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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穿上军装,不能算是合格的兵 机遇,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下)
    新兵团部屋内。上午。

    早饭后,王副团长对江参谋说:“走,你跟着我去检查新兵训练。”

    江参谋说声“是”,跟随王副团长了往外走。

    刘冬波对田戈说:“我到连队收集新兵入伍后的思想反映,你继续刻蜡版。”

    田戈立正说了声“是”,走到桌子前面的折叠椅前,摆放好钢板、蜡纸,掀开稿纸,而后坐下来,拿起刻笔,开始刻蜡版。

    此时,黄晓峰坐在床上看精装本《毛主席著作选读》。

    屋里,静得能听见田戈刻蜡版的“沙沙”声。

    过了约半个小时,田戈刻完了第二页稿纸上的内容,放下刻笔,活动了一下手腕和指头,心想:“照这个速度下去,十一点前刻完全部内容,不成问题。不过,在此期间,如果号长不回来,那就更好了。”

    田戈瞄了黄晓峰一眼,坐下来拿起刻笔,继续刻蜡版。他刚刻了一行字,突然听见号长的歌声越来越近,顿时在心里说了句“不好”。

    黄晓峰冷笑着对号长说:“你家乡好,好在哪里?天天吃黑馍夹大葱,说话一股子葱味,放屁臭得熏死人!”

    号长:“好!俺山东不好,你江西好,好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说参谋长是‘单帽党’,喊同志是‘同季’。你老乡到商店给未婚妻买鞋,跟人家女服务员说,同季,你这孩子(鞋子)好漂亮,让我干干(看看),结果把人家吓得连货都不敢卖了。”

    “你嘲笑我们说话不清楚,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把‘吃包子’说成‘吱豹子’,把‘一个人’说成‘一个营’。你们的老乡在381医院住院,吃大米饭不习惯,一见护士就说我要摸(馍),弄得护士见他就躲。”黄晓峰哼了一声,接着说:“你不就是会吹个号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号长:“你连号还不会吹呢!就会背着手枪、端着茶杯跟在首长后面,像马弁一样,也没啥了不起的!”

    田戈听见他俩又在互相攻击,想笑又不敢笑,稿纸上的内容,刻了上句找不到下句,只好扭过头说:“我求求你们两位,别说了好不好?再说,我的蜡版就没法刻了。”

    黄晓峰咬了咬牙,“好,看在小田的面子上,咱们今天到此为止。”

    号长冷笑了一声,“我该去取报纸了,咱们后会有期。”

    号长一走,屋里又恢复了刚才的安静,田戈刻蜡版的速度又快了起来。他刻完第二页蜡纸,完成了上午的预定任务,站起来活动了一会儿手腕,走到黄晓峰床边,叫了句“黄老同志”,接着说:“你和号长为啥老是打嘴仗呢?”

    黄晓峰放下手中的书,板着脸说:“以后,你不能叫我老同志!”

    田戈心想:“可能黄老同志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不然的话,他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于是笑着说:“我在你面前是新兵蛋子,你不让叫你老同志,那叫什么?”

    “叫我黄老兵。”

    “叫你黄老兵?”田戈摇了摇头,“不对吧。我的班长专门教过,新兵要尊敬老兵,见了老兵应该叫‘老同志’。我如果不叫你‘老同志’,那就是对你不尊敬了。”

    “你如果叫我‘老同志’,那才是对我不尊敬呢!”

    田戈一脸疑云:“你越说我越糊涂了,你是不是在故意逗我?”

    “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在故意逗你。”

    “难道我的班长教得不对?”

    “你的班长说的是一般情况,我说的是特殊情况。”

    “特殊情况?啥情况是特殊情况?”

    “实话对你说吧,这‘老同志’,有个典故。不知道的人,你喊他老同志,他高兴。知道的人,你喊他老同志,他就气你了。”

    “是啥典故?你能不能讲给我听听?”

    “有一年,团里搞老兵复员教育,副团长讲第二课。副团长本来很注意军容风纪,也不知那一天是怎么回事,他不仅裤扣没有扣,而且还露着秋裤带子,讲话时裤口一开一合,秋裤带子左摇右晃,很不雅观。跟随他的参谋看见后,忍不住小声对他说,副团长,下面!下面!副团长没有明白参谋的意思,以为他说的是下面有人不认真听课,于是瞪了参谋一眼,说下面都是老同志,他们的觉悟很高,不会不认真听课。”黄晓峰停了一下,看着田戈说:“明白了吗?”

    田戈摇着头说了句“不太明白”,接着说:“不就是露出了秋裤带子嘛,我觉得没有啥。”

    “你真笨,秋裤带子下面是‘老二’,‘老同志’等于‘老二’!”

    “哦,怪不得我那天来的时候,看见号长穿着洗得发白的战士服,连忙边敬礼边喊了句‘老同志’,号长的脸色很不好看,一副待理不理的样子。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心想:这个人真怪,不就是多当了几年兵嘛,有啥了不起的!现在看来,他当时不高兴,也是因为我叫了他‘老同志’。”田戈笑了笑,“如此说来,我以后只能叫你‘黄老兵’,不能叫你‘老同志’了。”

    “你再喊,就是有意的;如果你有意这样喊,那就不能怪我不客气了。”黄晓峰说完话,轻轻地打了田戈一拳。

    田戈咧嘴笑了笑,“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喊啦!”

    吃过早饭,田戈和黄晓峰一起收拾碗筷。

    田戈看见炉子上水壶的水开了,马上走过去掂起水壶往开水瓶里倒。

    刘冬波吐出口中的烟雾,“小田,停一会儿,你跟我一块到团部去。”

    “到团部去?”田戈掂着水壶问:“还有一个团部?”

    “这里是新兵团部,我们要去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团部。”

    田戈倒完开水,掂着水壶走到门后面的水桶旁边,拿起水瓢舀水往水壶里倒,装满后掂起水壶走到炉子旁边,把水壶放在炉火上。

    刘冬波扔掉手中的烟头,站起来说:“小田,咱们走吧。”

    田戈微笑着说:“是!”

    出了门,刘冬波在前面走,田戈在后面跟随。

    田戈昂首挺胸地迈着步子,心里面美滋滋的:“戴上帽徽领章以后,能够离开村子到团部的人,我是第一个,真是太幸运啦!吴立新他们如果知道我到了真正的团部,肯定会既羡慕又眼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团部一定很大,房子一定很多,很漂亮。哦,对了,见了首长,一定得敬礼,说首长好!”

    刘冬波扭头叫了句“小田”,接着说:“你与我并肩走,我有话对你说。”

    田戈答了声“是”,快步赶到刘冬波的身边说:“请指示!”

    “到了团部,你要注意军人姿态和礼节礼貌。”

    “是!”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提醒你吗?”

    “你是为我好。”

    “你比较聪明,适应环境快,但学生味太浓。一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有时侯,一件事甚至一句话会影响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四年前的这个时候,军里的军务处长到团里给军首长选警卫员,当选到新兵三连的时候,发现有一个新战士不仅年龄合适,而且长得也很好,身高一米七,不胖不瘦,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牙齿既整齐又洁白,完全符合当警卫员的标准。军务处长当即高兴地说,这小伙子长得挺精干的!那新战士一时不知所措,紧张地敬着礼说,首长精干!军务处长愣了一下,笑着对陪同的副团长说,这小伙子有点兴球!那战士听后又敬着礼说,首长兴球!结果把军务处长搞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刘冬波咳嗽了一声,接着说:

    “如果那个战士当时别太紧张,等弄明白军务处长的话再回答,或者在没弄清楚时不回答,那么他就可以被挑去当警卫员,说不定后来还能当上干部。”

    “我记住了。”田戈点着头说完话,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刚到部队就遇到了一位既像兄长又似老师的好领导。

    “刘干事,那是什么塔?”田戈指着远处的塔说。

    “是宋塔。”

    “为啥叫宋塔?”

    “宋朝的时候,每个县都建有这样的塔。你们县没有?”

    田戈想了想,“现在没有,至于以前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县城有‘凤凰阁’,比这塔还好看。你知道它为啥叫‘凤凰阁’吗?”

    刘冬波扭转脸笑了笑,“我怎么知道?”

    “传说很早以前,有一只很大的凤凰落在那里,它头朝南尾巴朝北,一支翅膀朝东,一支翅膀朝西。后来,人们就在那个地方建了县城,并在左边翅膀的顶点修了个东关,右边翅膀的顶点修了个西关,尾巴的顶点修了个北关。”田戈停了一下,接着说:

    “我听老年人说,有个顺口溜,专门说这事的。”

    “哦,说给我听听。”

    “金凤县城无南关,三十五里米粮滩。米粮滩,是全县最好的地方,一年四季旱涝保收。”田戈扭脸一看刘冬波好象对此事不感兴趣,于是换了个话题说:“刘干事,这儿离团部还有多远?”

    “过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再往前走一百多米,就到了。”

    田戈“哦”了一声,边走边想象团部的模样。

    团部大门左边,有一个绿色哨亭。哨亭里,站着一位手持全自动步枪的哨兵。

    刘冬波走到离大门约两米远时,哨兵行了一个持枪礼,刘冬波边走边还了一个礼,田戈学着刘冬波的样子也还了一个礼。

    进了大门,田戈边走边看,只见院子很大,相当于四个篮球场。对面是一座两层楼,好像是英国式的。左右两边的平房一模一样,只是左边平房前有一棵又粗又高的泡桐树,树的顶端有一架电视天线。

    走到挂有“宣传股”牌子的门口,田戈跟随刘冬波走进屋里。

    刘冬波边走边对坐在桌子后的一个干部说:“洪干事好!”

    洪干事看着刘冬波说:“刘干事好!”

    刘冬波对田戈说:“这是洪干事。”

    田戈连忙敬着礼说:“洪干事好!”

    洪干事点点头,“听口音,好像是‘侉’省的。”

    田戈笑了笑,心想:“听洪干事的口音,也是四川人。黄晓峰曾告诉过我,这个部队原来在四川住得时间长,大部分连排干部是四川人。四川人把河南人叫‘侉子’,河南兵背地里把四川人叫‘锤子’。”

    “冬皮,你这阵子没少吃各地的土特产吧?”洪干事笑着说。

    “尊敬的白干事同志,你又不是不知道,连长指导员直接管兵,有土特产吃。当干事的不直接管兵,除了干事还是干事!”刘冬波抬手扶了扶眼镜,“股长在哪里?”

    洪干事:“何副主任刚把他叫去。”

    刘冬波:“小田,你先坐这儿看看报,我过去一下。”

    田戈从桌上拿了张《解放军报》摊开,并没有真看。他低着头思忖:“刘干事名叫刘冬波,可是洪干事却叫他‘冬皮’。刘干事介绍时说他是洪干事,可是刚才却叫他‘白干事’。难道他俩在互相开玩笑?”

    过了一会儿,刘冬波站在门口说:“田戈,你过来一下,何副主任想听听你到部队后的感想。”

    田戈答了声“是”,站起来向外走。

    走到何金奎的办公室的门口,田戈停住脚步,立正喊道:“报告!”听到屋里传出“进来”的声音,才跟着刘冬波往屋里走。

    刘冬波先指着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人说:“这是何副主任。”接着指着坐在茶几左边藤椅上的人说:“这是我们宣传股的闫股长。”

    田戈先给副主任何金奎敬了一个礼,说了句“首长好”,接着转过身给宣传股长闫永福敬了一个个礼,说了句“首长好”。

    何金奎微笑着说:“刘干事,小田,你们坐下吧。”

    田戈说了声“是”,跟着刘冬波走到藤椅前面,等刘冬波坐下后才转身落座。他坐姿端正,两手平放在腿上。

    何金奎微笑着叫了声“小田”,接着说:“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你的父母干什么工作?”

    田戈:“报告首长,我是金凤县人,今年十八岁,我爸爸在县食品公司工作,我妈妈在县被服厂工作。回答完毕!”

    何金奎微笑着点了点头,看了闫永福一眼。

    田戈看见闫永福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心里有点儿发怵。

    闫永福叫了句“小田”,神情严肃地接着说:“你觉得部队伙食怎么样?”

    田戈挺了挺胸脯,“报告首长,我觉得部队伙食比家里好得多。”

    闫永福:“生活习惯吗?”

    田戈:“习惯。”

    闫永福:“给家里写信了吗?”

    田戈:“写了。”

    闫永福:“想家吗?”

    田戈:“不想。”

    闫永福:“连里的干部对新兵关心吗?”

    田戈:“关心。”

    闫永福:“怎么关心的,你能举个例子吗?”

    “连里的干部们,既关心新兵的思想、学习,又关心新兵的生活。每天夜里,干部们分别到各班的住房查铺。有一天,我们班有个名叫秦力旺的新兵生了病,指导员亲自给他端去病号饭,秦力旺激动得哭了。”田戈停了一下,看着闫永福说:“报告首长,我回答完毕。”

    闫永福“哦”了一声,看了何金奎何一眼,板着脸看着田戈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到股里看报纸吧,我们还要研究工作。”

    田戈答着“是”站起来,先给何金奎敬了一个个礼,接着转过身子给闫永福敬了一个个礼,而后转身向屋外走去。

    田戈跟随刘冬波离开团部时,院子里的喇叭先响了一段号,接着响的是广播体操的音乐。

    田戈回忆了一遍在团部的经历,咧嘴笑了笑,心想:“从身材相貌上看,何副主任胖胖的,黑黑的,猛一看有点像《沙家浜》里的司令胡传魁。闫股长瘦高个子,白白的脸,特像那个参谋长刁德一。从印象上讲,何副主任要好些,对人和蔼,不笑不说话。闫股长一直绷着脸,像谁欠他二斗米似的。”他扭脸瞄了刘冬波一眼,犹豫了一下。“刘干事,何副主任和闫股长,哪个厉害?”

    “要说厉害嘛,两个人都厉害;要说不厉害,哪个都不厉害。”刘冬波扭转脸笑了笑,“小田,新兵训练结束后,你想干什么?”

    “我想当侦察兵。”

    “你为啥想当侦察兵?”

    “我听说,特务连有警卫排、侦察排、工兵排,我觉得侦察排最好。当兵前,我就崇拜电影《奇袭》中的方勇,所以我想当侦察兵。”田戈说这段心里话时,脸上流露着兴奋的神情,心想:“昨天晚上,江参谋已悄悄告诉了我所要去的连队,而且还告诉了我最关心的另外三个人的去向。”

    “你想当侦察兵,不怕吃苦?”

    “不怕!”

    “你在家里吃过苦?”

    “我六岁那年扫的菱角壳,家里烤了一个冬天火都没烧完。上小学五年级时,参加学校的勤工俭学活动,我捡的砖头,拾的大粪,一直是全班第一。到了中学,我是班里的劳动委员,后来到了校篮球队,我每天早晚都扛着三十多斤重的石头,练下蹲,练升膝跳。”

    “如果让你到黄河滩搞生产,你愿意不愿意?”

    “我服从组织分配,党叫干啥就干啥。”田戈说完话,暗自在心里说:“搞生产,有啥意思!当一个穿军装的农民,哪有当侦察兵神气!”

    “你看那几个人在干什么?”刘冬波指着左前方说。

    田戈顺着刘冬波指的方向一看,原来十多米远的小路上有三辆板车,而且拉板车的人都穿着军装。“他们在拉板车。”

    “你猜猜板车里装的是什么”

    “我猜不出来。”田戈摇着头说。

    “是马粪。实话跟你说吧,这几个全是特务连侦察排的兵。”

    “他们拉马粪干什么?”

    “给菜地上肥。”

    田戈心里猛地一惊,感到不可思议,但又不好意思问。

    “如果组织上让你到黄河滩搞生产,你去不去?”

    田戈想了想,“去!”

    刘冬波看了田戈一眼,没有说话,但加快了步子。

    田戈只好忍住想说的话,一面迈着大步跟着走,一面默默地想着心事。

    刚入伍的新兵,盼星期天像小孩盼过年一样。星期天只吃两顿饭,上午九点一顿,下午三点一顿。两顿饭之间的时间,基本上由个人支配。

    早饭前,田戈跟江参谋死磨硬缠,总算把他的《单兵格斗教材》借到了手。吃完饭,他和黄晓峰一起收拾好碗筷,就坐在床边看《单兵格斗教材》。他揣摸透了“借臂背摔”、“架臂踢摔”等动作要领,高兴地在心里说:“这教材里面的内容既简单又实用,比在家时学的那《六合拳》好多啦!”

    “小田,”黄晓峰边说边往屋里走,“你老乡找你。”

    “在哪里?”

    “在外面。”

    田戈连忙把教材塞到褥子下面,站起来笑着说:“如果刘干事找我,你就说我被老乡找走了,一会儿就回来。”

    黄晓峰:“没事,你放心去吧。”

    “那我先谢谢你了。”田戈边说话边给黄晓峰敬了个礼,接着转身往外走。

    吴立新紧握着田戈的手说:“田戈,你到了团部就把咱们忘了。”

    田戈微微一笑,心想:“我不能说我在看《单兵格斗教材》,如果说出来,吴立新肯定要借去看,万一弄丢了,没法跟江参谋交待。”于是编着谎话说:“我原计划去找你们,可是有份材料,刘干事急等着要,我不赶着抄不行。”

    魏志强:“抄完了没有?”

    田戈:“刚刚抄完。”

    任刚:“可以跟我们去玩一会儿吗?”

    “可以。”田戈指着左前方说:“那边麦田中间有个机井房,是个好地方,既清静又不容易被人发现。咱们到那里去。”

    走到机井房门前,三个人依此进到房内。田戈和魏志强走到井台,坐了下来。任刚和吴立新各找了一块砖头,坐在砖头上。

    “他们抽你来,专门抄材料?”任刚望着田戈问。

    “材料抄的少,主要是刻蜡版。手都磨出茧子啦!”田戈伸着手指让他们看了看,接着说:“你们这一段训练,累不累?”

    “能不累吗?”吴立新拍了拍腿,“天天练正步,把腿都踢疼了,要不是昨晚志强约我说看你,我今天肯定要睡大觉。”

    “听说兵已经分好了,你知不知道咱们被分到哪里了?”魏志强看着着田戈问。

    田戈想了想,“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得保证绝对不说出去。”

    “我们都手抠pi眼赌咒。”吴立新说着,真的站起来把手放在屁股上。

    “你别光赌咒,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田戈板着脸说。

    “我是话多些,但关键时候,嘴还是关风的。”吴立新红着脸说。

    任刚给吴立新挤着眼睛说:“别打岔了,让田戈快一点儿告诉我们。”

    “就目前我所知道的情况,我分在特务连侦察排,志强分在120炮连,立新分在特务连工兵排,任刚分在二营营部通讯班。”田戈发现任刚似乎不太高兴,连忙叫了句“任刚”,“其实,你在二营当通讯员,比我们在连队里还舒服一些。”

    “分到哪里,我都无所谓。”任刚漫不经心地说。

    “你真的无所谓?”吴立新歪着头问。

    “骗你是这个。”任刚伸着小拇指说。

    “你无所谓,我有所谓。刚才田戈说我分在特务连工兵排,我顿时想到了《地雷战》中的日本鬼子杜边,头皮都麻了。”吴立新挠了挠头,“我要是跟田戈一样,当侦察兵就好了,练几手真功夫,打架时就不吃亏了。”

    “我听说,前天你跟那个湖北兵差一点打起来了?”魏志强看着吴立新说。

    “不是班长在旁边,我肯定揍他。”吴立新咬了一下牙齿,“你不知道那家伙有多糙蛋。一见我面,就喊‘河南侉子’,说河南人黑乎乎,胖乎乎,尽吃苞米和红薯。我实在气不过,就说他是蛮子,山巴佬,傻×,看完电影《南征北战》,到银幕下面去找弹头。他还说我们县里人窝囊,拉完屎用瓦片揩屁股。早晚我得修理他一次。”

    “你修理他没啥意思,他是跟有些干部学的。如果是班长或者排长这样说,你也修理他们?算啦,别跟他一般见识。让他说去,反正又粘不到身上,而打人是要受处分的。”魏志强看了田戈一眼,“田戈,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田戈挺了挺身子,“你说得对。俗话说,吃亏人长在,占便宜人死得快。”

    “田戈,我觉得部队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好。”吴立新叹了口气,“我们班长和五班长当面谁也不尿谁,背后互相揭老底。五班长说我们班长当兵时不懂装懂,开批判大会发言,说林彪披着马克思的大衣,是个大骗子,骗了列宁又骗毛主席,还想把我们骗到牙(邪)路上去。我们班长说五班长刚到部队时笨得没法提,走齐步时迈左腿摆左臂,让人笑得肚子疼。第一次打靶,得了个大烧饼,被连长训得哭鼻子。”

    “所以,我们的心眼得放活些,大面子上都得过的去,谁也不要得罪。”田戈本想接着说说黄晓峰和号长互相嘲讽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大家聚一起不容易,”任刚咂巴了一下嘴,看着吴立新说:“立新,你讲个笑话,让大家轻松轻松。”

    “田戈,你说,我讲还是不讲?”吴立新看着田戈说。

    田戈想了想,“讲一个吧。”

    “有一个给地主打长工的穷人,二十八岁才结婚,第二年老婆生了个男孩。穷人生孩子是先喜后愁,喜的是有了后代,愁的是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孩子满月那天,长工的老婆说,孩他爹,该给孩子起名字了。长工因为照顾老婆耽误了工时,被地主扣了工钱,心里正难受着,说起个**!没过几天,地主的小老婆也生个男孩。地主在为儿子起名字时,一看孩子的头长得比较大,就起名叫‘大头’,并且含有以后挑大头的意思。”吴立新舔了一下嘴唇,不紧不慢地接着说:

    “后来,长工的孩子因出水痘没钱治死了,长工的老婆为了还债到地主家当奶妈。‘大头’一周岁时,地主家摆宴庆贺。长工的老婆抱着‘大头’,想起自己的孩子,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地主的脸色刷地一变,怒冲冲地说,大喜之日,你败什么兴!长工的老婆用手抹了抹眼泪,说请老爷恕罪,我今天心里一高兴,就想起我的那个**。我的**要是不死,比老爷的‘大头’还大。”

    田戈忍不住哈哈大笑,三个人笑得前仰后合,吴立新咧着嘴跟着笑。

    此后,他们又叙谈了一会儿闲话,才离开机井房。

    田戈回到新兵团部时,刚好十二点整,墙上的闹钟正在响着最后一声。

    刘冬波放下手中的报纸,看着田戈说:“你会老乡了?”

    “是他们来找我的。”

    “政治教育已经告一段落,下一步主要是军事训练,我这儿就不太忙了,你吃了饭回连队参加训练。”

    田戈心想:“我前两天就想回去参加射击训练,体会打真枪的滋味,只是不好意思说。刘干事刚才说的话正合我的意。”于是看着刘冬波说:“离开饭时间还早着呢,我现在就回去,行不行?”

    “行。我给你们连长打个电话,讲讲你在这儿的表现。”

    田戈捆好背包,背在背上,敬着礼说:“刘干事,再见!”

    刘冬波还着礼说:“再见!”

    田戈刚走出门,就听见了刘冬波摇电话的“吱吱”声。

    金凤县城站马巷最西头:崔树萍家。

    一个用土垒成院墙的小院,院内有三间土坯茅草房。

    院子中间的槐树,在寒风中不停地抖动着树枝。

    最西边的一间屋子,一分为二:外屋,是厨房;里屋,是崔树萍睡觉和学习的地方。

    此时,里屋窗户下面的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崔树萍正在伏桌写信。

    过了一会儿,崔树萍拧上笔帽,放下钢笔,看着信纸上的字小声念道:“田戈,你好!当我在穿着一样衣服、背着一样背包的人群中,一眼看到你时,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我站在送行人群的后面,看着你和爸爸、妈妈告别,看着你用双手抓住汽车后面的铁梯子,身子往上一跃,脚猛地一蹬,像燕子一样飞到车厢里时,我的眼睛湿润了。眼看着你离开家乡,将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我心里既高兴又难受。我流着泪为你送行,既想让你知道,又不敢让你知道,而实际上你确实一点也不知道,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崔树萍抬手拢了拢头发,接着念道:

    “你本来是个非常重情的人,为什么对我这样绝情呢?昨天上午,当我看见瞿老师、余堂禄、木伟珍都收到了你的信,而惟独没有我的信,心里像针扎得一样难受。放学后,我独自走到学校外面的小河岸边,看着河水流泪,后来禁不住失声痛哭。”

    崔树萍停住阅读,目不转睛地看着纸上字。看着,看着,信中的文字突然变为一幅幅动态的画面,在脑海里浮现。

    ――金凤县何埠公社中学外面的一个水塘边。

    水塘边的枯草上面,有一层白霜。

    水塘里的水,清澈见底。

    崔树萍蹲在水塘边,身边放着一个花脸盆,盆里有几件衣服。她把从脸盆里拿出的肥皂盒放在地上,接着把脸盆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放进水里。

    崔树萍从水中捞出一件背心,拧了拧水,接着往背心上抹肥皂。她看着印在背心上的字,脑海里又呈现出“一中男子篮球队”与“何埠公社中学篮球队”比赛的一段情景:篮球场的西边与北边,站着何埠公社中学的学生;篮球场的东边与南边,站着第一中学的学生。田戈在三秒区外接住洪国干传的球,立即跳起投篮,投进了一个空心球,观看的学生们一起拍手叫好。过了一会儿,田戈跑上去截住了对方传的球,快速运球前进,一个晃身,突破了对方一个队员的防卫,接着三步上篮把球投进篮筐里,球场内顿时响起了一片掌声。

    崔树萍停住回忆,用口中热气呵了呵冻红的手,接着洗衣服。

    ――学校外面的小河边,河面上银波粼粼,岸上的柳树随风摇曳着碧绿的枝叶。

    一棵柳树下面,田戈站在树干左边,崔树萍站在树干右边。

    田戈叹了一口气,“你这人是咋回事,说找我说件事,可我来了你又不说,你再不说,我就走啦!”

    “我这就说,你别走。”崔树萍嗫嚅着说:“我想申请入团,你看行吗?”

    “你申请入团,说明你要求进步,这是好事,当然行啊!”

    “你看,我够条件吗?”

    “我觉得,你够条件。”

    崔树萍红着脸说:“可,可是,我爸是,是右派。”

    “你爸是右派,与你要求进步没有太大的关系。毛主席说过,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只要你在思想上与你爸划清界限,坚定不移地走毛主席指引的革命道路,就能够成为无产阶级革命者。”

    “如果团支部批准了我的申请,我请你当我的入团介绍人,你当不当?”

    田戈不假思索:“我当。”

    崔树萍高兴地笑着说:“那我就先谢谢你啦!”

    “不用客气,祝你心想事成!”田戈微笑着说。

    ――金凤县一中高二一班教室。下午第二节课。

    瞿老师面向黑板站在讲台上,黑板上有一行隽秀的行书字:一,华老栓用蘸有夏瑜鲜血的馒头,给儿子治病,说明了什么?

    随着瞿老师手中粉笔的移动,黑板上又现出了一行字:夏瑜坟墓上的花环,象征着什么?

    瞿老师转过身子,看着学生说:“下面,大家一面看课文,一面思考问题。”

    学生们有的低头看课文,有的微闭着眼睛思考,有的伏在桌子上写字。一个学生趁着瞿老师不注意扔了个纸团砸在另一个学生头上,被砸的学生捡起纸团向砸他的学生砸了过去。

    这时,太阳光从窗户上的玻璃上反照在崔树萍的脸上,崔树萍觉得眼睛被照得难受,于是看着坐在窗边座位上的田戈,小声说道:“田戈,你把窗户关上。”

    田戈故意装着没有听见,依旧低着头看课文。

    崔树萍皱了皱眉头,再次看着田戈小声说:“田戈,你把窗户关上。”

    田戈抬起头,扭脸瞪了崔树萍一眼,接着做了个鬼脸。

    崔树萍忍住心中的愤懑,咬了一下嘴唇,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伸手关上了窗户。她回到座位刚坐下来,却见田戈板着脸伸手推开了窗户,气得脸色发白,眼里含着泪花。

    这时,崔树萍的妈妈站在外屋门口说的“树萍,该睡觉了”的话语,打断了崔树萍的回忆。

    崔树萍答了句“知道了”,拿起信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她看着纸团觉得不太对劲,赶紧弯腰捡起纸团,放在桌子上展开摊平,接着折叠了两下,把信夹进一本书里。

    崔树萍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夹有信的书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