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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性子温吞的人,发火更厉害 刘冬波偏爱田戈,事出有因(上)
    政治处会议室。上午。

    何金奎坐在会议桌的首位上,股长们围桌而坐,干事、战士们坐在三面墙下的长条椅子上。

    田戈着装整齐、端端正正地坐在挨着门口的条椅上,眯着眼睛在心里说:“我虽说要退伍回家了,但也得留个好的印象,不能让人背后指着我的脊梁骨说闲话!”

    “现在开始开会。今天召开全处人员的会议,主要有两项内容。一是关于做好老兵复员期间的工作问题。从后天起,一年一度的老兵复员就正式开始了。根据往年的经验,宣传股,要做好老兵复员期间的思想动态调查工作,切实摸清复员老兵中有共性的思想情绪,及时宣传复员老兵中的好人好事,指导电影组利用宣传车搞好每一批老兵离队时的宣传和欢送活动。组织股,要及时准确地做好复员老兵的组织关系转移工作。干部股,按照团里的统一安排,做好有困难老兵的救济工作。保卫股,要做好老兵复员期间的安全保卫工作。各股抽出的下连队的干部,必须于今天晚饭前到达所要去的连队。总之,我们要按照团党委的统一部署,把我们的每一项工作做得扎扎实实,圆圆满满。”何金奎低头看了看笔记本,接着说:

    “第二项内容,是咱们电影组的杨得贵同志,被确定复员了。”

    田戈不由得愣住了:“本来定的是我复员,怎么会变成杨老兵了?是何副主任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他掐着大腿看着何副主任,只见何副主任神态自若地说道:

    “宣传股,要做好杨得贵同志的欢送工作。同时,也希望杨得贵同志正确对待组织的决定,自觉遵守团里关于老兵复员的纪律与规定,以优秀的表现为我们政治处争光。当然喽,杨得贵同志身为一名党员,一位政治机关的老兵,一定不会辜负我们的希望。”何副主任扭看着杨得贵说:“杨得贵,你说是不是?”

    杨得贵红着脸点了点头。

    何金奎环顾了各位股长一眼,“你们谁还有要说的没有?”

    股长们有的摇头,有的说“没有”。

    何金奎微笑着说:“好,那就散会!”

    田戈的心里一直是喜忧参半,觉得有人用异常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瞄了杨得贵一眼,赶紧站起来,匆匆地离开了。

    刘冬波住室。

    田戈轻轻推开门,激动地叫了句“刘干事”,敬着礼说:“刘干事,您好!”

    “来,小田,快过来坐。”刘冬波亲切地说。

    “前一阵子,您到哪儿去了?”田戈坐在椅子上接着说:“这几天,我一直担心复员之前见不到你了。”

    “我去的地方先不说,”刘冬波笑了笑,“你怎么知道你会复员?”

    田戈犹豫了一下,“是军务股的保密员告诉我的。”

    “你对复员有啥想法?”

    “开始不想走,现在无所谓。刚才开会,听到是杨老兵复员,我心里很纳闷,不知道团里为啥把我的名字,换成了杨老兵。”

    “你的心情,我知道。可是,”刘冬波看了田戈一眼,“因为你复员的事,政委都受了批评。”

    田戈一脸惊讶:“谁批评的?”

    “师政治部杨主任。”

    田戈好像突然受到电击一样,心想:“我与师政治部主任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他这么大的官,怎么会管我这个小兵的事呢?”

    刘冬波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吐出口中的烟雾。“同样一件事,站的角度不同,看法自然不同。当初,团里认为部队的工作太艰苦,你一只手不太方便,从照顾的角度考虑,让你复员。而杨主任却从部队建设需要着眼,指示团里把你作为先进典型宣传,把你舍己救战友和身残志不残的事迹,作为对部队进行英雄主义和共产主义教育的活教材。由此看来,还是杨主任站得高,看得远啊!”

    此时,田戈觉得心里如同投进了一块烧红的焦炭。他不动声色地在心里说:“幸好自己在对待复员的问题上,没有听一些老乡的建议--想方设法让领导解决组织问题和工作安排问题,不解决就不走!”他瞄了刘冬波一眼,接着在心里说:“不过,像我这样平时说话办事比较随便,日记写得断断续续,有时候吊儿浪当,怎么配当典型模范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诽之。”刘冬波抽了口烟,看着田戈说:“这段话的意思,你明白吗?”

    田戈想了想,“是不是与‘人怕出名,猪怕壮’的意思相同?”

    “可以这么说。”

    “刘干事,我不当先进典型行不行?”

    “先进典型,并不是你想当就当的,也不是你不想当就不当的。当了先进典型,如果不能正确对待,那就很容易出问题啊!”刘冬波弹了弹烟灰,“有件真事,虽然过去好几年了,但我现在却很想讲给你听,你想听吗?”

    田戈点着头说:“想听。”

    “有个人叫白树豪,入伍后被调到团卫生队当卫生员。那时,白树豪确实表现很好,他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刻苦钻研医疗技术,不仅全心全意地为部队的干部战士服务,而且经常利用休息时间为驻地的群众看病扎针,做了好多好事。驻地有一位老大爷的腿被毒蛇咬伤了,送到卫生队抢救,他硬是用嘴一口一口把毒液吸出来,使老人转危为安。为此,他被评为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而后被破格提升为医生。按理说,他应该自觉珍惜党和人民给的荣誉,把荣誉作为继续前进的动力。可是由于他放松了世界观的改造,个人主义日益膨胀,以至后来干了一件荒唐到了极点的大蠢事!”刘冬波把烟头放入烟灰缸里按灭,接着说:

    “那是白树豪成为典型模范的第二年春季,他所在的师出了一个在军事演习中舍己救战友的英雄。白树豪一看自己将被新的典型取代,比坐在针毡上还难受,成天考虑怎样才能把新的典型压下去。四月上旬的一天下午,他按照自己精心设计的方案,带着准备好的物品,登上了北上的列车。在列车上,他一会儿给旅客朗读毛主席的‘老三篇’,一会儿帮列车员打扫车厢卫生,一会儿给旅客倒开水,车厢里的人没有不赞扬他的,好多人伸着大拇指夸赞他是活雷锋。列车在一个大站刚停下来,白树豪从厕所里抱出一个冒烟的炸药包,边跑边喊:‘阶级敌人搞破坏喽!阶级敌人搞破坏喽!’车厢里的人顿时不知所措,准备下车的人纷纷为他让路。白树豪跳下列车,飞一般地顺着站台往前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扔出了炸药包。目睹这一情景的人无不为之感动,好多人泪流满面地与白树豪握手道谢。在人们的强烈要求下,车站的领导和在场的几位主要目击者亲自护送白树豪返回部队,介绍他的英雄事迹,要求部队领导给予表彰和宣扬。部队领导非常重视这件事,专门组织一个班子写他的事迹,并准备报请上级授予白树豪‘爱民模范’称号。后来,在部队准备开表彰大会的前几天,铁道公安部的人到了部队,以调查到的事实材料和用技术手段从现场取得的证据,指出白树豪所甩的炸药包纯系他自己所为。白树豪一下子由‘大英雄’变成了罪犯。”

    刘冬波喝了几口水,语重心长地接着说:“‘名誉’这东西,也像水一样,既能载舟也能覆舟。白树豪如果不去做那‘大英雄’梦,绝对不会成为罪犯。他的教训告诉人们,当了先进、模范,必须谦虚谨慎,不骄不躁,时时刻刻用高标准要求和约束自己的一言一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小田,你明白我讲这件事的用意吗?”

    “明白。”田戈犹豫了一下,搓着断臂说:“您还没告诉我,前几天您到哪儿去了呢?”

    “到你家乡去了。”

    “真的?!”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假话?你的老师和同学们对你反映不错,他们让我代问你好。”

    “您走之前,为啥不告诉我一声?”

    “你真是一阵聪明,一阵糊涂。到你家乡调查你上学期间的表现,能让你知道吗?”

    “您见到我爸、妈没有?”

    “见到了。他们要我转告你,家里一切都好,安心好好干,为他们争气争光。等我让你看看我的日记,你就全清楚了。”

    田戈咧嘴笑了笑,“你打算啥时候给我看?”

    “你别急,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刘冬波叫了句“小田”,接着说:“我听人说,你们同学在一起时常说黑话,有这回事吗?”

    “不是黑话,是说话故意把语序打乱,既好玩又不让别人听懂。”

    “怎么打乱法?”

    “比如,‘你吃饭没有’,说成‘饭你吃有没’;‘咱们到哪儿玩’,说成‘们咱玩哪儿到’。就是这样。”

    “哦,你跟你的同学们说,从今天起,必须停止用这种方法说话!明白吗?”

    “是!”田戈敬着礼说。

    广播室。午饭后。

    田戈刚补写完一篇日记,手托着下巴思考下一篇日记怎么写。他听见了敲门声,赶紧把笔记本放进抽屉里,站起来去开门。

    田戈拉开门一看是魏志强,马上把手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

    “你来的时候,没有人看见吧?”田戈关着门说。

    “没有。”

    “这就好。”

    “听说今年复员又没有你了,是真的吗?”

    “你听谁说的?”

    “是刘家兵告诉我的,他说他听你们组长说的。”

    “有这回事。”田戈点着头说。

    “啊!老天有眼,真是太好了!”

    “你猜,今年复员为啥又没有我啦?”

    魏志强坐在椅子上,看着田戈说:“你不会是找团的领导要求了吧?”

    “你说呢?”

    “根据你的性格,我想你没有找。”魏志强停顿了一下,“你知道没让你复员是因为啥吗?”

    “我听刘干事说,当初团里让我复员,是为了照顾我的身体。后来,师政治部主任不知怎么知道了团里定我复员的事,”田戈停顿了一下,对刘冬波的原话作了改动:“不仅指示团里把我留下,而且要求团里把我作为先进典型宣传。”

    “这是好事,你成了先进典型,入党就不成问题了。”

    “说心里话,我并不太想当先进典型。”

    魏志强打断了田戈的话:“为啥?”

    “当了先进典型,就得天天夹着尾巴做人,时时刻刻小心谨慎地处事。所以,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先对你说。”

    “你我之间不存在该不该说的问题,你说吧。”

    “鉴于我眼前的情况,你和立新不能像以前那样常到电影组找我了。否则,人家会说我老乡观念太强。另外,以后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咱们也不能再说那种打乱语序的话了,有人已经议论了,说咱们说的是黑话。”

    “你放心,你刚才说的这两个问题,我和立新、任刚绝对都能做到。”魏志强皱了一下眉头,“家兵、立新我们已经定好了,今晚为你搞个小庆贺,你如果不参加,恐怕说不过去。”

    田戈有意问了句“你们真的已经定好了”,暗暗在心里说:“他们对我确实够味,我如果不参加,就显得太不够意思了。”

    “真的已经定好了。”

    “既然这样,我一定参加。不过,地点最好放在刘家兵那里,让他选一个最偏僻的小洗澡间。另外,最好别让我参加到底,别让我多喝酒。”

    “只要你参加,你提的要求我负责办。”

    “一言为定。”田戈伸着手指说。

    魏志强勾着田戈的指头说:“一言为定。”

    洗澡堂:单间小房。

    田戈前脚刚迈进洗澡堂的大门内,,刘家兵站在单间小房门外噘着嘴说:“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们正准备让国柱去喊你呢!”

    “刘干事找我有点事。”田戈一面说着早已想好的谎话,一面快步往前走。

    田戈走进屋里,拱着手说了句“谢谢各位”,低头一看,只见桌子上的香蕉酒瓶已经打开,杯子里也已倒上了酒。菜有菠萝罐头,花生米,五香鱼罐头和猪肝。于是在心里叹道:“他们确实诚心,连我爱吃的五香鱼罐头都买啦!”

    魏志强等田戈在空位上坐下来,端着酒杯站起来说:“几天前,我们曾经商量过,田戈复员,我们搞欢送。但是令人高兴的是,田戈今年不走了!我们今天庆贺他不走,更有意义。我提议,为我们能够继续在一起,共同干一杯!”

    大家齐声说着“好”站起来碰杯,喝酒。

    田戈等刘家兵倒上酒,端着杯子站起来说:“人与人认识,本来就是一种缘分。我为能与各位认识、相处而高兴,为能得到各位的厚爱而欣慰。我这杯酒是借花献佛,向各位表示感谢,请大家一起干杯!”

    喝了第三杯酒后,田戈担心他们分别与自己碰杯,在伸筷子夹菜的时候趁势用右胳膊碰了下魏志强,“我建议集体活动到此结束,开始搞娱乐活动。”

    魏志强接过田戈的话说:“对,对,咱们搞娱乐活动。”

    吴立新捋了捋袖子,“咱们划拳,我好长时间没有划拳了。”

    刘家兵打断吴立新的话:“我不同意。我和国柱都不会划拳,来‘杠子打老虎’还差不多。”

    “我同意来‘杠子打老虎’。”金国柱说。

    田戈一看他俩反对划拳,心里猛一高兴,但一听他俩要来“杠子打老虎”,又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头。“我看大家还是猜火柴棍吧。这样简单、省事,而且没有声音。谁猜对了谁喝酒,喝酒的讲个故事。”

    “我同意。”魏志强举着手说。

    刘家兵和金国柱同时举着手说:“同意。”

    “我少数服从多数。”吴立新看着田戈问:“谁先坐庄?”

    田戈笑着对刘家兵说:“家兵,你先坐吧。”

    刘家兵从魏志强手里接过五根火柴,双手藏在背后。停了一会儿,他伸出右手,让吴立新猜。

    吴立新猜的是“一”,金国柱猜的是“二”,魏志强猜的是“四”,田戈猜的是“五”。

    刘家兵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摇着头说:“今天运气不好,第一次就没卖出去。”

    “老天真是有眼,家兵上次欠我们的故事,今天正好补上。”魏志强夹了一粒花生米,“家兵,喝酒,讲故事。”

    “俗话说,心急不能吃热豆腐,等我喝了这杯酒,故事就出来了。”刘家兵把酒杯放在桌子上,用手抹了抹嘴。“刚实行‘合作化’的时候,我们村里有一家人,老头为了让自留地有肥上,要求家里的人不管啥时候都必须在家里的茅坑里拉屎拉尿。可是他的大女儿有点傻,经常违犯她爹的规定,因此没少挨她爹的打骂。有一天,傻女子参加社里的开荒劳动,由于她早晨吃的是稀饭,才干了一个多小时的活尿就来了。开始,她本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尿尿,可是又怕她爹知道了打她,只好按照她妈教的办法,跟队长请了假。当她走到离家还有一里路时,碰见了队里的马疤瘌。马疤瘌问她急急忙忙地去干啥,她说回家尿尿。马疤瘌说,在哪里不能尿,回家尿多麻烦。傻女子说,我也不想回家尿,我爹硬让我回家尿,说好让自留地有肥上。那马疤瘌是个啥坏事都敢干的人,笑嘻嘻地说,你要是想多弄点肥,干脆把我的尿也带回去。傻女子心想,昨天没有回家尿尿被爹打了一巴掌,今天多带一个人的尿,爹肯定高兴。于是问马疤瘌怎么带?马疤瘌一边告诉她怎么带,一边把她领到路边的一个破窑洞里。中午吃饭的时候,傻女子高兴地跟她爹说,上午她不仅自己回家尿了尿,而且还带了马疤瘌的尿。她爹一听,气得狠狠地打了她两巴掌。”

    刘家兵讲完故事,继续出火柴棍。吴立新说了声“四”,金国柱想了想,说“五”。他的“五”刚落音,刘家兵就伸开手,把火柴一根一根地数给金国柱。“这下总算是捉住了一个!”

    金国柱讲完故事,开始出火柴棍。田戈虽然眼睛在观察金国柱的表情和动作,心里却在盘算着脱身的办法。吴立新刚说了句“一”,田戈就说了句“二”,有意猜中了金国柱的数。

    “刚才他俩各讲了一个故事,我想换个方式考考你们的智力。”田戈喝了杯中的酒,接着说:“我给你们每人出个题,猜对了,我喝一杯酒。谁猜错了或者猜不出来,谁喝一杯酒。第一个题,有一个字,我们一直都念错,请志强回答,这是什么字?第二个题,有一个人怕打针,但是有一天,医生给他打针时,他觉得屁股不疼了,请家兵说这是为什么?第三个题,一位工人有个弟弟,但弟弟却否认自己有个哥哥?请立新回答这是为什么?第四个题,请国柱回答,青春美丽痘长在哪里自己最不担心?”

    吴立新要求田戈把他说的题再讲一遍。田戈重说了一遍后,夹了块五香鱼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看他们想答案的样子。

    田戈连着吃了两块鱼,他们才开始要求回答。每个人几乎都说了两、三个答案,但是全被田戈摇着头否定了。

    “既然我们都答不对,干脆你说出答案,我们喝酒算了。”刘家兵挠着头说。

    田戈咧嘴笑了笑,“想要我说出答案,你们光喝酒还不行。”

    刘家兵歪着头说:“那你说咋办?”

    “我说出答案后,你们得让我回去。”田戈看着魏志强,有意咳嗽了一声。“股长说,他晚上找我有事。”

    “我同意。”魏志强说话时,分别给吴立新和金国柱使了个眼色。吴立新明白了魏志强的用意,马上说了句“同意”。

    金国柱误解了魏志强的意思,先说了句“不行”。魏志强又给金国柱使了个眼色,同时用脚轻轻地踢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说了句“同意”。

    刘家兵咂巴了一下嘴,“既然大家都同意,我也没意见。”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现在我开始说答案。第一题的答案,是做错事的‘错’。你们想想,这个字,我们是不是一直都念错。第二题的答案,针扎在胳膊上,所以他觉得屁股不疼。第三题的答案,这个工人是女的。第四题的答案,青春美丽痘长在别人脸上,自己最不担心。”田戈一口气说完答案,有意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这种题,看起来容易,可找答案却很费劲。别人给我出这几个题时,我想了半天,才说对一个。”

    田戈端起杯子,让魏志强倒上酒,站起来说:“我再次真诚地感谢各位对我的深情厚谊!因确实有事,不能奉陪到底,请各位多多原谅!来,共同干杯!”

    大家纷纷站起来,碰杯,喝酒。

    电唱机在“吱吱”地转着,音量指示灯的亮光时强时弱。扩音机监听喇叭发出的歌声,是男声二重唱--“真像一对亲兄弟”。

    田戈坐在椅子上,看着音量指示灯在心里说:“第二批复员老兵,昨天已经走完了。杨老兵是四批,还有两天就要离开部队了。两年来,杨老兵与我虽说不像歌里唱得那样亲密,不像刘干事那样有恩于我,但与组长相比,好得太多了。放映技术、制作幻灯片、无线电维修,杨老兵没少教我。我的手被炸坏后,他曾多次去看望我,第一次看我时还流了眼泪。唉!他这一走,我再想见到他,就很难啦!”

    田戈放了上课号,收拾好机器,走到桌子后面的椅子前坐下来,手托着下巴思忖:“我准备送给杨老兵的床单,已经买了;托同学、老乡弄的全国粮票,今天晚上就能全部拿到手,不耽误送给他。此时,我如果去问杨老兵还有什么事要帮忙,显然是明知故问,没有意义。他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根本不用帮忙。退一步讲,即使他没有收拾停当,也不会让我帮忙。算啦,不想这事了,看一会儿书吧!”他拉开抽屉拿书时,看见书上面的尼龙线和针,顿时想起了今天得干的事--补发动发电机盖布。

    田戈关上广播室的门,听见杨得贵说话的声音不对劲,好像在与谁争吵,心里顿时纳闷起来:“这几天,仓库由杨老兵一个人住,他平时很少跟人红脸,在这快走的时候会跟谁争吵呢?”

    “按规定,老兵复员不准有木箱,可你竟敢准备私自带走电影组里的木箱。你这样做,既忘了党员的党性要求,又丧失了一个老兵的起码觉悟。”

    尽管说话人的声音不大,田戈不仅听出了刚才是组长在说话,并且明白了争吵的原因。他正犹豫着进不进去劝解,只听杨得贵在仓库里大声说:

    “我用一个木箱子,你就戴上‘不讲党性’、‘没有政治觉悟’之类的帽子,可是,你为啥不先想想你做的事情,对不对头?”

    肖大春:“我啥子事情做得不对头?”

    杨得贵:“个人做的事,个人心里清楚,用不着别人讲。”

    肖大春:“我不晓得做了啥子事情,当然得让你讲。”

    “既然你让我讲,那我就讲!这几年你买工作手套、肥皂、洗衣粉,哪一次都有多的,多的部分搞到哪里去了嘛!你报了两次买布做工作服的帐,可是我们连工作服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过,布哪里去了嘛!还有你经常把以公家名义买的无线电书、扩音机的原件,占为己有。”

    肖大春:“你讲完了没得?还有啥子?”

    杨得贵:“我肯定没有讲完,不过晓不得下面的事情,你敢不敢让我讲?”

    肖大春:“你尽管讲嘛!”

    杨得贵:“你真的要我讲?”

    肖大春:“讲嘛!”

    杨得贵:“你跟电影院的那个汪老师的关系,扯不清楚!”

    肖大春:“你别血口喷人,无中生有!你有证据没得?”

    田戈做梦也没想到杨得贵会讲出这样的话,心里一紧张,身子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往旁边歪了一下。尽管是凑巧靠在墙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还是把他吓了一下。他恢复了平静,又突然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快感。他为杨得贵能与组长交锋而高兴,他猜想组长此时一定很难受,脸色不是跟鸡冠子一样,就是跟冬瓜皮一样。

    杨得贵:“我虽然没得证据,但是在我的笔记本上有汪老师来找你的详细记录。如果你们关系正常,那么第一,她每次到你房间后,你为啥关着门,部队关于‘男女在房间里谈话不准关门’的规定,你又不是不晓得!第二,她每次在你屋里,一呆就是一、二个小时,你们哪有那么多话讲?第三,今年五月二十四号中午,汪老师从你屋里出来碰见我时,脸上的表情非常不自然。就凭这些事情,别说是找股长,随便你找哪个,我都敢跟你去。”

    杨得贵的最后一句话刚讲完,田戈就蹑手蹑脚地离开了。他不是不想往下听,而是不敢往下听了。

    进了机器房,田戈轻轻地关上门,呼出一口长气:“杨老兵反正是快要走的人了,跟组长咋干都不要紧。如果让组长发现我在幸灾乐祸听他们吵架,他以后肯定不会给我好果子吃。”他从尼龙线卷上拔出针,把针扎在桌子上,而后再拿上线对着针眼穿。这种穿法,他早已练熟了,可此刻他连穿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左一针右一针地对着缝补,田戈当兵前就会干。由于他现在少了一只手,缝起来比较吃力。刚缝了五针,食指就被针扎了一下。他用大拇指抹掉食指上的血珠子,闭了一会儿眼睛,才接着缝。他一面缝补一面自言自语:“可能是组长让步了,不然的话,怎么楼上没有动静了呢?杨老兵说组长经常把多买的手套、肥皂、洗衣粉占为己有,以公用的名义买无线电元件和书籍,这些事情一点不假。有一次,我给股长抄完材料,股长让我把签过字的发票带给组长。我在路上一看,票上的有些东西确实是既没有入库也没有入帐。可是,杨老兵说组长跟汪老师的关系扯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说没有那种事吧,杨老兵却说得理直气壮,而组长的语气则明显的减弱。说有那种事吧,又不太像。杨老兵说汪老师一进组长屋里,门就锁上,而且她一呆就是一、两个小时。这种情况,我也遇到过两次。难道男女在一个屋里关了门或者呆的时间长一点,就扯不清楚吗?万一是组长托汪老师帮他买粮票呢?”

    田戈一不小心,手指又被扎了一下。他把手指上的血珠子往盖布上一抹,在心里说:“你这纯粹是六个指头挠痒--多一道子!他扯不扯得清楚,与你有啥关系?还是集中精力补盖布吧!”

    补好盖布,收拾整理好机器房,田戈站在墙角思忖道:“现在,我要么去找吴立新拿粮票,要么到那里拿日记。楼上仍然是是非之地,还是不去为好。”

    礼堂大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把正在轻轻锁门的田戈吓了一跳。他扭脸一看是刘冬波,连忙迎上去说:“刘干事,有事吗?”

    “你在干啥?”

    “我刚补完发动发电机的盖布。”

    “那天我对你说,让你看日记,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我做梦都想看,只是不敢去找你要。”

    “这不,我给你拿来了。不过,你得按照我的要求看。”刘冬波用手扶了扶眼镜,“第一,只能看我折了角的日记。第二,尽快看完还给我。第三,不能对任何人说。”

    田戈接过笔记本,往左腋下一塞,刷地变成立正姿势,敬着礼说:“您放心,我一定按照您的要求做。”

    田戈把刘冬波送出大门,转身回到机器房里藏好笔记本,打算先去找吴立新他们拿粮票,等到吃了午饭后找个安全、僻静的地方,平心静气地看刘冬波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