役，张自忠果敢勇猛、指挥若定，显示出了大将之才；深得李宗仁、蒋介石之青睐。最高统帅部论功行赏，张自忠被授予陆军上将军衔，升任第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

    5月1日，日军第十三师团在四十架飞机、二十余辆坦克的掩护下，由钟祥向北推进，对中国第三十三集团军阵地发起猛攻。当是时，国军武器装备极差，一个军仅有大炮十余门，亦有少量的马克沁重机枪和捷克式轻机枪，士兵大部分使用的是落后的毛瑟枪、汉阳造，射程有限，准确性差，常常靠手榴弹和大刀片，与敌人短兵搏杀。而日军除了大量的飞机、坦克外，每个旅团都配备有十门大炮、三十门迫击炮，一百余挺轻重机枪，士兵全用的是先进的三八大盖步枪。武器的差距使日军占有极为明显的优势。大战首先在南线打响，日军炮火铺天盖地，弹雨疯狂倾泻。国军将士只能利用地形，在枪林弹雨中与敌苦战。其搏杀之奋勇，死伤之惨烈，均世所罕见。双方激战七天，长寿店、张家集、丰乐、新野先后被日军攻占。

    与此同时，北线信阳方面，日军第三师团已击退刘汝明、池峰城军，突破明港、狮子桥及小林店，又攻陷桐柏、唐河县城，向枣阳推进。在随县方面，日军先后攻陷高城、安居；兵锋亦直指枣阳。国军第十一集团军、三十三集团军为避免陷入敌人之重围，决定留下一七三师坚守枣阳城池，掩护主力部队向唐白河西岸转移。至8日，日军猛攻枣阳，与国军一七三师激战。该师寡不敌众，节节抵抗，师长钟毅及全体官兵壮烈牺牲。而主力部队则安全撤出日军包围圈，转入外线。

    5月10日，三路日军会师于唐白河畔。此时，转入外线的国军主力又将日军反包围于襄东平原。李宗仁抓住有利战机，指挥国军转入攻势，命令第二、三十一集团军由北向南；第三十三、二十九集团军由南向北；第三十九、七十五军由西向东；第九十四军攻占汉宜路各据点，切断敌人的后方运输线。命令发出，各路国军四面齐出，向日军发起进攻。广阔的襄东平原上顿时炮声隆隆，杀声阵阵，山呼海啸，地覆天翻。日军被困在垓心，竭力反抗，谋求突围。双方混战了四个昼夜，日军拼命杀开一条血路，突出包围圈，向南瓜店方向溃退。第三十一集团军收复枣阳。此役，毙伤日军二万五千余人，缴获大炮六十余门，坦克七十余辆，汽车四百余辆，战马二千余匹，枪支弹药不计其数。

    其时，第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为歼灭退却之敌，不顾部下的再三劝阻，亦来不及调集大部队，便亲率司令部特务营和七十四师的两个团，约二千余人，飞赴南瓜店堵截。一路所向披靡，将日军第十三师团拦腰斩断。正在仓皇败逃的日军立即调整阵势，将张自忠所部团团包围。张自忠毫不畏惧，指挥部队与敌人展开激烈拼杀。

    5月15日，张自忠所部剩下一千五百余人，被六千多名日军包围在南瓜店以北的沟沿里村。日军凭借武器精良，持续的炮火轰击，把村庄炸成一片废墟。成群结队的鬼子兵，端着三八大盖发起一波又一波凶猛的攻势。弹雨漫天飞洒，身旁烟火弥漫，敌人四面威逼，战斗空前惨烈。张自忠指挥部队沉着应战，藏身于残垣断壁之间，待日军接近时，突然跃出，发挥刺刀、手榴弹和大刀的威力，与敌展开肉搏，使日军的飞机大炮难以发挥作用。奋战一昼夜，打退了敌人的九次冲锋，村庄内外摆满了密密麻麻的日军尸体。张自忠被炮弹炸伤右腿，所部也损失惨重，剩下六百余人。

    是夜，张自忠召集部众，慷慨陈词道：“国家到了如此地步，我辈唯有奋勇杀敌，别无其他选择。我相信，只要我等能本此决心，拥有五千年文明史之中华民族，绝不会亡于区区三岛倭寇之手。弟兄们，我们已经与大部队失去联系，身处绝境。弟兄们，战场就是我们的坟墓，为国尽忠，虽死犹生。”战士们受其感染，个个抱定必死之志，毫无畏缩之心；誓与日寇血战到底，绝不苟且偷生。张自忠鉴于小村已成废墟，不利于坚守，率部撤至村外的杏仁山上，连夜在山坡四周构筑阵地，准备来日与敌决一死战。

    16日晨，日军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向杏仁山发起猛烈进攻。张自忠把卫队全部投入阵地，身边仅留下参谋、副官八人，在半山腰的一块巨石旁指挥作战。日军凭借着人多势众，蜂拥而上，轮番发起冲锋。从晨至午，张自忠一直疾呼督战，不幸左臂中弹，血盈征衣，依然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午后四时，山上的阵地被日军逐次突破，守军全部战死。一大群鬼子向张自忠的指挥阵地涌来。张自忠神情冷峻，向身边的参谋张敬、副官马孝堂道：“弟兄们，为国尽忠的时候到了。我们一同上路，在黄泉路上结伴同行。”说着，抱起一挺捷克式轻机枪，率领仅剩的八名参谋、副官杀进敌群。手中的机枪吐出一串串火舌，迎面而来的日军纷纷倒地毙命；九员战将如同九条猛虎，在敌群中左冲右突，毙敌无数。日军毕竟人数众多，四面开枪还击；张自忠等人先后中弹，倒在血泊之中。

    枪声陡然停息，荒山一片死寂。满坡死尸堆积，枪支弹壳遍地。大群鬼子兵端着钢枪，战战兢兢地在死尸堆中搜索前进。突然，从血泊中站起来一个体格健壮魁梧，神情刚毅威武的将军，如同天神般挺身屹立。他遍体鳞伤，血迹斑斑，却威风凛凛，目光如电。正在弯腰搜索的日军顿时惊得魂飞魄散，个个愣住不动，如痴如呆。张自忠从容不迫地拔出左轮手枪，连发六弹，数名日军应着枪声倒地毙命。醒过神来的鬼子匆忙开枪，张自忠胸部连中三弹，依旧傲然挺立，怒目圆睁。一名日军士兵端起刺刀，拼尽全力猛然刺去，张自忠那高大的身躯才轰然倒地，壮烈殉国。

    张自忠牺牲后，日军辨认遗体，发现了他的上将军衔标识，一齐顶礼膜拜，誉为军神。极为崇尚武力的日军，将张自忠的遗体抬到南瓜店村，军医仔细用酒精清洗遗体，包扎伤口，郑重装殓，安置于特制的棺木内。是夜，日军设在汉口的广播电台中断正常播音，插播了张自忠将军阵亡的消息，并称：“我皇军官兵在荒凉的战场上，对壮烈战死的绝代勇将，奉上了最虔诚的崇敬和默祷，并将遗骸庄重收殓入棺。”

    消息传来，第三十三集团军全体官兵悲痛之余，誓为总司令报仇雪恨，纷纷报名组建敢死队，一定要夺回总司令的遗体。16日午夜，三十八师师长黄维亲率六百名敢死队员，突袭南瓜店。黄维头戴白孝布，光着膀子，穿着短裤，端着轻机枪，带着弟兄们奋勇冲锋，把南关店日军打得鬼哭狼嚎，死伤遍地。敢死队员们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拼命厮杀，在南瓜店三进三出，终于抢出了张将军的遗体。

    张自忠的忠骸运回后，三十三集团军全体戴孝，哭声震天。经军医检视，张自忠身有八处伤口，其中炮弹伤二处，刺刀伤一处，枪弹伤五处。重新盛装入殓，配以上等棺木。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电告重庆，蒋介石下令将张自忠的遗体运回重庆安葬。黄维立刻带领八百名弟兄起灵，一路护送忠骨。当灵柩经过宜昌时，全市万人空巷，赶往灵前哀悼、致礼者超过十万人。全城下半旗致哀，民众群情肃穆，沿街护送灵柩，场面悲壮宏大。时值敌机在上空盘旋扫射，满城军民无一人躲避，无一人逃散。

    1940年5月28日凌晨，张自忠的灵柩运至重庆朝天门码头，蒋介石、冯玉祥等国民政府军政要员臂带黑纱，肃立码头迎接，并登上轮船，绕棺致哀。蒋介石在船上抚棺大哭，极尽哀戚，令在场者无不动容，泪湿衣衫。接着，哀乐低回，铭旌导引，蒋介石亲自扶灵执绋，拾级而上，护送灵柩穿越重庆全城。中午，国民政府发布国葬令，颁发“荣字第一号”荣哀状，并决定将张自忠牌位入祀忠烈祠，居于首位。下午，蒋介石与军政要员们出席，在储奇门为张自忠举行盛大隆重的祭奠仪式。花圈摆满街巷，挽幛挂满街头，香烛排满会场，纸钱飘满天空。蒋介石亲自主祭，追述了张自忠的生平；并以军事委员长的名义通电全军，表彰了张自忠的战功勋绩。数十万民众依次吊唁、致哀，整个会场气氛庄严，极尽哀荣。诗曰：

    重庆军民情意深，满怀悲痛祭忠魂。送别英雄泪沾襟，浩然正气千古存。

    张自忠将军的夫人李敏慧女士闻知噩耗，悲痛欲绝，绝食七日而死。蒋介石闻知，挥泪下令，将其遗体亦运到重庆，准备与张自忠将军合葬一处。

    数日后，国民政府在重庆北碚区的雨台山为张自忠将军，及其夫人李敏慧女士举行下葬仪式；并为张将军修陵建祠，四季享祭。蒋介石为将军祠题词：“勋烈常昭。”李宗仁题词：“英风不泯。”冯玉祥题词：“荩忱不死。”将军祠至今香火旺盛，万民敬仰。

    同日，在延安，中国共产党领袖和各界民众亦举行隆重追悼大会，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分别为张自忠亡灵敬献花篮，并分别题写了“尽忠报国”、“取义成仁”、“为国捐躯”的挽词。周恩来撰文致祭，盛赞张自忠：“其忠义之志，壮烈之气，直可为中国抗战军人之魂。”

    后来，冯玉祥在张自忠陵园亲自种植梅花，并仿效明代史可法所葬之扬州梅花岭，将雨台山改名为梅花山。何以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将军陵墓何处寻，雨台山上万木森。青松有幸陪忠骨，梅花含笑伴英魂。

    太史公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由是观之，张自忠将军为驱逐日寇，浩气冲云天，忠魂感日月；不幸壮烈殉国，其死重于泰山。相反，汪精卫叛国投敌，助纣为虐，其死则轻于鸿毛。汪精卫上台三年后，因病赴日治疗，死于名古屋医院。亦有人说是因为失去了利用价值，被日本人害死。陈璧君虽然性格泼辣，但在其主子面前却不敢放肆，只有顺从日本人的安排，把汪精卫的尸体运回国内，葬于南京城外。到抗战胜利后，南京人民对汪精卫坟墓留在城外十分不满，纷纷要求铲除。蒋介石在强大舆论的压力下，命令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予以执行。何应钦派出一连工兵，将汪精卫的坟墓炸毁，并劈开棺木、焚尸扬灰，将坟址夷为平地。这才是：人心自能辨忠奸，天理昭彰明镜悬。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