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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战场上,人与人的感情最纯真 关键的时候,陈连长力不从心(下)
    清晨。

    刚升起的太阳,像一团火。

    离名叫拉龙的村庄约三百米处,三连的官兵仍在休息。

    田戈拧上水壶盖,拿起胸前的望远镜向村庄看去,只见村庄前面有一片浓密的芭蕉树,一条小河从村前蜿蜒而过,犹如一幅美丽的山水画。

    突然,敌人从村边的房子里喷出了交叉火力。

    陈培刚大声喊道:“卧倒!隐蔽!”随即趴在地上,滚到路边的田里。

    官兵们有的先卧倒在地接着翻滚到田里,有的直接跳到田里卧倒。

    陈培刚喊道:“82无、重机枪占领有利地形支援,一排成前三角队形,跟我上!”喊罢,猫着腰向前冲去。

    黄新亮带领一班跟在陈培刚身后,二班采用匍匍前进的方式穿过路面,在路左边的田里猫着腰前进。

    三挺重机枪同时开火,压制了敌人的火力。

    “轰隆”一声巨响,82无座力炮首发命中目标,随着一股硝烟升起,敌人的火力中断了。

    田戈用望远镜看到:陈培刚带领一班迅速冲进村庄,二班、三班从两边围了上去。他一面继续观看动静一面在心里说:“但愿刚才那一发炮弹,能够把敌人全部炸死!”

    过了一会儿,田戈看见一班副郭和平掂着冲锋枪跑了过来,猜到敌人已全被消灭,于是站了起来,走到副营长季文瑞身旁,高兴地挥着拳头说:“这一仗,打得漂亮!”

    季文瑞点着头说:“嗯,是打得漂亮!”

    郭和平跑到季文瑞、田戈面前,喘着气说:“报告副营长、田干事,敌人已被全部消灭,抓了几个老百姓,连长请田干事和副指导员带着翻译去审问。”

    季文瑞看着田戈说了句“你去辛苦一趟吧”,转过身子喊道:“向副指导员,你带上翻译过来,跟田干事一块去审问!”

    向德全答了句“知道啦”,站起来对趴在身边的翻译说:“没事了,快起来跟我一块去执行任务!”

    翻译赶紧站了起来,跟着向德全向田戈站的地方走去。

    田戈、向德全和翻译,跟着郭和平沿着小路快步向前走。

    进了村庄,穿过一片竹林,绕过一个小水塘,郭和平指着前面的土墙茅草房说:“那几个老家伙全在这屋里。”

    田戈走进屋里,对一排长黄新亮说:“黄排长,你辛苦啦!”

    黄新亮微笑着说:“不辛苦。”

    田戈看着坐在墙角地上人说:“就这几个人?”

    黄新亮:“对,整个村子就搜出这几个人。”

    田戈把坐在墙角地上的那几个老人打量了一番:三个老头,个个满头白发;两个老太婆,脸上的皱纹像核桃皮一样。

    田戈对翻译说:“你问那个年纪大的老太婆,那七个越南军人,是什么时候来到村子里的?”

    翻译走年纪大的老太婆面前,用越语说:“老太婆,那七个越南军人,是什么时候来到村子里的?”

    老太婆好像似懂非懂,看着翻译摇了摇头。

    田戈皱了皱眉头,转过身子说:“向副指导员,黄排长,你俩和翻译到外面去,采取单独审问的方法,连哄带诈,看看能不能问出敌军情况。”

    向德全、黄新亮同时点头说“好”。

    向德全走到翻译身边嘀咕了几句,领着翻译向屋外走去。

    黄新亮对郭和平说:“一班副,把那个年纪大的老头带到外面去!”

    郭和平答了声“是”,走到老头面前,拽起来往外走,另外几人顿时吓得目瞪口呆、互相对视。

    田戈背着手,踱着步在心里说:“如果能问清楚敌军的一些情况,下一步的行动就好办一些了。可是,万一他们说的是假情况,麻烦可就大了。”田戈停住脚步,看了那几个老家伙一眼,接着在心里说:“即便他们真的知道情况,也不一定会说实话,因为他们的胳膊肯定要往里弯;所以,即便他们说了情况,也只能作为参考,而不能信以为真。”

    过了一会儿,郭和平把老头带进屋里,看着田戈说:“这个老东西一问三不知,排长让我请示您,还审不审了?”

    田戈想了想,指着一个年龄稍小一点的老头说:“把他带出去,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问出点情况。”

    郭和平答了声“是”,走到老头面前,拽起来往外走。

    田戈转过身子,用断臂前端捋起衣袖,看了看手表,心想:“也许他们真的是啥也不知道,如果真是这样,就没有必要再审了。”

    约三分钟后,郭和平带着刚审讯过的老头走进屋里。

    黄新亮走到田戈面前说:“这个老家伙也是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知道,你看怎么办?”

    这时,郭和平走到田戈面前,晃了晃手中的冲锋枪,做了个扣扳机的动作。“田干事,干脆把他们给打发掉算了!”

    田戈皱了皱眉头,下意识把目光转向那几个老人的身上。他看见那个年龄最大的老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似乎在用眼睛说话:我们这些无辜地老棺材瓤子,够可怜的啦!你杀我们干什么?

    田戈犹豫了一下,心想:“也许他们的儿子杀死过我们的人,也许他们的儿子已经被我们的人杀死了。眼下,只要我点个头,他们便会在眨眼之间成为郭和平等人过枪瘾的活靶子。但是,他们毕竟是无辜的。杀死这几个手无寸铁的老人,除了能表明中国军队的凶狠外,没有一点意义。”

    “不杀他们,让这些老棺材瓤子活着受罪。我们继续按原计划行动。”田戈转过脸,看着黄新亮说:“一排长,你看这样办行不行?”

    黄新亮不假思索:“你是团党委派到我们连的,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

    田戈挥了一下拳头,“那就留着他们活着受罪,咱们走!”

    一间房屋内。

    地上,摆着一个简易沙盘。

    陈培刚拿着一根约一尺长的竹竿蹲在沙盘的正面,副营长季文瑞、常思贤、田戈、向德全、副连长张清河蹲在沙盘的左边,三连的四位排长蹲在沙盘的右边,一机连二排长高占峰、一炮连一排长曹忠红蹲在陈培刚的对面。

    陈培刚看着季文瑞说:“副营长,可以开始吗?”

    季文瑞点着头说:“开始。”

    “这是758高地,这是557高地,这是539高地。”陈培刚用竹竿指着758高地说:“你们看,758高地,东面、西面、南面的坡度比较平缓,北面的坡度比较陡峭。557高地在758高地东边约800米处;539高地在在758高地西边约700米处。根据上级的通报和我们上午的侦察,初步判断,敌人用一个连的兵力守卫这三个高地,其中758高地,是敌人守卫的重点,有连指挥所和两个排的兵力;作为敌人两翼的557高地、539高地,各有一个排的兵力。我的初步意见是,鉴于敌人的兵力部署和地形的情况,采用避实击虚、背后偷袭的战术,出其不意地攻上主峰,先消灭758高地上的敌人,而后再由后往前,由二排攻打557高地,三排攻打539高地,一排作为预备队,四排和机枪连二排迅速占领有利地形,根据战情随时对二排、三排进行火力支援。大家看这种打法行不行?有没有不周到之处?”

    人们有的在看着沙盘沉思,有的眯着眼睛考虑。田戈挺了挺身子,一边思考一边不停地搓着断臂前端。

    张清河干咳了一声,“我同意这种打法。不过,我觉得有个问题,攻打758高地的时候,如果557、539高地的敌人向758高地增援,怎么办?”

    “这个问题提得好!”陈培刚皱着眉头想了想,“攻上758高地之后,六班、九班分别在东西两面占领有利地形,一是防止敌人的增援,二是防止758高地的敌人向557、539高地逃窜。怎么样?”

    张清河点着头说:“可以。”

    田戈看着沙盘说:“我有一个问题,刚才老陈说,758高地的北面比较陡峭,不知道有没有悬崖峭壁,如果遇到了悬崖峭壁,在那种地形下,搭人梯不一定合适。因此,我建议,每个排做一个三、四米长的梯子带上,一旦遇到了悬崖峭壁,使用梯子比搭人梯方便多了。大家看,这样做有没有必要?”

    大家七嘴八舌,有的说“有道理”,有的说“这个主意好”。

    “田干事的建议很好,带个梯子虽然会增加一些负担;但是,有备才能无患!”常思贤停顿了一下,不紧不慢地接着说:“另外,我也有个想法,如果情况没有变化,咱们的攻击时间是明天早晨5点20分。这个时候,天还不太亮,为了防止咱们自己人的误伤,每个人的左胳膊上系上白毛巾,怎么样?”

    人们有的说“好”,有的说“有必要”。

    “老常的这个意见很重要,我完全同意。谁还有问题和建议?”陈培刚看着高占峰、曹忠红说:“高排长、曹排长,说说你们的高见!”

    高占峰:“张副连长、田干事、常指导员,把该说的都说了,我没啥说的,一句话,坚决完成连里赋予我们排的战斗任务!”

    曹忠红:“我要说的话,跟高排长一样!”

    “下面,我宣布发起攻击时的编队和火力配备。发起攻击时,副连长带领一排先上,我带领二排、三排、重机枪、82无炮排同时跟进,老常、田干事带领四排跟进。攻上758高地后,炮排一班跟随六班行动,炮排二班跟随九班行动,其余的人员全力以赴消灭758高地的敌人。”陈培刚停顿了一下,看着众人说:“大家有没有不同的意见?”

    众人齐声说:“没有。”

    陈培刚挥了一下拳头,“好,那就请大家按照会议的安排,认真准备,抓好落实。”

    常思贤接过话说:“我再强调一点,这是咱们打的第一仗,希望大家在抓好落实的过程中,继续开动脑筋,把可能出现困难和问题想得更复杂一些,一旦有了好的想法和主意,及时向我们反应,以便通报给大家。总之,我们一定要以敢打必胜的信心,以周到细致的准备工作,打一个漂亮仗,向党和祖国交上一份优秀的答卷!下面,请副营长作指示。”

    “陈连长的方案和安排,我都同意。我不想多说,也用不着多说,但有一句话必须说,就是不惜一切打胜这一仗!”季文瑞环顾了众人一番,板着脸说:“大家有没有决心?”

    众人齐声回答:“有!”

    季文瑞点了点头,“好,马上行动,按照会议要求抓好落实,不惜一切打胜这一仗!”

    月亮,像一艘小船。

    星星,不停地眨着眼睛。

    左臂上系着白毛巾官兵们,按战斗序列分布在长条形悬崖峭壁下面。

    田戈站在四排长邵家亮身边,看着月亮在心里感叹道:“刚出发的时候,战士们背着六、七十斤重的东西,在又湿又滑的山路上行走,有时是手脚并用,有时是你推我拉,却没有一点声响,没有一个人掉队。由此可见,人,越是在什么都不在乎的时候,越能超常地发挥出体内的各种潜能。”他看了看竖立在邵家亮身边的竹梯,搓着断臂前端在心里说:“寂静过后,接踵而来的便是一场生与死的搏杀,血与火的恶战,但愿我们能够马到成功,以最小的代价赢得最大的胜利!”

    邵家亮小声说:“田干事,你的表有夜光,看看现在是什么时间?”

    田戈捋起袖子看了看,“五点十三分,离炮火准备,还有两分钟。”

    邵家亮转过身子,小声说:“十班长,传口令,离炮火准备,还有两分钟,做好防护和冲击准备!”

    十班长答了声“是”,扭头对身边的一炮手小声说:“传口令,离炮火准备,还有两分钟,做好防护和冲击准备!”

    田戈抬头看着月亮,默默地数着数。他刚数到一百零八时,只听远处“轰轰隆隆”响了几声,悬崖峭壁上边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顿时火光冲天,山摇地动。

    炮声一阵比一阵猛烈,田戈虽然捂着双耳张着嘴,但仍然觉得耳朵嗡嗡直响。

    突然,泥土如同下雨一般从悬崖顶上落在田戈、邵家亮的身上。

    炮火停了,传来的敌人喊叫声如鬼哭狼嚎一般。

    田戈看见前面闪出一束电筒的亮光,马上挥着手说:“冲击开始了,杀敌立功的时候到啦!上啊!”说罢,脚手并用固定着梯子。

    张清河右手拿着手枪,第一个从梯子上跃到悬崖顶上,陈培刚已经在悬崖顶上站稳了脚跟,一排、重机枪排、82无座力炮排的官兵纷纷站到悬崖顶上。

    张清河组织一排成扇状队形向前攻击,敌人的一个军官和一个机枪手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送上了西天。

    跳进堑壕里的一班长,听见敌人叽哩呱啦地惊叫声,立即转身躲进堑壕里的掩体内,采用以静制动的办法收拾敌人。五、六个敌人盲目的向他射击,等到敌人快要接近他隐蔽的位置时,他倏地一下站起来连打几个点射,把送上门的敌人一下子给放倒在地上。

    各排按照原定计划,像猛虎一样向敌人扑去。

    82无座力炮排的三班长指挥炮手向一个岩洞开炮,“轰隆”一声巨响,顿时岩洞口弥漫着硝烟。

    黄新亮趁势冲到离岩洞口约20米处,卧到在地,连着向岩洞里扔了两枚手榴弹。

    陈培刚站在堑壕边上大声说道:“按原定计划攻占557、539高地!”

    张清河挥着手说:“二排,跟着我上!”

    三排长大声喊道:“三排跟着我上!”

    二排、三排分别用前三角战斗队形向前冲去,炮班、重机枪班在两侧跟进。

    陈培刚跳进堑壕,对站在堑壕里的步谈机员说:“向营指挥所报告,我连已经攻克758高地,正在向557、539高地进攻!”

    步谈机员对着话筒说道:“100,100,我是103,三连连长报告,我连已经攻克758高地,正在向557、539高地进攻!”

    此时,天亮了,东方现出一小片柔和的浅紫色和一大片淡淡的鱼肚白。

    田戈站在堑壕里,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二排、三排的进功态势。

    突然,557高地的一个火力点爆出机枪扫射声。

    田戈忍不住大声喊了句“快卧倒”,只见张清河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其余的人纷纷卧倒在地上开枪还击。

    片刻之间,我方三台重机枪同时开火,打得敌人火力点四周尘土飞扬,紧接着一声巨响,敌人火力点出现一团火光,机枪声随即消失了。

    我方的重机枪一停,二排长率先跃起来,边冲边喊:“冲啊!为副连长报仇!”战士们大喊着“冲啊!为副连长报仇!”像猛虎一般冲了上去,其中有两名战士胳膊上包着三角巾、一名腿上包着三角巾的战士落在后面,腿上包着三角巾战士的行动明显不便。

    田戈下意识把目光移向539高地,看见三排长站在高地上挥动着小红旗,情不自禁地说了声“好”,心想:“从三排能够不费一枪一弹攻占539高地的情况看,守卫539高地的敌人,不是被我们的炮火全部炸死了,就是悄悄地溜走了,也许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一阵时密时疏的枪声响过之后,田戈看见二排长站在高地上挥动着小红旗,不由自主地嘘了一口气,咬着嘴唇在心里说:“这一仗,总算是结束啦!”

    这时,不远出传来步谈机员的声音:“100,100,我是103,三连连长报告,557、539高地已经被我攻克占领!”

    太阳,仍在徐徐上升。

    758高地上,焦土、残树随处可见。

    一棵被炮弹连根拔起的大树斜倒在山坡上,树上的叶子有的黝黑、有的焦黄。

    田戈站在堑壕里,眼睛凝视着远方,脑海里呈现出为张清河送行时的情景。

    ――758高地的一块平地上,向东的方向插着军旗,离军旗一米远处的有一副放着邵广生遗体的担架,张清河的遗体上蒙着雪白的床单,头旁边放着一束鲜花。

    常思贤站在担架右边,身后站着除了担负防御任务的官兵,田戈和陈培刚并列站在队列前面。

    “向副连长张清河同志遗体告别仪式,现在开始。”常思贤神情悲伤,眼里含着泪水说:“请脱冒。”

    官兵们同时取下军帽,用左手托着。

    常思贤沉痛地说了“默哀三分钟”,随即低头致哀。

    队列里有人忍不住发出抽泣声。

    三分钟后,常思贤说了句“默哀完毕”,接着说:“按照原定方案,连干代表,排长代表,班长代表,战士代表,同时鸣枪致哀!”

    陈培刚、黄新亮、郭和平、王小强同时向天开枪。

    田戈的回忆被远处突然出现的亮光打断了,他赶紧往下一蹲,迅速躲进堑壕内的猫耳洞里。

    “轰!轰!轰!”地爆炸声响过之后,田戈弓着腰走出猫耳洞,发现二排防守的二号阵地上冒着硝烟。

    常思贤、陈培刚从隐蔽洞里出来,沿着堑壕迅速往前跑。

    “田干事!”常思贤边跑边到说:“你没事吧?”

    “没事!”田戈笑呵呵地接着说:“他们知道我是阎王爷不要的人,不会往我这里打。”

    陈培刚咬了一下牙齿,“**娘的!这些biao子养的,就会靠打冷炮壮胆。”

    “不好!二号阵地上有情况。”常思贤指着二号阵地上摆动的手旗说:“手旗的意思是,那里有人负伤,急需卫生员去处置。”

    “怎么搞的嘛!”陈培刚满脸怒气,对着站在身后的文书说:“你快去叫卫生员跟你一块去,看看是咋回事!”

    “是!”文书的话音刚落,人已经跑出了好几米远。

    此时,虽然田戈、常思贤和陈培刚都没有说话,但心里面都在猜测二号阵地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田戈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把头脑中闪现出的东西说出来,于是说道:“我想就二号阵地发生的事情,谈点我的想法。刚才敌人打的是迫击炮,而迫击炮已使二号阵地上的人受了重伤,这说明我们的一些工事连迫击炮都对付不了。如果敌人使用的是火箭炮、榴弹炮,那么我们的损失肯定会更大。我想,我们也可以采用我军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用过的办法,把现有的猫儿洞,先往前挖上几米,而后转个直角再往前挖几米,以确保战士们的安全。”

    “我同意田干事的意见。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战士们的生命安全,为了完成坚守阵地的任务,我们当干部的应该把问题想得复杂一些,把对付最坏情况的工作做到前面。”常思贤看了看正在低头沉思的陈培刚,接着说:“当然,这样做会影响战士们白天的休息,消耗他们的一些体力和精力,甚至个别不理解的同志会说我们是‘杞人忧天’。但是,只要我们把道理讲清楚,把工作做到家,他们就一定能按照我们的要求做。老陈,你看这样办怎么样?”

    陈培刚说了声“行”,接着说:“时间就是生命,说干就干。我看这样吧,我到一号、二号阵地去,老常到三号、四号阵地,田干事留在指挥所守老营。”

    “老陈,你身上的担子更重一些,还是留在指挥所好,我到一号、二号阵地去。”田戈看着陈培刚说。

    陈培刚摆了摆手,“你的身体不太好,还是我去吧。”

    “好,那我就守老营吧。”田戈微笑着说。

    连指挥所的掩蔽洞内。

    这是758高地主峰旁边的一个自然岩洞,原来曾经是敌人的指挥所。岩洞约有10平方米面积,岩洞的两边修有五、六米长的坑道,即使直瞄火炮也伤害不了里面的人。另外,岩洞里的人只要往洞口一趴,就能把整个防御阵地尽收眼底。

    田戈坐在岩洞中间的地上,喃喃自语:“夜里我还得值班,干脆趁着现在没事,睡一会儿吧。”于是躺在地上,头枕着水壶睡起觉来。

    过了约半小时,田戈被爆炸声惊醒了,猛地站起来,飞快地向洞口跑去。他趴在洞口边上,看着炮弹爆炸后的残余硝烟在心里说:“这发炮弹的炸点,在二号阵地与主峰之间的中上部,不会给防御阵地上的弟兄们造成伤害。”

    田戈站起来吐了口唾沫,“**娘的!这些狗日的东西,就会打冷泡!”说罢,走回原处坐下来,眯着眼睛回忆刚才做的梦。

    ――这是一个似曾见过的地方。

    鞍部的两边是两个高低不一的山顶。高一点的山坡上长的黄杨树和松树,枝叶茂盛,粗壮挺拔,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低一些的山坡上长的树,杆细叶黄,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一棵稍高一点的黄杨树边,有一片被霜打过一样的白花。

    突然,有两个小孩从山坡上奔跑过来,等到那两个小孩跑到他面前时,他吓得差一点叫出声来。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孩!一个脸上血肉模糊,左胳膊上端和左大腿的外侧,翻卷着好几块露着白骨的肉;另一个男孩的面部和四肢虽然没有伤痕,但是左胸至腹部之间却有三个排列均匀、形状跟酒盅一样大的血窟窿。两个男孩几乎同时搂住他的两条腿,使劲地摇晃。他只听见他俩一个劲地嘟囔着,却不知道说的是啥意思。他弯下腰,刚问了句“你们想干什么”,就被炮声惊醒了。

    田戈回忆完梦中的情景,咬着嘴唇在心里说:“奇怪,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这个梦是吉是凶呢?但愿它不是凶!”

    “田干事!田干事!”

    田戈听见外面的喊声明显不对劲,赶紧站起来向外走,只见文书孙志斌的脸色苍白,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伏在他背上的卫生员满身血迹,惊讶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卫,卫,卫生员受伤了!”

    “快,快把他放下让我看看。”

    卫生员的面部和脖子上全是血,包在他左胳膊和左大腿上的“三角巾”,已经被血浸透了。

    “你在他的胳膊上,再加包一块‘三角巾’!”田戈从挎包里掏出两包“三角巾”递给孙志斌,接着说:“而后再在他的大腿丫上加包一块,我把他脸上的血擦擦。”

    田戈用手绢在卫生员的脸上轻轻地擦了一下,觉得不太对劲,但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把耳朵贴在卫生员的脸上听了一会儿,接着用手摸了一会儿卫生员右手腕上的脉搏,心里猛地一颤,鼻子一酸,泪水刷地一下流了出来。

    “你别给他包了。”田戈伤心地说。

    孙志斌抬头愣了愣神,看见田戈在用衣袖擦眼泪,“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袁世贵,袁世贵!”孙志斌发疯般地喊叫着:“世贵,你不能这样啊!世贵,你是为我而死的呀!”

    孙志斌的真情、真爱、真悲、真哀的哭喊声,犹如枪里面的撞针一样,不停地撞击着田戈的心。

    田戈抬手擦了擦眼泪,看着袁世贵的遗容,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见到袁世贵的情景。

    ――那天上午,营部通讯员小胡扛着田戈的背包在前面走,田戈在后面跟随。

    进了三连连部,小胡喊了声“袁世贵”,接着说:“哪个干部在家?”

    袁世贵斜靠着桌子边沿,漫不经心地说:“都不在家。上午搞战术训练,干部们都上训练场了。”

    小胡:“这是团里来的田干事,到你们连蹲点。你看让田干事住哪儿?”

    袁世贵看着田戈说:,“连里的干部都不在,我也不知道他们让你住哪里,要不然你先在指导员的房间里歇着,等他们回来再说吧。”

    田戈说了句“好吧”,心想:“刚看见他时,觉得小伙子眼睛大大的,鼻梁高高的、脸蛋白中有红,身材不胖不瘦,还是挺精悍的。仔细一看,他不仅军容风纪不整,站姿不好,而且没有一点礼节礼貌,肯定是一个吊儿郎当兵!”

    田戈停住回忆,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心里感叹道:“人的感情是复杂的,是变化的。第一印象的好与坏,虽然是人与人之间能否建立感情的一个重要因素,但并不是绝对的因素。尤其是当人与人之间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和了解,尤其是心灵沟通了以后,第一印象的作用就会明显减弱。”

    此时,孙志斌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一下卫生员身上的血迹,擦一下自己脸上的泪水,而后,他时而对着卫生员的耳朵说着含糊不清的话,时而用手捶打着胸脯。

    “我不能这样活着,我得找他们算账!”孙志斌抓起身旁的冲锋枪,猛地一下站起来往外冲。

    田戈跟着站起来,追上去抓住孙志斌的胳膊,厉声吼道:“你想干什么!”

    “我要去端那些王八蛋们的老窝!我要让他们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但我可以去找!”

    “是啊,你可以去找,你也可以找他五天、八天,一直到找到为止。”田戈松开了抓住孙志斌的手,“但是,你别忘了,部队是一个整体,是一个有纪律的整体,不是谁想干啥就干啥!你是连队的文书,又是一个老兵,难道连这一点基本常识都不懂吗?当然,我知道你对卫生员的牺牲,非常悲痛,非常难过。但是,为卫生员悲痛、难过的人,只是你一个人吗?你这种不顾部队的纪律,不顾连队当前的任务,凭个人感情用事的想法和举动,非常错误!”

    “那我该怎么办呢?”孙志斌低着头说。

    田戈反问了一句“怎么办”,接着说:“你我现在的任务,是把卫生员身上的血迹擦干净,把他的遗物清理好。至于其他事情,等连长、指导员回来后再说!”

    冷静下来的孙志斌,从挎包里掏出毛巾,眼里含着泪水擦拭卫生员身上的血迹。

    “田干事,”孙志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着田戈说:“我背卫生员往指挥所走的时候,他跟我说了几句话。”

    “什么话?”

    “他断断续续地说,如果我不行了,你一定得把我挎包里的日记本,交给田干事本人。”

    “那你就把他的日记本掏出来,交给我保管吧。”

    孙志斌从卫生员挎包里掏出日记本,用双手递给田戈,又继续用毛巾擦拭卫生员腿上的血迹。

    田戈从急救包中取出一块方形纱布,轻轻地盖在卫生员的脸上,扭脸看着孙志斌说:“你先把脸上的血迹擦一擦,跟我仔细说说事情的经过。”

    “先留着作个纪念吧。”孙志斌低着头说:“我和卫生员把二号阵地上的事处理完,便往指挥所返回。当我们走到离指挥所约三百米远的一道堑壕时,我突然感到身子被人一推一压,接着就是轰隆一声巨响。等我醒过来一看,发现卫生员压在我的身上,脸上、身上全都流着血。我立即对他进行止血和包扎,以最快的速度把他往指挥所背。我根本没想到,他伤得这样重,牺牲得这么快。”

    “二号阵地上的情况,是咋回事?”

    “敌人一发炮弹,落在四班副蹲的猫耳洞附近爆炸了,他被震得耳朵流血、昏迷不醒。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醒过来了。正因为如此,我在回来的路上,只顾考虑如何防止类似的情况发生,而忽视了防炮。不然的话,卫生员就不会牺牲了。再说,我宁可牺牲自己,也不会让他为我牺牲。”

    田戈点着头说了句“我相信你说的话”,看着袁世贵的遗体在心里感叹道:“袁世贵的高尚行为,孙志斌从心底发出的肺腑之言,为我解开了心里面一直没有解开的谜啊!平时,本来是战友、同志,为什么要以老乡划分帮派呢?本来是为着同样的目标去工作、去奋斗,为什么非要争个你低我高、你弱我强不可呢?本来是初次见面,没冤没仇,为什么会凭口音划分是不是和自己一伙呢?现在看来,谜底很简单——中国人在没有外部敌人的情况下,喜欢跟自己人斗!而一旦有了共同的敌人,尤其是当民族利益摆在了第一位,连个人的生与死都不计较的时候,其余的一切问题,都变成了既没有必要计较、也没有心思计较的东西啦!不然的话,湖北籍的卫生员,不会为保住河南籍文书的安全而牺牲自己的生命;而河南籍的文书,也不可能在湖北籍的卫生员牺牲后,宁肯拼命也要为他报仇!”

    “志斌,”田戈嘘了一口长气,“我不但听清楚了你说的情况,而且明白了你的心境,让我们一齐用《战友之歌》,来哀悼卫生员袁世贵同志吧!”

    田戈和孙志斌齐声唱了起来:

    战友

    战友

    亲如兄弟

    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

    你来自边疆,他来自内地

    我们都是人民的子弟

    战友

    战友

    这亲切的称呼

    这崇高的友谊

    ……

    歌声,从田戈和孙志斌的心底发出;歌声,在岩洞里萦回;歌声,在岩洞外飘荡;不是亲临其境的人,不是有亲身感受的人,怎么能知道他俩唱这首歌时的真情呢?

    田戈把腰带上的手枪往身前移了移,对孙志斌说:“咱们走吧。”

    孙志斌答了声“是”,背着挎包,提着冲锋枪紧跟在田戈身后。

    出了岩洞,田戈、孙志斌一前一后往前走。

    太阳驱散了云雾,显得格外精神。

    山峦、树木,兴高采烈展示着本来的面目。

    田戈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边走边说:“山岳丛林地区的气候,就是怪!清早雾气弥漫,能见度极差;中午烈日炎炎,晒得人身上冒油;夜里寒气四起,让人冷得上下牙齿不停地打架。”

    孙志斌“嗯”了一声,默默无语地跟在田戈后面。

    “孙志斌,你知道连长为什么让我到六号阵地检查吗?”

    “六号阵地上的一炮连一排,是加强到咱们连的,而你是从团里下来的干部,去检查他们,更合适一些。”

    田戈说了句“我也是这样想的”,有意换了个话题:“你们家乡开封,可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哟!”

    “是的。”孙志斌抬起头吸了口气,“开封,曾叫大梁,后来又叫汴梁。历史上有好几个朝代在这里建过都,因此有六朝古都之称。”

    “其实,开封的名字,源于春秋时代。我记得有一本书上介绍说,春秋战国时期,开封属于郑国。郑庄公在今开封城南朱仙镇以东的古城村,修筑了一座仓城,起名为开封,意思是开拓封疆。至于开封的名胜古迹,你肯定比我清楚。”

    “开封的名胜古迹,我小时候就听人说过。第一个是北宋年间建成的大型琉璃塔,因为它通体都是琉璃砖砌成的,并且颜色跟铁一样,所以叫‘铁塔’。第二个是位于城东南的禹王台,听说早在二千五百多年前,晋国的著名大音乐家师旷曾在这里鼓吹奏乐,后人便称此地为‘吹台’。明朝时,为了纪念治水的大禹,在这里修建了禹王庙,因此又叫禹王台。第三个是相国寺,相国寺是北齐天保年间建的,初名为‘建国寺’,唐睿宗时改名为‘相国寺’。相国寺中最有名的宝物,是清朝年间的‘千手千眼观音菩萨’,这尊用高二丈的白果木雕成的佛像,不仅雕工精细而且像真的一样。”

    “没有了?”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还有一个名胜古迹,龙亭,你忘记说了。清朝初年,在明朝周王府煤山的基础上,修建了一座万寿亭,作为节日朝贺的地方,所以称作龙亭。龙亭前的石狮子,大殿前云龙石阶等石雕,都是宋代的雕制品。”

    “田干事,您到我们开封去过?”孙志斌问完话,暗自在心里说:“田干事肯定到过开封,不然的话,他怎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至今还没有去过,但是我早晚得去看看。也许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实话跟你说,我是从一本书上看到的。这本书不仅介绍了开封的历史和名胜古迹,而且还介绍了有史以来发生在开封地区的主要战例。可惜我现在除了记得解放战争时期攻打开封战役的主要情况外,其他的战例只记得个大概。”

    “田干事,您的记忆力怎么这样好?”

    “我的记忆力不能算好,如果好的话,绝对不会只记住这一点点东西。”

    “我知道,你们机关的首长都爱谦虚。”孙志斌扭脸看了看田戈,“连队的战士们,不仅佩服你的英勇顽强精神,而且还赞扬你的记忆力好。你在十多天里,竟能随口叫出大部分战士的名字。”

    “那也不是因为我的记忆力好,而是我动了脑子,想了办法。”

    “田干事,我听说,你写的诗特别好。你能背一段给我听听吗?”

    “可以。我把为悼念袁世贵写的诗,背给你听。”

    田戈舔了一下嘴唇,深情地背道:

    没有鲜花,

    没有祭酒;

    小诗几句悼战友,

    衷肠不须多诉。

    保祖国,

    献忠心;

    救战友,

    捐躯颅。

    尽忠报国不怕死,

    马革裹尸何曾忧。

    生死之人难见面,

    梦中相逢也常有;

    君不见,

    泪长流。

    “太好了!”孙志斌激动地擦着眼睛说:“你还没背完,我眼泪就出来了。”

    此时,传来哨兵的喊声:“站住!口令?”

    孙志斌大声说道:“加强,回令?”

    对方答道:“防御!”

    过了一会儿,田戈、孙志斌走到离堑壕约10米处时,哨兵越出堑壕,行着持枪礼说:“田干事,你好!”

    “是石宝贵,”田戈还着礼说:“你辛苦了!”

    石宝贵昂首挺胸:“首长辛苦!”

    “田干事,”孙志斌扭过脸请示道:“您看是先找曹排长,还是先到班里去?”

    “先找曹排长。”

    曹忠红的掩体,设在六号阵地制高点的右侧,与一炮班的掩体挨的比较近。田戈站在掩体前往四处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嗯,这地方不错,视线开阔,无论敌人向哪个阵地发动进攻,都看得很清楚。”

    “曹排长,田干事来检查工作了。”孙志斌边走边喊。

    “田干事,您辛苦了。”曹忠红敬着礼说。

    田戈笑呵呵地还着礼说:“还是你们炮兵老大哥辛苦!”

    曹忠红指着一个炮弹箱说:“田干事,你请坐!”

    “战士们的情绪怎么样?”田戈一面说话,一面走到炮弹箱前坐了下去。

    曹忠红坐在田戈对面的炮弹箱上说:“总的来看,战士们的情绪是想打仗。这两天没有闻到火药味,好多人都觉得心里发急,手心发痒。田干事,是不是又有新情况了?”

    田戈摇了摇头,神情严肃地说:“今天早晨,连里开了支委会,我列席参加。会议认为,由于这两天没有出现敌情,一些战士的警惕性有所放松,不能严格遵守战场纪律,决定在分头进行检查的同时,召集班长开会,开展一绷紧、三增强竞赛活动。一绷紧,就是绷紧时刻准备打仗的弦;三增强,就是增强敌情观念,增强遵守战场纪律的自觉性,增强抓紧时机提高军事本领的积极性。你们排的情况怎么样?”

    “你刚才说的问题,我们这里也存在,而且有的问题比您说的还严重。比如,昨天下午,三班的两名战士竟敢既不请假、也不带武器,到山下边的小河里去洗衬衣,简直是胆子大到了极点,拿生命当儿戏。我当时真想跺他俩一脚。后来,我把他俩狠狠地训了一顿后,打算在今天吃午饭碰情况的时候,跟各班班长讲一讲,让他们好好抓一下敌情观念和战场纪律问题。”

    田戈打断曹排长的话:“为了防患于未然,我的意见是现在就召集他们来。”

    “好,我马上让一班长派人去通知二班长、三班长过来。”

    “通知的时候加上一句话,让各班的副班长暂时负责工作。”

    曹忠红说了声“是”,站起来向掩体外走去。

    守在岩洞口的通讯员谷卫国,高兴地站起来小声说:“田干事,您回来了。”

    田戈在岩洞口处停住脚步,“连长他们回来没有?”

    “早回来了。他们吃了午饭就休息了。不过,他们在休息之前跟我说,等您回来后告诉他们一声。”

    田戈“别告诉他们了,让他们好好地睡一会儿吧,晚上的情况比白天复杂。”

    谷卫国:“田干事,您也去休息一会儿吧。”

    孙志斌:“对,田干事,您也休息休息。”

    “这样吧,”田戈舔了舔嘴唇,“我现在一点睡意都没有,倒不如你俩先去休息,等一会儿我想睡了,再叫你们来换我。”

    孙志斌本想让田戈休息,但是一看田戈说话时递过来的眼色,只好用胳膊碰着谷卫国说:“咱们服从命令,按照田干事的指示办。”

    田戈走到岩洞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从挎包的夹层里拿出日记本,揭开包裹日记本的塑料纸,开始看袁世贵的日记。他看了一会儿,小声念道:

    “近几天,来连队探亲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连队的连、排干部共有九位,现在已经有五位干部的爱人来了。四个结了婚的班长,也有三个人的爱人来了部队。至于到部队来的新战士的父母、哥、姐、未婚妻等亲属,我估计有四、五十人了。仗,肯定是要打的。一旦打起仗来,谁也说不清自己是生是死。正是这个缘故,干部和战士们的亲属们才不辞劳苦,千里迢迢到部队看望自己的亲人,即使是卖粮、卖猪、卖鸡蛋,也心甘情愿。山东籍新战士刘士昌的父母,就是卖完了家中所有的值钱东西,才凑够了路费!难道他们不知道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吗?难道他们不懂得这种看望不仅劳命伤财,而且还会增添新的、更大的痛苦吗?”田戈舔了一下嘴唇,接着念道:

    “通过与他们的接触和交谈,我深深地感到:他们不仅知道,懂得,而且知道、懂得的相当多。但是,这种父与子、母与子的血肉关系,姐与弟妹与哥的手足关系,妻子与丈夫、未婚妻与未婚夫的休戚相关、命运相连的关系,让他们非这样做不可!他们表面上说的全是鼓励的话,其实他们的心里很难受。他们明明知道,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但是在亲人面前却一点儿都不流露。

    “我理解他们的心情,我把每一个来队探亲的人,都当作自己的亲人对待,即使是一天之内干十多次收拾住房、到老乡家联系临时住房的事情,我也觉得应该;即使是自己天天抱着大衣到班里去跟别人‘打通腿’,我也没有怨言。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果不是马上要打仗,谁都不会自找苦吃,自找罪受!副指导员又在外面喊我了,可能又有谁的亲属来队了,看来我今晚上又得去打通腿了。打通腿倒没什么,只是我的这篇日记没能写完,实在是有点可惜。”

    田戈眨了一下眼睛,接着看日记,纸上的内容渐渐变成了当时的情景。

    ――三连连部一间房屋里,午饭后。

    田戈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看书,袁世贵提着开水瓶走进屋里小声说:“田干事,有开水了,要不要往你保温杯里加一点?”

    “不用加。”田戈放下书,看着袁世贵说:“你现在有闲空吗?”

    “有,你有事?”

    “我想问你一件事。”

    袁世贵走到田戈身旁,“什么事?”

    “你家里怎么没来人看你?是不是你没有写信?”

    “写了,我没有告诉家里部队要打仗的事。”

    “你为啥不告诉家里?是怕他们担心挂念?”

    “这一段时间,我一见到连里有亲属来队,就在背地里难过一阵子,有好几次还掉了泪。我何曾不想在上战场之前让他们来看一看我,我也看看他们呢?我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感的大活人啊!但是,每当我心里难受时,我就用掐虎口穴或紧咬嘴唇的方法克制自己。有一次,我竟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我这样做,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袁世贵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家中的境况,我很清楚。娘有哮喘病,只能干点家务,弟弟、妹妹都在上学,一家人的生活全靠爹一个人挣工分维持。所以,我既不愿意让他们为这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看望,付出付不起的代价,也不忍心让他们因为我而过那种雪上加霜的苦日子。”

    “据我所知,你已经有两个老乡的父母来过了,一旦他们跟你父母说起打仗的事,你不怕你的父母责怪你?”

    “我也想过这事,老乡的父母回去以后,他们就啥都清楚了。也许爹和娘要责怪我不该说谎,会骂我不该不让他们来看。他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俗话说得好,可怜天下父母心!当爹娘的,知道了自己的儿子马上要去打仗的消息,即便是倾家荡产也会来看一看,何况我又是家里兄妹三人中的老大呢?唉!但愿爹娘能够理解我的良苦用心。”袁世贵抬手擦了擦眼泪,“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

    “那我走了,有事你尽管吩咐。”

    ――凌晨。

    天空漆黑,星星闪着寒光。

    袁世贵跟着副指导员向德全查完哨往回走的途中,向德全说:“下一班该连长带班,你去叫他吧。”

    袁世贵犹豫了一下,“好吧。”

    袁世贵拿着查哨牌一面走一面自言自语:“副指导员叫我去喊连长的用意,我心里清楚:第一,他爱人到部队才五天,部队后天就要出发,他能早回去自然比晚回去好。第二,我喊连长起来接查哨牌比他直接去喊好一些,有回旋余地。”

    袁世贵站在连长住室的窗子下面准备喊的时候,被屋里传出的说话声止住了。

    陆秀梅:“你们真的后天就走?”

    陈培刚:“这还能有假!”

    陆秀梅:“唉!你准备的咋样啦?”

    陈培刚:“准备的差不多了。连队的动员,今晚上已经搞过了。明天一天是个人准备时间,至于我嘛,那就更简单了。你后天上午一走,我把被子一捆,就可以了。”

    陆秀梅:“我问的不是这个准备!”

    陈培刚:“那是么子准备?军令如山倒,军令下来就得准备,你又不是不晓得。”

    陆秀梅:“你心里除了准备、军令,到底还有没有我?!”

    陈培刚:“当然有你,我心里面只有你一个。你要不信,我现在就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陆秀梅先是“嘿嘿”笑了两声,而后好像是打了连长一下,伤心地说:“你知道我这次来的目的吗?”

    陈培刚:“我怎么会不知道呢!第一,你是专门为我送行的。第二,你想在打仗之前给我怀个孩子。当然,这第二条最重要,也最让我感动。”

    陆秀梅:“既然你知道,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呢?”

    陈培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这一段太忙了,累得不行了。”

    陆秀梅叹了口气,“那你现在闭上眼睛搂着我,啥也别想,我来帮帮你。”

    突然,远处传来的枪声打断了田戈的思绪,他一面迅速地装着日记本,一面观察发出枪声的地方。

    “是哪里打枪?”陈培刚站在岩洞口看着天说:“是信号弹!”

    “加上前三颗绿色信号弹,正好是‘三绿两红。’”田戈指着天说。

    “前三颗,真的都是绿的?”常思贤看着田戈说。

    田戈高兴地说。“一点不错,前三颗全是绿的。”

    “胜利了!”陈培刚把帽子往空中一抛,手舞足蹈地喊道:“一线部队的总攻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田戈紧紧地握着郝思贤的手,激动地说:“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战士们纷纷越出堑壕,有的大声欢呼,有的把帽子抛向空中,有的流着泪水相互拥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