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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部队里的人际关系,也比较复杂 连队“革委会”主任,不是干部(下)
    团部院内。早饭后。

    田戈倒完影片,刚走出房门,看见组长肖大春拿着一卷绳子在离田戈十米远处喊了声“小田”,接着说:“主任说,团长让我们把电视机从大会议室,搬到楼上的小会议室里。你跟我一块,把树上的天线取下来。”

    田戈答了声“是”,心想:“我今天的日程表又得改啦!”

    田戈跟在肖大春后面边走边看,只见那棵大树约有十四米高,树枝上的叶子,在太阳下泛着青绿色的亮光。树的顶端用粗铁丝捆着一根杉木杆,杉木杆上的天线,像一个被剥了皮肉的鬼怪,裸露着白乎乎的排骨。

    到了大树下面,肖大春把目光从树顶移到田戈脸上,“你能上去吗?”

    “我先试试吧。”

    田戈脱掉上衣,先接过肖大春递过来的钳子,插入裤腰带里,接着又接过肖大春递过来的绳子,系在腰上。他走到树旁,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嗖”的一下蹦上了树。

    田戈用腿夹着树,双手和双臂紧抱着树干,一截一截往上爬,用了好大力气,才爬到树与杉木杆的结合处。

    肖大春把弯成喇叭状的手放在嘴上,“小田,你别着急,歇一会儿再往上爬!”

    田戈回答了句“知道了”,接着在心里说:“你不喊,我也得歇一会儿,攒攒劲。”

    肖大春抬头看着田戈,在心里说:“看他的样子,说不定还得格老子亲自上!”

    田戈双腿夹着树干,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爬杉木杆。

    杉木杆,比树细得多。虽然比爬树容易一些,但由于田戈在爬树时已经耗去了大部分力气,爬到杉木杆顶拴保险绳时,已没有多少力气了。

    田戈往下看了一眼,觉得头有点晕,于是立即抬起头往远处望去――深绿色的麦田无边无际,像沉睡的大海。麦田边那一行行白杨树,像守卫大海的士兵。

    田戈咬了咬牙,从裤腰带中拔出钳子,拧开捆绑天线的铁丝,没拧几下,手腕就酸得用不上劲了。

    肖大春仰着头喊了句“小田”,接着大声喊道:“你感觉行不行?!实在不行,你下来,我上!”

    田戈没有答话,咬着牙齿在心里说:“你上?!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如果想上,早就上了。我如果真的下去了,你又该嘲笑挖苦我是‘熊兵一个’啦!”

    此时,田戈好像看见刘冬波在办公室里,一边焦急地踱着步,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兵如果真的临阵脱逃了,那才丢人现眼呢!接着仿佛听见了刘冬波那柔中有刚的声音:田戈,全团一千多名新兵,我只挑了你一个当放映员,这是我对你的信任!你一百步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一定要不惜一切把最后一步走完,为你自己争气,为我争气,绝对不能叫别人看笑话!

    困难,最惧怕人体内那既看不见摸不着又无色无味的精神和志气。田戈活动了几下手腕,紧咬着牙齿,发疯般地拼命去拧铁丝。一圈,二圈,三圈……田戈装好铁钳,把腰上的绳子解开拴在天线上,而后用力拔出天线,拉着拴着天线的绳子一点一点往下放。

    田戈从树上下来后,虽然觉得全身无力,胳膊和腿酸疼,嗓子干得像着了火一样,但依旧强打着精神说:“组长,是不是接着到小会议室旁边架天线?”

    “你不歇一会儿?”

    田戈舔了一下嘴唇,“我不累,用不着歇。”

    “好,那就一鼓作气地接着干吧!”

    肖大春提着天线在前面走,田戈拿着钳子、绳子在后面跟随。

    电影组住房外屋。上午。

    东西两面墙下,各放着一张铺板床;床头边,各放着一张桌子。

    田戈坐在椅子上,看着墙壁沉思,面前的桌面上放着一本《绘画基础知识》、一个绘画练习本;桌面左端,放着一摞书;桌面右端,放着一个插有铅笔的笔筒。

    这时,脚步声打断了田戈的思考。他扭头一看是高机连的高副连长,于是微笑着说:“高副连长好!”

    “小田好!”高副连长停住脚步,看着田戈说:“你们组长在不在?”

    “在。”

    高副连长说了句“你忙吧”,径直向里屋走去。

    田戈皱了一下眉头,在心里叹道:“他一来,我又得闹中取静啦!”

    此时,从里屋传出高副连长与组长的声音。

    高副连长:“‘大方向’,你在搞啥子嘛?”

    肖大春:“你龟儿子,看一看,不就晓得我搞啥子了嘛。”

    高副连长:“你探家啥时候走,定没定嘛?”

    肖大春:“赵干事家里有事先走了,我可能要推到七月份。”

    高副连长:“走的时候,别忘了告诉我。”

    肖大春:“怎么能忘嘛!高副官,你上次允我的龙门阵,还摆不摆嘛?”

    “那还不简单,现在就摆。”高副连长停了一下,接着说:“有一个县武装部的参谋,人很有派头,工作也有一套,就是说话时爱停顿,爱拖音。有一次,他到公社检查民兵工作,应邀给民兵讲话。他走到讲话桌前,八字步一站,大声吼道:‘同志--们,我是县革委会主任--兼人武部部长,’台下的民兵听说站在台上的人是县里的大干部,顿时高兴得猛用劲拍手。那参谋笑容可掬地接着说,我是县革委会主任兼人武部部长--派来的。这次来,主要是--答复你们的强烈要求,解决打靶--训练的--子弹问题。一个人--打五发,民兵们本来已泄了气,但听他说是为解决训练子弹问题而来的,并且一个人能打五发,又高兴地拍手鼓掌。那参谋笑了笑,说一个人打--五发,那是--不可能的;一个人--打两发,民兵们心想一个人打五发不可能,能打两发也很不错,于是仍然拍手鼓掌。那参谋又接着说,一个人--打两发,也是--办不到的。我们想让,一个人--打一发。这时,民兵们已经不像开始那么激动了,想等他说完一块鼓掌。他清了清嗓子,说一个人--打一发,还是--刚报给上级--等候批准的。他的话音一落,民兵们个个垂头丧气,连拍手的劲都没有了。”

    肖大春:“你摆的这龙门阵,老得牙都没得喽!”

    高副连长:“我讲了过后,你说是老得牙都没得喽!刚开始讲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肖大春:“开始说,怕你生气嘛。那故事最后还有一句话,你没有讲。”

    高副连长:“是啥子?”

    肖大春:“你着啥子急嘛!他的最后一句是,我们一定尽最大--努力,争取让--上级批准,不过希望--不大。”

    高副连长:“我再讲一个你没有听过的。”

    肖大春:“算喽!你那肚子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是老古董,别浪费我的宝贵时间了。”

    高副连长:“听说,蒋鬼子探家回来了,咱们去看看他,要不要得?”

    肖大春:“要得!”

    田戈听见高副连长与组长的脚步声,赶紧低下头,装着看书的样子。

    肖大春叫了句“小田”,边走边说:“我出去一下,有人找我,你就说我办事去了。”

    田戈看着肖大春说:“明白,你放心去吧。”

    这时,管理股长走进屋里说:“肖组长,有个事,想麻烦你一下。”

    肖大春面带微笑:“许股长,你有啥子指示,尽管说。”

    “我的收音机外接电源线断了,想请你帮忙焊一下。”

    “小田,你把许股长的收音机线焊一下,我跟高副连长去办点事。”肖大春对田戈说完话,扭脸笑嘻嘻的对许股长说:“许股长您请坐,我就不陪您啦!”

    许股长面带微笑:“没事,你去吧。”

    田戈恭敬地说了句“股长您请坐”,把桌子上的书和绘画练习本收到一边,走到正面墙下的桌子后边,拉开抽屉,拿出一把电烙铁与一个装有焊锡、松香的小铁盒,转身往回走。

    田戈站在桌子旁边,插上电烙铁,打开收音机盖,叫了句“股长”,接着说:“我跟您打听个事,行不行?”

    “你说吧。”

    “听说管理股炊事班还要从下面调人,是真的吗?”

    “有这回事。”

    田戈用手试了试电烙铁的温度,“我给您推荐一个人,行不行?”

    “你说吧。”

    “一机连有我的一个老乡,名字叫董正友。他虽然没有文化,但为人忠厚老实,干工作特别能吃苦。连队修水渠时,他挖的土方名列全连第一。”田戈停了一下,看着许股长说:“您看,能不能把董正友调过来?”

    “从你介绍的情况看,人倒是挺不错,到时候让他们去看看再说吧。”

    田戈焊好收音机的外接电源线,安好了收音机的盖子,递着收音机说:“您回去试试,如果有啥问题,再来找我。”

    许股长接着收音机说:“小田,谢谢你!”

    “股长您不必客气,这是我应当做的。”

    “那我走了。”

    “股长您慢走!”

    田戈转过身子,坐在椅子上却看不进书了。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盐碱地,那冰肉刺骨的田水,那勒得肩膀像刀割火燎似的耧耙绳,董正友与他告别时的情景……

    他看着墙壁喃喃自语:“正友,你还好吗?我真心祝愿你能被调到管理股来!”

    星期天上午。早饭后。

    田戈拿着一本《放映技术》,一面往椅子上坐一面在心里说:“电影片托运走了,衣服、床单也洗完、晾上了,可以安心地看书啦!”

    田戈翻开书,找到“间歇运动装置”这一章,边看边想。

    过了一会儿,田戈抬起头,眯着眼睛小声背道:“影片之所以能在银幕上变成动态画面,是因为影片以均匀的速度通过片门时,依靠间歇运动装置的作用,使拍摄的画幅作短暂停留,接受放映灯光的照射,这样连续下去,就在银幕上显现出会动的电影。”

    这时,田戈听见有人在门外小声喊自己的名字,扭头一看是吴立新,赶紧把书合上,站起来走到门外说:“立新,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吴立新用手指着嘴说:“问的呗!”

    “就你一个?”

    “怎么会是我一个呢!”

    “他们在哪儿?”

    “他们在大门外面,让我先来找你。你能出去陪我们玩吗?我们都快想死你啦!”

    “好。我去跟组长说一声。”

    田戈回到屋里,走进里屋叫了句“组长”,接着说:“有个同学来找我,我出去一下。”

    “你去吧。”肖大春点着头说。

    田戈出了屋,快步走到吴立新身边说:“走!”

    “原来不是说你在特务连侦察排吗?怎么突然到一营去了呢?”吴立新边走边说。

    “等见到他们后,一块儿说吧。”

    “好吧。”

    出了大门,田戈看见魏志强、任刚站在大门斜对面一根电线杆子旁边,于是径直走了过去。

    魏志强、任刚同时喊着“田戈”迎了上去。田戈右手握着魏志强的手、左手握着任刚的手说:“二位老弟好!你们想我,我也想你们啊!”

    魏志强笑着说:“是啊!我们都快想死你啦!”

    任刚笑嘻嘻地说:“好,实在是好,咱们又可以聚会啦!”

    魏志强:“田戈,原来不是说你在特务连侦察排吗?怎么突然到一营去了呢?”

    任刚:“你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打,让我们想得好苦!”

    田戈:“我当时接到连队文书的通知,就收拾东西到新兵团部找刘干事报到,刘干事马上把我领到新兵一连,下午就坐汽车走了。调到电影组之后,我才知道其中的缘由。”

    吴立新:“田戈,你说咱们到哪儿去玩?”

    田戈用手指着塔顶说:“咱们去看宋塔,怎么样?”

    魏志强:“好,我早就想去看宋塔,由于连里施工紧张,一直没去成。”

    吴立新、任刚异口同声:“可以。”

    任刚边走边仰脸看着宋塔的塔顶说:“田戈,这塔是不是因为是姓宋的人建的,才叫宋塔?”

    田戈笑了笑,“这是宋朝建的塔,所以叫宋塔。”

    任刚“哦”了一声,红着脸说:“幸好是问你,要是问别人,那才出洋相呢!”

    魏志强和吴立新用手捂住嘴偷笑。

    田戈:“有很多东西,由于我们不知道,就难免不出洋相。比如,‘修武’这个县名就有来历。”

    吴立新:“这县名有啥来历?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当然有喽。”田戈边走边接着说:“传说,周文王伐纣的时候,曾在这个地方修整队伍,操练习武,因此把这个地方起名为‘修武’。再如,周文王的先头部队,曾在离这儿西边约二十里处,等待周文王,因此地名叫‘待王’;周文王从修武往东走了约五十里时,得到了前方打了胜仗的捷报,因此地名叫‘获嘉’。”

    “我只知道修武是地名,从未听说过这地名出自于周文王伐纣的历史”魏志强钦佩地看着田戈说:“没想到几个月没见,你增长了这么多知识。”

    田戈笑了笑,“我也是到电影组后,从参谋干事们的闲谈中听到的。”

    吴立新往腿上拍了一巴掌,“如果我能早几天知道,写信时就不愁没啥可写的啦!”

    这时,田戈指着一个商店说:“我去买点吃的东西,你们稍等一下!”

    吴立新说:“今天是我们找你出来的,还是我去买吧!”

    “你别争了,我走的时候没跟你们打招呼,这算我立功赎罪!”田戈说罢,转身向商店走去。

    走到宋塔门前,田戈第一个走进门里,魏志强等人跟随在后。

    宋塔里面,漆黑一团。过了一会儿,田戈才看清里面的景物――墙壁灰乎乎的,有的砖块已被腐蚀得的凹进去了三、四公分。地面的灰尘有一公分厚,靠墙的地方残留着干硬的人屎块。迎面的左墙角,有一片蜘蛛网。一个大蜘蛛,静静地卧在网中心,紧缩着脑袋,好像在琢磨眼下这四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四个人沿着塔中的阶梯,一层一层往上走。

    上到最后一层时,田戈觉得背上有湿漉漉的汗水。他转身一看,任刚和吴立新正在用手绢擦脸,魏志强的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

    “从远处看这塔没多高,走上来还真累人。”任刚喘着气说。

    魏志强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这点累算什么!我们搞营建施工,一天到晚不停地拉砖,卸砖,拉灰,卸灰,那才真累。”

    “田戈,你来看!”吴立新用手指着远处的房子说:“那些平房,是我们连建的。天天在它旁边,并没啥感觉,现在站在又远又高的地方看,还挺漂亮的。”

    田戈顺着吴立新手指的方向仔细一看,只见东、南、北三个方向的平房,各自形成一个方块,而整体上成一个凵型。西边的房子,有的刚砌好山墙,有的已盖上了预制板。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悟出这营房布局的特点——直线加方块。

    “立新,你看这营房和路,合在一块儿像啥?”田戈指着营房问。

    吴立新看了一会儿,挠着头说:“我看不出来。”

    魏志强接过话说:“我看像我们的队列,直线加方块。”

    任刚点着头说:“像,太像了!”

    吴立新笑嘻嘻地拍着头说:“我整天盖房子,从来没有想过这房子跟咱们的队列一样。”

    田戈笑了笑,“这叫‘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魏志强看了任刚一眼,“前一段我们四个人数任刚最舒服,现在该数田戈了。”

    “前一段,你们搞营建施工,我搞生产,都差不多。”田戈停住话,让他们看手上的血泡、老茧和拉耧耙时肩上勒的印痕。“我到了电影组之后,除了精神上的压力大一点外,其他方面确实没说的。稍微累一点的活,是把放映设备装上车,卸下车。虽然放电影回来的晚,但夜里不站岗。机关食堂的伙食比连队好多了,很少吃粗粮,虽然每星期吃三顿玉米面发糕,但稀饭却是大米煮的。”

    “我原来以为营里的伙食不错,听田戈一讲,还是比不上机关。”任刚羡慕地看着田戈说。

    吴立新叹了一口气,拍着腿说:“我最讨厌大米和玉米混在一起做成的‘二米饭’,玉米瓣吃进去是啥样子,屙出来还是啥样子。我们连的一个老兵编了一个歇后语,说‘吃玉米瓣,屙玉米瓣--没小话(消化)’。”

    “生活苦一点,倒能挺得住,我最担心当几年兵,学的全是回去没有用的东西。”魏志强抱着双臂说。

    “要讲回去能用,除田戈外,我们三个人都一样,我是每天烧开水,打饭,刷碗,接电话。复员回去,当通讯员人家都嫌老。”任刚看了田戈一眼,“你复员回去要是到了电影院,有好电影时,一定得让我们在机房里看。”

    “我如果让你们在机房看,就太不够意思了。到那时,我每次都给你们送最好的票。”

    魏志强:“你说话可得算数哟!”

    任刚:“田戈是讲情义的人,他说的话绝对算数。”

    魏志强:“我跟田戈上小学就一个班,还能没你了解?”

    吴立新:“田戈,志强现在是连队的革委会副主任了,你知不知道革委会副主任是干啥的?”

    田戈:“我当然知道。这‘革委会’,是革命军人委员会的简称,它的任务主要是加强连队的政治民主、军事民主和生活民主。你不提我倒忘了,关于这个问题,还有一个笑话呢。”

    “啥笑话,讲给我们听听。”吴立新说话时轻轻地用胳膊碰了碰田戈。

    “我们连队有一位山东老兵,到部队后被选为连队的革委会副主任。他心里一高兴,便写信告诉了家里。那时,各地的各派组织都在积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搞联合,成立革命委员会。他家里人看了信,个个高兴得眉飞色舞。特别是他爹,逢人就夸耀儿子有出息,在部队当了革委会副主任。他的未婚妻知道了这一消息后,更是打心眼里高兴,觉得这革委会副主任官不小,幸亏爹娘的眼力好,给挑了一个好男人。她高兴过后,又担心未婚夫变成‘陈世美’,于是连忙跟爹娘商量,说得到部队去一趟。”田戈停了一下,接着说:

    “她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找到连队时,遇见一位从团卫生队住院回来的老兵。她追上去问,同志,请问你们革委会的曾主任住哪?那老兵想了想,说我只知道连里面有连长,指导员,排长,班长,从来没听说有什么真主任,假主任。那女的从口袋里掏出信递过去,说我看你这个同志,也是个不关心部队大事的人,连革委会的副主任都不知道。那老兵看完信,笑了笑,领着她去找未婚夫。后来,她才知道连队‘革命军人委员会’的副主任,根本不是官。”

    田戈见大家笑得差不多了,故意装着一本正经地样子说:“志强,你要是把你当革委会副主任的事,告诉家里,说不定也有人来找你。”

    魏志强苦笑了一下,“我给家里写信,除了好还是好,不会有人找我。”

    田戈担心魏志强揭自己的老底,赶快从挎包里掏出饼干,说:“大概有十二点多了,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吴立新把第三块饼干吃得只剩下一半时,田戈他们的第二块才吃了一小半。

    “几个月来,今天玩得最开心,我讲个笑话。”魏志强把手中的饼干塞进嘴里,连嚼带吞地咽了下去。“从前,有一个好吃嘴,邻居家一有好吃的,他就去混着吃。有一天,邻居家的饺子刚煮好,好吃嘴就进来了。主人碍于面子违心的问好吃嘴,你吃不吃一点?好吃嘴嘻皮笑脸地说,我吃一碗。好吃嘴吃完碗里的饺子,觉得不过瘾,笑着对主人说,你猜我吃不吃了?主人板着脸说,我猜你不吃了。好吃嘴嘻嘻一笑,说你猜错了,我还吃!好吃嘴吃完饺子,又嬉皮笑脸地望着主人,让主人猜他还吃不吃。主人想,三碗饺子,你已经吃了两碗,难道你真忍心把它吃完不成,于是咬着牙齿说,我猜你还吃。好吃嘴嘻嘻一笑,说你猜对了,我真的还吃!主人眼看着好不容易包的饺子被好吃嘴吃得一个不剩,心里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第二天就搬家了。”

    吴立新作了个鬼脸,“好啊,你看我多吃了一块饼干,就变着法子说我。”

    “怎么会是说你呢?你又没让我们猜你吃不吃。”田戈笑着说。

    “我有个小建议,”任刚抢在吴立新的前面说,“以后,咱们过两个星期就聚会一次,怎么样?”

    “我看可以。”魏志强给每人递了一块饼干,“以后咱们不再互相找了,到时间直接到田戈那里集合。”

    田戈想了想,“在我这儿集合倒是可以,不过有人在场时,你们要像在学校那样,说话时打乱语序。”

    四个人吃完饼干,恋恋不舍地往下走。

    走出塔外,他们握手告别。此时,他们的军装被太阳照得格外鲜艳,领章和帽徽红得像火一样。

    田戈从火车站货运室取出影片,挂在自行车后座的两边,骑上车往回返。

    途中,他到邮局取出家里寄来的包裹。

    回到电影组,他倒好影片,收拾好倒片机,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闹钟,心想:“洪干事下连蹲点去了,刘干事一个人在屋里写材料,我今天的学习任务也完成了。趁着现在没啥事,我把茶叶给刘干事送去,还可以多坐一会儿。”

    田戈从桌子上纸盒里拿出那包茶叶,走出屋门后顺手锁上门,向刘冬波的住室走去。

    天空,飘着几朵白云。

    一阵微风吹来,路边的树叶“哗哗”地响着。

    田戈在刘冬波的住室门前停住脚步,用不高不低的音调喊道:“报告!”

    刘冬波一面写字一面说:“进来。”

    田戈推开门,边走边说:“您的材料写完了吗?”

    刘冬波说了句“快啦”,接着说:“小田,我上次就对你说了,再到我的住室来,不用喊‘报告’,在门上轻轻敲三下就行了,你刚才怎么又喊‘报告’啦?!”

    田戈笑着说了句“我喊习惯啦”,把手里拿的一包茶叶放在桌子上。

    刘冬波看着纸包问:“里面包的是什么?”

    “您经常晚上加班写材料,我特意让家里寄点茶叶给您。”

    “你的心意我领了,茶叶我不能要。”

    “您必须得要,这是我爸爸妈妈的心意。”

    “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吧。不过,我有两点要求:一是下不为例,二是我那两本有关绘画的书送给你,算是答谢。怎么样?”

    田戈高兴地说了声“行”,倒掉刘冬波茶缸里的水,解开捆绑纸包的绳子,打开纸包,捏了一撮茶叶,而后去倒水泡茶。

    刘冬波接过茶缸,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抬头看着田戈说:“这是什么茶?。”

    “这是我们家乡的阳山贡茶。据说在唐朝初期,当时的县官为了给皇宫进贡,特意引来上等茶种,专门派人种在云雾缭绕的阳山上。”

    “我们家乡的龙井茶,是驰名国内外的名茶。不过,不太好买,弄不好买的‘龙井’是假的。”

    “茶叶还有假的?”

    “有的投机倒把分子为了赚钱,专门用一般的茶叶冒充龙井。”刘冬波喝了几口茶,接着说:“这样的人还算好的,有的人则是道德败坏,专门用低价买人家泡过的旧茶,晒干后再加进花青、柏枝汁等药物,当作新茶叶卖。这样一来,没病的人会慢慢生病,有脾胃虚弱病的人喝上半碗,就会患呕吐、胃涨腹痛等病。”

    田戈“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坏人,竟然做出这么缺德的事!”

    “这种人只图赚钱,什么都不顾及。”

    “刘干事,”田戈犹豫了一下,“我有个问题,可以问吗?”

    “你说吧。”

    “机关的干部们,为啥见到我们的组长叫他‘大方向’?”

    “肖大春原来喊口号时,经常喊‘坚持革命的大方向’。后来,无论是处里学习,还是股里开会,他发言时总是爱说他坚持的大方向正确,后来大家开玩笑时就叫他‘大方向’。”

    “那人们喊俱乐部武主任‘战备腿’,又是为啥呢?”

    刘冬波笑了笑,“武主任原来是二炮连的排长。那一年,大学生到部队搞军训,他们连也分了一些。当时,武主任人长得漂亮,又会文艺,大学生们都喜欢和他在一起。有一次,武主任领着几个女学生到饲养班铡马草。有一个女大学生看见一匹马的那家伙掉了出来,觉得很奇怪,就问武主任,别的马都是四条腿,怎么这匹马四条半腿?武主任看后,脸刷地一红,说那半条是战备腿。”

    田戈用力攥着拳头,总算忍住了笑。“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们的外号,你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喊。”

    “我知道。”田戈站起来,掂起保温瓶,给刘冬波的茶杯里添了些水。“高机连的高副连长,跟我们组长说:他们连长是‘憨大头’,未婚妻来部队看他,从见面到典礼,只说了三句话。第一句话,问同意不同意?他未婚妻说同意。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是真同意还是假同意?他未婚妻说真同意。于是他把手往未婚妻的腿上一拍,说真同意咱们就去办证,铺铺。高副连长讲的事,也是真的吗?”

    “他讲的有些是真的,有些是经人加工的。高机连连长忠厚老实,平时言语很少。但是人特别能干,‘双千里’拉练时,他经常一个人背两个背包,扛三支步枪。”刘冬波放下茶杯,接着说:“那高副连长不怎么样,你少跟他来往。”

    “你放心,我压根就不喜欢他。”田戈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政治处的人,这一段经常在背地里议论你,说你在上海找了个对象,你真的是现在才找对象吗?”

    “有这么一回事,但现在既不能说是对象,也不能说不是对象。说不是对象吧,她是一位亲戚介绍的,我已经和她通了几封信。说是对象吧,我还没有见过她的面,既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也不清楚她究竟同意不同意。”刘冬波点燃一支烟,连着吸了两口。“这种事,跟你说,你也不懂。当兵的找对象,看起来容易,其实很难。一年只能探一次家,而且假期才二十天。有人介绍,一见面就能确定行还是不行,算是好的。如果没人介绍,靠瞎摸乱撞,那就麻烦了。有时候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谈了几天对方又不同意,就只有等到下一年了。”

    田戈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刘冬波面带微笑看着田戈说:“你们好多老乡,都在当兵时订了婚,你订了没有?”

    田戈抬手挠了挠头,“没有。农村入伍的兵,订婚得多,我们县城的兵一个也没有。虽然有几个女同学对我比较好,但我们之间从没有那种意思。”

    “暂时没有那种意思,也不要紧,你的年龄还不大嘛!你与她们,可以继续保持同学关系。即使想发展,也要顺其自然。世界上的事物,有一利必有一弊。同学之间成为夫妻,互相都了解,感情基础牢,是其利;由于太了解,一旦有了矛盾或隔阂,不太容易解开,甚至会把以前对方在心里的优点全部看成缺点,这是其弊。”

    田戈约摸时间不早了,打断刘冬波的话问:“现在几点了?”

    “四点过一刻。”

    “我该走了,拉电影机的马车快来了。”

    “今天到哪个营放电影?”

    “三营。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差一点儿忘了对你说啦!”

    “什么事?”

    “下个星期二,我要到军里办的放映员培训班学习。”

    “好啊,这是好事嘛!你临走之前来一趟,我有话对你说。”

    “是!”

    田戈刚走出刘冬波的住室,就听见从团部大门那儿传来“嗒嗒”的马蹄声和驭手的吆喝声--“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