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股办公室:里屋。
窗子下面,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一排文件夹。
组织股副股长范思义坐在办公桌后面,田戈坐在范思义右边的折叠椅上。
“小田,”范思义看着田戈说:“我代表全股同志,欢迎你到组织股工作。何副主任已经找你谈过了,你对团党委决定调你到组织股当干事,有什么感想?”
“我感谢团党委、团首长对我的关怀和培养,坚决服从组织的安排,刻苦学习业务知识,尽快地由外行变成内行,争取早日成一名称职的组工干事。”田戈停顿了一下,看着范思义说:“在以后的工作中,请您多给我培养和指教。”
范思义微笑着说了句“咱们互相学习”,接着说:“咱们都很熟悉,你的情况我也都了解,何副主任让我找你谈谈,我想别的也没啥可谈的,先给你简单讲一讲组织股的主要工作和要求,怎么样?”
田戈点着头说了声“行”,接着说:“副股长,您能不能稍等片刻,我去找笔和纸记一下。”
“我今天只是随便讲,不需要用笔记录。”范思义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水。“如果说宣传工作,是党的喉舌;那么组织工作,就是党的心脏,其必要性和重要性,可想而知。组织工作的内容,主要有以下几项,一是党务工作,大到党的思想建设、组织建设,小到接转组织关系。二是共青团工作,与党务工作大体相同。三是纪检工作,主要是调查发生在个别党员或者团员身上的违纪问题,拿出处理建议,以适当的形式对广大党员或者团员进行教育。四是军练中的政治思想工作,主要是发现典型、总结推广经验。五是伤烈工作,主要负责组织人员看护烈士遗体、安葬、邮寄烈士证书等工作。这些工作,有的是专人分管,有的是一人兼管一到两项,总的来说,是分工不分家,有大的任务时重新分工,共同完成。”
田戈眨了一下眼睛,心想:“以前,听机关里有人把范副股长喊作列宁,有人叫他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我只是觉得他们是说范副股长的个头身材像列宁,从不在意。此时,近距离细看,他不仅额头像列宁,而且眼睛也像列宁,如果把他化妆一下,去扮演列宁,说不定还能以假乱真呢!”
“做组织工作的人,必须注意两点,一是守口如瓶,不该说的绝对不说;二是在具体工作中,始终认真细致、一丝不苟。特别是第二点,稍微疏忽,就会出大问题。这一方面的教训不少,我先给你讲两个例子。”范思义停顿了一下,神情严肃地接着说:
“有一位负责党务工作的干事,在起草团党委的表彰决定时,把毛主席的‘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的教导,写成了‘谦虚使人落后,骄傲使人进步’,校对的人也没有发现这个严重的问题,政委宣读时,照着稿子念了前一句后,觉得不对劲,马上改口重说,但已经成了笑话。事后,起草文件的干事,受到开除党籍、撤消职务与行政级别、复员回乡的处分;校对的干事,受到党内严重警告、行政降职降级的处分;组织股长,受到党内警告、行政降级的处分。第二个例子,是伤烈工作方面的教训。”
范思义看了田戈一眼,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水。“‘文革’中,一位战士在制止两派的武斗中光荣牺牲,被追记了二等功、授予烈士称号。在守护烈士遗体的过程中,负责伤烈工作的干事没有尽到责任,没有及时进行检查和督促,守护烈士遗体的战士睡着了,烈士的右耳朵被老鼠咬掉了一块,引起烈士亲属的质疑和不满,不仅给整个工作带来了麻烦,而且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事后,相关人员都受到了处分,那个干事受的处分最重,党内严重警告、行政降级。”
田戈犹豫了一下,“副股长,有个问题,我不知能不能问?”
“你说吧。”
“你刚才讲的这两个事例,是不是咱们组织股的事?”
“不是。但是,不管是发生在哪个部队,对我们来说,都是教训。我们只有认真吸取这些教训,作为前车之鉴,才能在工作中避免错误,或者说争取少犯错误。有句名言,你一定得牢牢记住,就是‘组织工作无小事’!明白吗?”
“明白。”田戈点着头说。
“组织股的情况,我不说你也知道,总共五个人。我要说的是眼下的情况,赵股长生病住院,罗干事在军里出公差,只有杨干事、卫干事我们三人工作。鉴于团里要在近期召开团代会,而股里面的工作已经快拉不开拴了。因此,我向何副主任建议,发电报让你提前归队,由你负责会议的筹备工作。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这是组织和领导对我的信任,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你刚探家回来,你看是先休息一天,还是马上投入工作?”
田戈不假思索:“马上投入工作。”
“那好,你与杨干事住一个屋,你先把行李搬来,我再给你安排工作,怎么样?”
“行!”田戈站起来给范思义敬了个礼,转身离去。
操场上,正在放映《柳堡的故事》。
喇叭里,正在唱《九九艳阳天》: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小河边
春风吹得风车转啦
蚕豆花儿香呀麦苗儿鲜
……
田戈站在桌子旁边,看着被电灯光照得像血一样的红绸子窗帘,嘘了一口气,心想:“电影里的事情再好,毕竟不是真的;歌虽然好听,却不能解渴、解饿。何况彼一时和此一时,完全是两回事。现在的纪律规定,服役期未满不准结婚,干部结婚,必须到二十五周岁。我即便是想结婚,也还得等三年,现在最好不想这个问题。崔树萍让他爸爸转交的书,我至今还没有动过,为什么不趁着现在的闲空拿出来看看呢?反正明天是星期天,晚一点起床也不要紧。”
田戈在桌子后面的折叠椅上坐下来,看着翻开的书小声念道:“诗经,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在孔子时期,叫诗或诗三百。到了汉代,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将孔子所整理过的书称为经。诗经,分为风、雅、颂三大类。风,从形式上讲,指的是声调。如郑风,就是郑国的调儿;齐风,就是齐国的调儿。雅,是周首都乐调的特殊称谓,就是左传中说的‘天子之乐曰雅’。颂,即古代的容字,是表演的意思。颂诗,不但能配合乐器用皇家声歌唱,而且可以配合舞步,用以表演。”
田戈抬起头,眯着眼睛在心里说:“原来是这么回事!此前,我一直以为,《诗经》是讲写诗经验的书!”他把书掀过去一页,看着崔树萍在书页空白处写的字,仿佛听见了她的声音:
“说我是窈窕淑女吧,他却不求;说我不是窈窕淑女吧,还有人在求。我究竟是不是窈窕淑女呢?我不知道。是不求的人是君子,还是求的人是君子?我也不知道。也许我不是淑女,他是君子;所以,他不求我,我却求他。求我的人,我并不爱他,而被我求的人却不爱我。这是为什么?谁能告诉我?被人求与去求人,感觉截然不同。我为什么要去求他?他为什么不来求我!”
这时,田戈听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赶紧合上《诗经》,藏进抽屉里,而后翻开桌子上的《组织工作手册》,装着看的样子。
杨利民走到田戈身边,关切地问:“这么晚了,你还在看书?”
“我想多了解一些业务方面的知识。”田戈合上书,有意让雷干事看见封面上的红字。“杨干事,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差五分。你不要看得太长了,小心看坏了眼睛。”杨利民说完话,走到床边,拉开了被子。
“快十一点了,时间过得真快。”田戈把书放进抽屉里,轻轻地合上抽屉,站起来向床边走去。
田戈钻进被窝,拉着电灯开关线说:“杨干事,你怎么没在老乡那里多玩一会儿?”
“人家婆娘刚来,我们怎么好意思嘛。”
“你家里都还好吧?”
“家里的情况,倒还可以。”杨利民叹了一口气,“只是我婆娘让人带来的话,让我心里难受。”
“她带的是啥话?”
“她说,孩子现在特别想爸爸。有时对着照片中的爸爸喊解放军叔叔,有时在街上见了解放军喊爸爸。她还说,如果我这个月再不探家,她就到部队来探亲。”
“你可以申请探家嘛!”
“你如果是领导,说这话还差不多。处里已经定了,让我参加这一期干部轮训队,到军里集训。我申请休假,显然不可能。她来队,也不合适。眼下我只有发个电报,让她耐心地等候通知。”
田戈从杨利民的语气里听出他的苦衷和难言之隐。他睁着两眼,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在心里说:“人为什么非要结婚不可呢?结婚到底有什么好处呢?像杨干事这样,儿子不认识自己的父亲,他想回却回不去,妻子想来又不能来。这种不能相见只能相思的滋味,一定很难受。看来,还是单身汉好,无忧无虑,无牵无挂。”
杨利民小声叫了声“小田”,接着说:“你晓不晓得游参谋出的事?”
“我听人说,他到北京出差时出事了,但不知道是啥事。”
“啥子事,丢人的事!”杨利民的语气里明显带着嘲笑和轻蔑。“他在北京刷浆糊,丢人丢到顶点喽!”
田戈第一次听见这句新鲜的词语,怎么也想不出刷浆糊是怎么回事,于是问道:“什么是刷浆糊?”
“我把他的丑事一讲,你就晓得了。他在北京乘公共汽车,有一个大姑娘站在他前面。在挤挤攘攘的过程中,他的骚劲上来了,硬起的老二不停地往那姑娘的屁股上蹭,结果当他那粘糊糊的东西流出来的时候,被车上的便衣警察发现了。好在当时那警察用的是冷处理,不然的话,他肯定要倒大霉。”
“真的是这样吗?”
“保卫股的徐股长亲口跟我说的,游参谋就是他到北京领回来的。”
“游参谋的爱人,不是上个星期才从部队回去吗?”
“是啊,我也想不通。他是个结过婚的人,而且婆娘又到部队探亲刚走没几天。可他却在首都北京出了这样的事情,连我这当老乡的都觉得面子上不好看。”
“他一人做事一人当,与你没一点关系。再说,你与他来往不多,关系一般化,不看他笑话就很不错了。”
“你这话,真是说到我的心眼上喽!我们虽然是一批入伍的老乡,但不是一个公社,相隔一百多里。他到了部队后,因为脸蛋长得好被选到师警卫连,给师的副政委当警卫员。后来在师的副政委,也就是现在的政委关照下,回到我们团当保密员,一年后提为军务参谋。由于他比较清高,一般人看不起,老乡门都不太愿意和他交往。他这回出了事,好多老乡都骂他不是玩意儿。”
田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肚里,心想:“好也好,坏也好,他们毕竟是老乡。我在这里插一杠子,岂不是狗捉耗子--多管闲事!如此看来,我连刚才那一段话,都不该说。”
“快十二点了,时间过得好快。”杨利民嘘了一口长气,翻了个身。“小田,睡觉吧,两眼一闭就啥子事情也不想喽!”
田戈调整了两次睡姿,仍然没有一点睡意,只好睁着眼睛,看着那黑乎乎的天花板。看着,看着,他觉得那天花板突然变成他以前放电影用的银幕,银幕上不停地变幻着图像:
《柳堡的故事》中的小河,风车;
河边,李进与小英莲倾诉衷肠;
杨干事的儿子,拿着照片喊“解放军叔叔”;
杨利民的爱人,拿着电报发牢骚;
崔树萍的爸妈送完田戈,站在大门口的情景;
艾玉兰的妈妈,看着田戈说“你该走了”时的表情;
……
不想离去的太阳,浮在天的西边,像一盆烧得红彤彤的炭火。
远处的山,像喝了酒就脸红的人一样,脸上泛着红光。
训练场上,五连指导员站在队列前大声说道:“全国的各行各业,都在开展岗位练兵活动,军队理所当然的要走在前面。特别是我们这个具有光荣历史的红军连队,更应该以百倍的信心和百倍的努力,走到前面。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这个光荣连队的红旗,对得起为这个连队的红旗抛头颅、洒热血的先烈,才能不辜负上级领导对我们的殷切希望。大家有没有决心?”
“有!”干部、战士们的回答声,吓得一片彩霞抖动了一下。
以班为单位的训练开始了,有练投弹的,有练跳木马的,有把砖块吊在枪上练臂力的,有把背包带拴在树上练投弹基本功的……
田戈收回目光,眯着眼睛回忆这两天经历的主要事情。
――下午,田戈在屋里看了一会儿《军训政治思想工作概则》,突然生出到训练场上看一看的念头。
温柔的春风,夹带着麦苗扬花的清香和油菜花儿的芬芳。
田戈心旷神怡,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
“稍息!”、“立正!”
田戈看着停止操炮、立正站立的战士,和迎面跑步过来的五连四排长,顿时迷惑起来:“副主任说他到营部跟教导员研究工作,不可能这个时候到这儿来,难道是营里或者连里的其他领导来检查训练?”他下意识扭头看了看,连个人影都没有。
“报告田干事,”
田戈缓过神来,匆忙地还了一个为时已晚的礼。
“五连四排正在进行操炮训练,请指示。”
四排长报告完毕,睁着大眼等田戈说话,全排的战士不约而同地注视着田戈。
“我,”田戈我想了想,“我没,没有什么指示,你们继续操课练炮。”
“是。”
田戈竟然先给四排长敬了个礼,好像他是上级领导,田戈是向他报告的下级。
田戈红着脸边走边埋怨自己:“你怎么这样笨呢?如果事先稍微有一点思想准备,就不会说错话、出洋相啦!你没吃过猪肉,难道没有见过猪跑吗?”
――何金奎的房间内。晚上。
何金奎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桌子上有一本翻开的《军训政治思想工作简报》。
田戈坐在何金奎旁边的椅子上。
何金奎面带微笑:“小田,我这次下连蹲点,专门叫你跟随,你知道为什么吗?”
田戈不假思索:“为我补课,让我熟悉了解连队生活。”
“你只说对了其中的一部分。我们这一次蹲点的目的,主要是总结连队开展军训中政治思想工作,和文化娱乐活动的经验,而要想总结好这两个经验,除了多学习上面的文件外,还要多深入到训练场中,深入到战士中间,多向连队的干部、战士们请教。另外,现在的游戏,基本上都是些老掉牙的东西,你得围绕激发干部战士的练兵积极性这个主题,因此,我想让你想办法搞出一、两个新一点的游戏。明白吗?”
田戈说了声“明白”,皱了一下眉头:“谢谢您对我的培养。不过,我以前很少接触这方面的东西,不一定能搞出来。”
何金奎笑呵呵地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嘛!抗洪抢险中,你抬着发动发电机,走过了像吊桥一样的铁轨,靠的就是知难而上的精神。眼下,你只要有那种知难而上的精神,就一定能搞出来。对不对?”
田戈说了声“对”,忍住了想说的话。
一句“报告”声打断了田戈的回忆,他转着身子说了句“进来”。
营部通信班的小邵喘着气说:“田干事,你的电话。”
“哪儿来的?”
“我没有问。”小邵腼腆地说。
田戈跑进营部值班室,拿起电话听筒说:“喂,你是哪里?”
“喂,你是二营部吗?找到田戈没有?”
“我就是田戈,喂,你是哪里?”田戈扯着嗓子喊:“噪音太大,听不清楚,你大一点儿声。”
“我是师文化科,我是韩士民,听见了吗?”
“现在听清楚了,你好,韩老兵,”田戈立即改口说:“韩干事,你好!”
“你好,最近还可以吧?”
“还可以。”
“我跟你说件事。”
“你有啥指示,尽管吩咐。”
“你的老首长,刘干事住院了。”
“什么,刘干事住院了?!他,他患的是什么病?”
“是急性阑尾炎,昨天上午在师医院做的手术。”
“手术后的情况怎么样?”
“我上午去看了,手术后的情况还可以。我想你最好在近两天来一趟。”
“我马上找副主任请假,争取晚上赶到。”
“现在好像已经没有公共汽车了,你还能过来?”
“我想办法搭货车,你等着我,一言为定,不见不散,好不好?”
“好,一言为定,不见不!”
田戈放下电话,急冲冲地离开营部值班室,去找何副主任请假。
田戈提着麦乳精和水果罐头,跟着韩士民迈进医院的大门,穿过病房的走廊,直奔外科的一号病房。
刘冬波躺在病床上,对面的病床空着。明亮的日光灯,把盖在刘冬波身上的白色卫生被照得像雪一样白,床边的输液瓶子“嗒嗒”地滴着药水。
田戈把手中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小声地喊了声“刘干事”。
刘冬波睁开眼睛,微笑着说:“小田,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您开刀住院了,特意赶来看您。”
“谢谢,你坐吧。”刘冬波向床旁边的椅子瞥了一眼,“现在部队正在大搞岗位练兵,事情比较多,你没必要为看我专门跑一趟。”
“我跟何副主任请过假了。”田戈小声地解释说。“我今天晚上来看看,明天早晨坐六点的早班车回去。”
刘冬波“哦”了一声,“你到了组织股,工作适应了吗?”
“还行。前一段时间,我负责筹备和组织召开团代会,股长和团首长们都比较满意。”田戈看着刘冬波说:“手术做的顺利吗?”
刘冬波:“顺利。”
田戈:“现在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刘冬波:“不厉害了。”
“田戈,”韩士民碰了碰田戈,“咱们先回去吧,让刘干事休息。”
田戈站起来说:“您休息吧,过几天我再抽时间来看您。”
刘冬波:“医院里照顾得挺好,你不用再来了。”
田戈依依不舍地看着刘冬波说:“祝您早日恢复健康!”
“刘干事,你休息,我过两天再来。”韩士民说。
“谢谢,你俩慢走。”刘冬波微笑着说。
黑色的帷幕,把天空蒙得严实的。走廊两边的冬青树,被灯光弄得一片墨绿一片葱翠。凉爽的微风,夹带着浓浓的药味。这药味,令田戈想起住院时的情景,想起他那被截掉的左手。他扭头看了看刘冬波住的病房,在心里说。“这种气味,确实难闻。人如果不是到了没办法的时候,谁都不想住在医院里。”
韩士民发现田戈默默无语地低着头走路,以为他的心情可能与在刘干事的病房里呆得时间太短有关,于是小声问道:“你打算晚上住哪儿?”
“住哪儿?除了师招待所,还能有哪儿?”
“我那儿也可以住。”
“你那儿有地方?”
“没地方,我就不问你了。放广播的小李回去探家了,你可以睡他的床。再说,我们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正好可以好好地叙谈叙谈。”
“你怎么现在还住在广播室里?”
“你的意思是说,我当了干事不该再住广播室?”
“有这个意思。”
“科长曾多次让我搬到机关宿舍住,我一直没答应。”
“你为什么不答应?”
“我这文化干事,主要管广播室、俱乐部和图书室。广播室和俱乐部、图书室挨得近,小李一个人身兼广播员和图书管理员两份工作。我住在广播室,既可以帮小李分担一些工作,又有利于闲暇时到图书室里看书,或者在俱乐部里搞美术创作。”
他俩一边说一边走,不知不觉到了广播室的门前。
进了广播室,田戈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工作台上的设备说:“这些新机器,是啥时候换的?”
“粉碎‘四人帮’时换的,可以吧?”韩士民笑着说。
“可以。”田戈看了一会儿扩音机、收音机、录音机,脸上的表情突然间由欣喜变成了忧郁。
“韩干事,那一段时间,我知道了你的事情后,确确实实想去看你,但一次都没有去。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好意思。”
“你这是哪里话。当时,你曾经委托刘干事给我带过话嘛!”
“托人带话与亲自探望,毕竟不一样。”
“我不这样认为。”韩士民的情绪有点激动,“在那种特定的环境下,在我被隔离审查的时候,你能够想到去看我,能够在无法见到我的情况下,托刘干事给我带话,已经很够意思了。俗话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何况你送的不是鹅毛!做人不能不讲良心,不能强人所难,不能把别人无法做到的事情,说成不够意思或不讲情义。从内心讲,你在那种情况下让刘干事带话的用心和情谊,我将永远铭刻在心里。”
“那是我应该做的。我听人说,有一段时间,师里为你的问题,争得很厉害,后来却不了了之。你知不知道是咋回事?”
韩士民苦笑着耸了耸肩,“我被隔离审查以后,师里的领导对如何处理我的问题,分歧不小。政委说,上面三番五次地来电话催促和查问,像这种政治问题应该认真地按照上级的指示办,早处理比晚处理好,重处理比轻处理好。而师长和主任则不同意政委的意见,认为对我的问题,不能无限地上纲上线。师长说,小韩不过是写了一首诗;第一,这首诗纯粹是为悼念周总理写的,没有丝毫反党、反军、反社会主义的意思。第二,诗是他同学贴到天安门广场上去的,小韩根本不知道。既然他不知道,那么可以说此事与他没有多大关系。由于他们的意见不一致,因此第一次研究没有形成决议。”
韩士民神情凝重,好似在沉思,在回忆。
田戈不想去惊动他,睁着眼睛等着听。
过了一会儿,韩士民呼出一口长气。“如果不是师长和主任在第一次研究中反复力争,如果不是师政委被突然安排到政治学院学习,如果不是师长和主任对我采用名为继续严格审查,实为拖延时间的缓兵之计,那么,轻则会把我开除党籍,处理复员,重则会把我关进监狱里。”
田戈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师长和主任对你的恩情,不亚于救你的命。”
韩士民动情地说:“是啊,他们对我是恩重如山!”
“要是师长和主任不调到别的军去,就好了。”
“他们早该提拔了!虽然他们走了,但是他们做的好事却仍然留在人们的心中,令人们难以忘怀;而有的人虽然还在,却早已从人们的心中消逝了。”
田戈激动地说:“我也有同感。”
“现在看来,那件事对我并不是没有益处。因为,它不仅磨练了我的意志和毅力,而且使我了解了一些人的真实面目,特别是那种两面三刀、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人。”
田戈手托着下巴沉思不语,琢磨韩士民所说的那种人是谁。
“幸亏你离开了电影组。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放过你。”
“谁?是谁不会放过我?”田戈的神色有点紧张,“是,是我们组长?”
“不是组长,是队长。”
“是队长?!”田戈的眉间充满了疑惑,“他怎么会跟我过不去呢?”
韩士民淡淡一笑,“你的意思是,他只会与我过不去,而不会与你过不去?”
田戈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其实,像他那种心胸狭窄、惟恐别人比他强的人,最嫉妒的是你而不是我。你既是军、师的先进,又是军区放映战线上的典型,你常在军内外做报告,常被师的首长尤其是杨主任找去单独谈话,师政治部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他不可能不知道!”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杨主任比较喜欢你,对不对?”
“不错。”
“杨主任却不喜欢他,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正因为如此,他最怕你夺走他的位子。所以,他经常说你坏话,往你身上泼脏水,抹烂药。军电影队长那一次为啥找你谈话,批评你,说穿了还不是他捣的鬼!”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田戈表面上好像无所谓、不在乎,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怪不得他每次见到我,表面上热情而眼睛里却闪动着妒火;怪不得那一次在全师放映工作会议上,他用不点名的方式讽刺挖苦我。”
“过去的事情,可以让它过去。但多行不义的人,终究有一天要玩火自焚。”韩士民停顿了一下,关切地看着田戈说:“你现在还可以吧?”
“总的来说,工作比在电影组轻松,心情比在电影组愉快。青年工作,我干起来并不费劲。只是这次我跟副主任到五连蹲点,抓军训中的政治思想工作试点,遇到了难题。”
“什么难题?”
“何副主任让我抓训练场上的文化娱乐活动,可是我对文化娱乐活动并不了解,这你是知道的。”
“训练场上的文化娱乐活动,主要是为了活跃训练中的气氛,激发战士们的训练热情,可以不拘一格。比如:唱歌,说快板,做游戏,都属于文化娱乐活动。”
“唱歌、说快板,倒好办,连里有现成的人才,现在难就难在做游戏上。何副主任说击鼓传花之类的游戏太老了,要尽量围绕训练的内容,搞出来一、二个新游戏。这样一来,倒把我给难住了。”
“你今天这一趟,真是该来。”
“当然该来!不过,这样看望刘干事,有点敷衍了事,我总觉得没有尽到心意。”
韩士民突然笑了起来,笑得令田戈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实话跟你说吧,上个月科长要我围绕军事训练内容,设计几个游戏,以便他下连抓试点用。现在,他到西安政治学院学习去了,这些闲着的东西正好你可以拿去用。”
“我怎么能占有你的劳动成果呢?”
“什么你的我的,还不都是为了搞好部队建设。”韩士民看了田戈一眼,“这样吧,我去找游戏资料,你辛苦一点,代我倒两杯水。刚才只顾说话,忘记倒开水了。”
田戈倒好开水,端着杯子往桌子上放时,韩士民兴致勃勃地走了过来。
韩士民把信笺纸和钢笔递给田戈,翻着本子说:“我设计的时候,改得乱七八糟,你不一定能看懂,最好是我说你记。”
田戈拧开钢笔,放好稿纸。“你说吧。”
“第一个游戏叫‘挖地雷’,参加的人数以十人为宜,其中一人为守雷者,一人为挖雷者,其余的人当地雷。守雷者和挖雷者都蒙上眼睛,地上画一圆圈。地雷分布在圆圈内,守雷者在圆圈内守护,挖雷者站在圆圈外。裁判发出‘开始’口令后,挖雷者摸进圆圈里挖地雷,如果挖到了而又没有被守雷者抓住,则把‘地雷’拖到圆圈外,直到全部挖完时为胜,守雷者捉住了挖雷者也为胜。失败者表演一个节目,或者表演训练科目中的一项内容。这个游戏的注意事项是,地雷不能出声,被挖到了要跟着走出圆圈,挖雷者被守雷者摸着了,不能动。”
韩士民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第二个游戏,是‘掩护战友’。这个游戏,主要是培养大家的团结互助精神。参加人数30至40,先选两人出来,一个当逃者,一个当追者,其余的人围成圆圈,然后两个人一组肩并肩靠拢。发出‘开始’口令后,逃者在每组之间的圈里圈外穿跑,追者跟着追。逃者快被追到时,可以立即站到任何一组的右边‘隐蔽’,这一组的左边一个人则立即迅速逃跑,追者继续追。逃者又可以任意选一组‘隐蔽’,这一组的左边一人再逃。如果追者的手拍着了逃者,则互换,原追者变为逃者。”
“这个游戏有啥要求没有?”
韩士民在本子上找了一会儿,说:“要求是,逃者不能跑得离圆圈太远。”
“你稍停一下,让我喝点水。”田戈端起茶杯,连着喝了几口。
“你可以接着说了。”田戈看着韩士民说。
“第三个游戏,是‘炸碉堡’。参加人数是15至20人,围成圆圈,圆圈中间放一个方凳当‘碉堡’,找一个人在旁边守碉堡,圆圈外的人各拿一个小皮球当炸弹。开始时,圆圈外的人轮流用球打碉堡,守卫者设法阻挡不让球打着碉堡。打中碉堡者,换进去当守卫。这个游戏的要求,一是不准用球打守卫者,只准打碉堡;二是守卫者可以用手、身体、腿和脚阻挡球。”
韩士民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接着说:“这第四个游戏,叫‘侦察兵’。人数不限,围成一个圆圈。人可以都站着,也可以都坐下,每人之间相隔50公分,双手背在身后。让一个人手拿乒乓球作为侦察对象,另一人站在圆圈中央当侦察兵。游戏开始后,乒乓球在圆圈中的人背后传递。传球的人也可以不将球传出,只做一个传球的假动作,以迷惑侦察兵,接的人未接到球也要做接球的假动作,并继续做往下传的假动作。侦察兵根据观察、判断,可以指着那个人喊‘不许动’,被喊的人如果手中有球就得交出来,侦察兵算是完成了侦察任务。然后二人互换,拿球的人当侦察兵。侦察兵喊三次侦察不到,就算没完成任务,表演一个节目。这个游戏的要求是,每一次侦察的时间,定为一分钟左右。”
田戈停住笔,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于是抬起头问:“你怎么不讲了?”
“能用的只有这四个,其余两个是半成品。等我整理好后,再想办法带给你,让我看看你的记录。”
田戈边说“好”边把记录递了过去。
韩士民接过记录,一字一句仔细检查。
田戈端着茶杯站在韩士民身旁,准备随时回答韩士民的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