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股办公室里屋。下午。
对着门的墙下,摆着两张合并在一起的桌子。桌子上面,有一排竖立的贴着标签的文件夹。
田戈坐在桌子后面,面向窗子,正在看军区政治部印发的《政治工作简报》。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红蓝两色笔,在一段文字下面画着红色直线,而后眯着眼睛沉思。
这时,组织股干事许宏亮走到门口敬着礼说:“股长,我回来了。”
田戈“哦”了一声,站起来伸着手说:“你辛苦了!事情办得顺利吗?”
许宏亮用双手握着田戈的手说:“不辛苦,事情办得不顺利。”
“怎么回事?你坐下来说给我听听。”田戈说完话,坐了下去。
“我和八连一排长丁永民到了县民政局,把季书奎的‘因公牺牲证明书’交给优抚股的夏助理,他不接收。”
田戈皱了一下眉头,“他为什么不接收?”
“他说,季书奎的家人说,大前年,他们村的一个兵,保养汽车时不小心把汽油盆弄着火后烧死了,都定的是烈士,季书奎为什么不能定为烈士?我说,那是按照以前的规定办的,现在执行的是新文件,必须得符合条件才能定为烈士,你不会不知道吧?夏助理说,我当然知道,可是,季书奎的家庭非常困难,他们人还在你们部队没有回来,我怎么能接收呢?”许宏亮眨了一下眼睛,接着说:
“我说,季书奎请假会老乡期间,违犯团里的纪律规定,搭乘地方拉货的汽车,车没有停稳就下车,摔死了。按照规定只能定为病故,团里面正是考虑到他家庭的实际情况,定为因公牺牲,已经很不错了。夏助理说,这是你们部队的事,与我无关,不见到季书奎的家人,我不可能接收季书奎的‘因公牺牲证明书’。我和丁永民商量了一下,觉得呆在那儿等到季书奎的家人回去,显然不合适,只好回来了。股长,你看下一步怎么办?”
田戈仰了仰身子,搓着断臂前端说:“季书奎的家人已经回去了,你先去休息,过两天,你用挂号信,把‘因公牺牲证明书’,寄到县民政局去。”
“这,这样办行吗?我们送去他都不接收,寄过去后,他们会不会退回来?”
“当初,姚副政委让我派人送时,我已经提出了不同意见,主张寄过去,但姚副政委硬要让我派人送去,我只好听从他的指示。”田戈停顿了一下,搓着断臂前端说:“协助部队做好伤烈工作,是民政局的职责,他肯定得接收;否则,他就是失职,就会自找没趣。你只管照我的意见办,绝对没有问题。”
“你说得对,我听你的,那我就先回寝室了。”
“你先回寝室休息吧。”
许宏亮说了句“谢谢股长的关心”,转身向屋外走去。
田戈嘘了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翻到他当股长那天晚上写的日记看了看,接着小声念道:
多姿嫦娥,
馨香桂树。
花红月圆无心顾,
往事历历在目。
少年激情,
投笔从戎志凌云
忠贞不移,
呕心沥血气如虎;
雪压不折,
霜打不枯;
吐蕾不娇,
四季常绿。
虽知浪花易逝,
英雄终随流水去;
依旧如痴如狂,
虔诚不虑甘与苦。
跃在渊,
自珍自爱,
慎终慎独。
田戈刚把日记本放进抽屉里,突然听见从外屋口传来熟悉的声音:“请问,田股长在吗?”他一见是魏志强走了过来,赶紧站起来喊了句“志强”,笑呵呵地迎上去说:“你好!你是啥时候回来的?”
魏志强敬了一个礼,握着田戈伸出的手说:“田戈,你好!我是下午三点到的,刚才到干部股报完到,就过来看你啦!”
“走,到里面坐吧。”田戈边走边说。
“我来之前反复告诫自己,见面时得喊你一声股长,可是一见到你就忘了,真是不好意思。”魏志强边走边说。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像以前一样叫我,还亲切一些。”田戈指着桌子旁边的折叠椅说:“你请坐!”
魏志强刚在椅子上坐下,雷光明端着一个有兰草花的白底陶瓷杯走到魏志强身旁,放着茶杯说:“魏指导员,请喝茶!”
魏志强点着头说:“谢谢!”
“志强,你毕业后没有回家看看?”田戈看着魏志强说。
“本来想回去,但没敢回去,就直接回到团里来了。”
“哦,你先喝点水,停一会儿跟我一块儿到我家去,树英来了。”
“她啥时候来的?”
“已经来了一个星期了。”
“甜甜有一岁了吧?”
“一岁零一个月。”
“她娘俩都还好吧?”
“都还好。”
“咱们现在就到你家去,怎么样?”
“好啊!”
田戈站起来,和魏志强一起出了屋,随手关上门,转身对雷光明说:“我先回去了,有啥事你先招呼一下。”
雷光明点着头说:“明白。”
团部家属院:田戈的临时住房。
里屋的床上,有两床叠成长条形的花被子,两个枕头。
床头旁边,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魏志强坐在桌子旁边,桌子上有一个玻璃杯,杯子里水冒着热气。
田戈坐在床边,甜甜坐在床中间,身边有一个塑料娃娃。
“你先说说你下一步打算,等到正友、国柱来了,再说就不太方便了。”田戈看着魏志强说。
魏志强点了点头,“说句真心话,我想到团机关里,能在你手下当干事,最好;到宣传股或者别的股当干事,也行。你看,我这愿望有没有实现的可能性?”
田戈皱了一下眉头,“从眼前的情况看,可能性不大,因为政治处编制已经满了,没有空位置。”
“这么说,我只有到连队任职啦!”
“你想到机关来的主要目的,是想通过衡量评定职务,解决春秀的随军问题,对吧?”
“对。你知道,我的最大心病,就是解决春秀的随军问题。如果不是想早一点去掉套在头上的紧篐咒,我怎么会毕业后先回部队报到而不回家呢?!”
“你的心情,我肯定理解。我觉得,你在不太可能到机关的情况下,能到个条件还可以的连队当指导员,而后再想办法干出名堂,往上提的路子还宽一些。不过,这样一来,你吃的苦自然也就多一些喽!”
“吃苦我不怕,只要去掉套在头上的紧篐咒,再大的苦我都能吃。可是,我仅凭着吃苦,能达到目的吗?”
“凭着你的能力、水平和吃苦耐劳精神,加上我尽可能地为你使劲,如果没有意外变故的话,你达到目的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但愿如此!”魏志强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水,看着田戈说:“没想到,我离开团里仅三年,人事变动得这么大!”
“是啊,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得改成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啦!”田戈笑了笑,接着说:“仅三年光景,团里的团长、政委就换了三茬!你如果再停两年回来,说不定连我也见不到了呢!”
“我如果再停两年回来,说不定你当了团的政委了呢!”魏志强笑着说。
田戈摇了摇头,笑呵呵地说:“如果我当了团政委,一定提拔你当师政委!”
魏志强咧嘴笑了笑,“你这在三年之内,由正连提了成正营,是不是因为遇到了一棵大树?”
田戈刚说了句“也可以这么说”,听见了田甜“哇,哇”的哭叫声,连忙转过身子对田甜说:“你怎么啦?爸爸正在和你魏伯伯说话,你别捣乱,好不好?听话,啊!”
田甜如同没有听见一样,依旧“哇,哇”地哭叫着。
崔树英在外屋说:“你看看田甜是不是想尿尿啦!”
田戈应了句“我来看看”,站起来抱起田甜走到屋角处,蹲在地上说:“田甜想尿尿,小鸡翘一翘;翘一翘,尿,尿,尿!”
田甜尿完尿,又“哇,哇”地哭了起来。
田戈抱着田甜站起来,边走边说:“噢,噢,田甜听话,田甜不哭。”
崔树英走进里屋,把田甜从田戈怀里抱过来,往田甜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边走边说:“田甜听妈妈的话,不哭,啊!”
甜甜停住了哭闹。
这时,董正友在外屋对崔树英说了句“弟妹好”,走到里屋门口叫了句“志强”边走边说:“你好啊!听田戈说你回来了,我赶紧办完手头上的事,就过来了,我心里一直在想着你啊!”
魏志强握着董正友的手说:“你好,我也一直想着你们啊!”
董正友笑呵呵地说:“你一回来,咱们以后就能够常见面了。你先坐,继续跟田戈说话,我去帮忙做菜,抽空咱们再好好叙话。”
“正友,又让你受累啦!”田戈看着董正友说。
“没事,为弟兄们服务嘛!”董正友笑着说完话,转身向外屋走去。
田戈搓了一下断臂前端,看着魏志强说:“咱们接着往下说,怎么样?”
魏志强说了声“行”,接着说:“你遇到的大树是团长,还是政委?”
“在你上学之前,从外面调来的团长和政委,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团长是四川人,长得又高又胖,脸黑的跟包公一样,说起话来跟张飞差不多。政委是江西人,中等身材,面容慈善,说话和蔼,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既忠厚又善良的人。但是,我不知道你靠的是哪一个。”
“刚开始时,由于他俩对我都不错,而我对他们谁都不了解,所以我只能采用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不过,用这种办法维持的时间并不长。”
魏志强打断田戈的话:“这很正常。在处理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上,不偏不倚只是相对的,暂时的。”
“后来,我听师里的知情人说,师首长在同团长、政委谈班子建设问题时对团长说,政委是个忠诚老实的好同志,如果你俩搞不好团结,先找你这个当团长的算账。因此,团长对政委不仅不能等闲视之,而且在关键时候,还得让上几分。有一天下午,我给政委送一份我刚写的材料,闲谈中流露出自己身体不太好,当组织干事有点吃不消的想法,没想到政委竟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主动找主任协商,把我从组织股调到政治处当书记。鉴于以上原因,我不得不改变策略,把‘宝’押在政委身上。”
“你这一‘宝’押得对。”魏志强伸着大拇指说。
“其实,我虽然把‘宝’压在政委身上,但‘扛’得却很平常。第一件事,是他的二儿子因肠梗阻开刀住院,我去看过两次,并且每次去都买了东西。其实,我当时只是想报恩还情。第二件事,是政委的大儿子参军。这件事从始至终基本上是我一个人操办的,特别是在他儿子临上火车之前想要手枪带系钥匙,我立即把我系钥匙的手枪带解给了他。事后我才知道,这件事虽然很小,但是却给政委和他爱人留下了好的印象。不过,我觉得起主要作用的因素,还是工作方面。比如,我每次为他写讲话稿,都先向他汇报我的想法和提纲,经他同意后再动笔写,因此他比较满意我写的材料。选择军民共建点时,我向他建议,把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容易见成效的单位放在优先位置考虑,他采纳了我的建议。后来团里的军民共建工作取得了显著成绩,他便以此为由提拔我当了组织股的副股长。”
“由此看来,你的提拔,与政委认识你和知道你的才能,有很大关系。我在院校学习时曾经听人说过,只有先让领导认识,领导才能任人为贤;只有先让领导知道,领导才能知人善任。”魏志强看了田戈一眼,接着说:“立新转业,也是通过你找政委放行的吧?”
“对。今年夏季,立新跟我说,喜欢他的团长提拔到另一个师当副师长了,像他这种情况,即便干得再好也很难提拔,干脆转业回去算啦!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跟政委说立新的父母亲身体都不太好,能不能照顾一下,让他转业。后来,在确定转业干部的名单时,政委点了立新的名,让他转业了。”
魏志强“哦”了一声,看着田戈说:“咱们先暂时说到这儿吧,我想去方便一下。”
田戈站起来说:“走,我跟你一块儿去。”
田戈的临时住房外屋。晚上。
屋子中间,放着一张可以折叠的方木桌,桌子上放有四盘凉菜、一盆炖排骨和碗筷酒杯。
田戈等人围桌而坐,魏志强坐在上位。
田戈对着厨房叫了声“正友”,接着说:“你还是先过来入座,等喝了前三杯酒后,再过去炒菜,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董正友站在厨房门口说:“你们只管开始好啦,我把这几个菜炒好了就过去。”
田戈犹豫了一下,“那我们可就先开始了,到时候你可得把酒补上哟!”
“没事,你尽管放心。”董正友笑着说。
田戈端起酒杯站了起来,“今天是志强进院校深造毕业回来的第一天,正好趁树英来探亲的机会,在我这个临时寒舍里弄上几个菜,这第一杯酒,是我们大家一起为志强接风,干杯!”
人们纷纷站起来,等田戈与魏志强碰了杯后,依次与魏志强碰杯。
魏志强一面碰杯,一面说着“谢谢”。
田戈喝干了杯中的酒,坐下来说:“来,大家都动动筷子,吃菜!”
魏志强夹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田戈夹了一块凉拌黄瓜,刘家兵夹了一些凉调白萝卜丝。
金国柱往每人的杯子里倒上酒后,夹了凉拌黄瓜。
这时,董正友端着一盘肉片炒黑木耳,走到桌子旁边。他把盘子放在桌子上,笑呵呵地说:“你们尝尝味道怎么样?如果咸了或者淡了,请及时指出,以便我改正。”
魏志强夹了一块肉片放进嘴里嚼了嚼,笑呵呵地看着董正友说:“味道不错!正友兄辛苦啦!”
“不辛苦,这是我的老本行。再说,能够时常练练手艺,也是好事嘛!”董正友笑着说完话,转身向厨房走去。
田戈端着酒杯站起来说:“这第二杯酒,我代表我们全家祝在座的各位,还有正友,及各位的家人身体健康!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人们同时说着“谢谢”,站起来碰杯、喝酒。
这时,董正友把一盘菜放在桌子上,“各位,请尝尝肉丝炒蒜苔!”
田戈用筷子指着盘子说:“来,大家都趁热吃!”
人们等魏志强夹了一根蒜苔后,才伸着筷子去夹菜。
田戈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这第三杯酒,祝愿咱们的情谊永远亲密!干杯!”
人们同时站起来碰着杯说:“永远亲密!干杯!”
田戈喝完杯中酒,坐下来放下酒杯:“各位,咱们请志强讲一讲他在院校里感受比较深的事,同时咱们也都缓一缓酒劲,怎么样?”
刘家兵、金国柱异口同声:“同意!”
“在院校期间,有两件令我感受比较深的事。第一件事是,在院校上的第一堂课――《军事地形学》时,教员对我们说,有一个部队攻打敌人的一个高地,进攻受阻,指挥员请求炮火支援时,把自己的站立点坐标误报成目标点坐标,结果使30多名同志死伤在自己的炮火之下。还有个部队攻克了一个城镇后,首长们要照合影像,派出一个班执行警戒任务,一个战士误踩了自己部队埋的地雷,被炸死了。”魏志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我听他讲完这两个事例后,深深地感到,指挥员的水平太重要啦!如果每一个指挥员都能牢记孙子的‘死者不可以复生,明君慎之,良将警之’这句名言,我们在自卫还击战中的伤亡人数,肯定要少一些。”
田戈点了点头,看着魏志强说:“有感而发,令人深思。”
金国柱叫了声“志强”,接着说:“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是我临近毕业的下学期,学校为了迎接军区陆副司令的检查,在准备工作方面下了相当大的功夫。就拿练正步这一项来说吧,每步的步幅,都用米尺量好再用油漆画上线。每踢一次腿,都用尺子量一次高度。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陆副司令在检阅到我们这个方队时,把应该由他老人家他说的‘同志们辛苦了’,说成了应该由我们回答的‘为人民服务’,弄得下面一时不知所措,有的说‘首长辛苦了’,有的说‘为人民服务’。按理说,这种情况完全是他的失误造成的。然而,他在作指示时,却批评下面是‘猪脑子’,没有应变能力。”魏志强摇着头叹了口气,接着说:
“不过,也正是通过这件事情,使我看清了类似他这种大官们的真实面目,本来自己错了,还强词夺理,跟‘只许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没啥区别!”
“在我们这个具有浓厚封建意识的国家里,真理永远在大官手中,大官永远没有错误!虽然出现这种情况是可悲的,但也是正常的。有些为官者,特别是当大官的人,不能严于律己、宽于待人;不能闻过则喜,知过而改;不能放下架子,体恤群众,显然是错误的;但如果把这种错误全部归罪于他们个人,也不妥当。”田戈嘘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接着说:
“几千年遗留下来的等级、权势观念,喜欢取人于衣帽,顺从于威严,把谦逊、和蔼看成平庸、懦弱的势利习俗;长期形成的那种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丑陋社会风气等等,都是滋生上述错误的温床和土壤。也正是由于这些原因,当官的才在下级面前,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惜一切地维护自己的脸面和尊严。”
这时,董正友把一盘菜放到魏志强面前的桌面上,微笑着说:“各位,请趁热吃,吃了过后猜猜这是啥做的菜。”
金国柱脸上露着不以为然的神情:“这还用猜吗?不就是粉条炒鸡蛋嘛!”
董正友坐在魏志强旁边的空位上,歪着头看着金国柱说:“你先尝一尝,看看是不是粉条炒鸡蛋?!”
田戈、魏志强嚼着嘴里的菜,再次相视一笑。
金国柱嚼了嚼嘴里的菜,皱着眉头说:“还真的不像粉条!正友,我是第一次吃这种菜,这到底是啥菜?”
董正友笑了笑,“你急什么?!等把我刚才欠的三杯酒喝了,再告诉你。”董正友说完话,端起酒杯说:“这是我欠的第一杯酒,我喝啦!”
魏志强掂起酒壶,给董正友放下的空杯里倒酒。
“家兵,你知道这是什么做的菜吗?”田戈看着刘家兵说。
刘家兵摇着头说:“不知道。”
田戈:“这是用猪皮加工的皮丝,既是咱们家乡的一道名菜,也是贡品。”
金国柱皱了一下眉头,“贡品,是不是过年时摆在供桌上的食物?”
田戈:“我说的‘贡品’的‘贡’字,是‘进贡’的‘贡’。以前,皮丝作为咱们县的特产,是进贡给皇帝的。”
“哦,原来这是给皇帝吃的东西,我得再吃一点!”金国柱笑嘻嘻地说完话,伸出筷子夹起一些皮丝放进嘴里。
董正友亮着酒杯说:“我欠的三杯酒,已经补上啦!”
魏志强微笑着叫了声“正友”,接着说:“你以前吃过皮丝吗?”
董正友:“我以前闻到别人家炕水豆腐的香味,都眼欠得流口水,怎么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呢!”
魏志强:“你以前做过皮丝这道菜吗?”
“今天是在弟妹的指导下,第一次做,也不知道行不行。”董正友说完话,看了田戈一眼。
田戈:“做得不错,比树英做的味道还好一些。”
人们齐声附和:“做得不错。”
董正友笑呵呵地说:“谢谢各位的鼓励!”
魏志强:“各位,咱们请正友来个现学现卖,给咱们讲一讲皮丝的做法,免得以后有人问咱们时,说不上来出洋相,好不好?”
刘家兵、金国柱,同时拍手叫好。
田戈笑了笑,没有说话。
董正友挠了挠头,看着魏志强说:“你不是有意叫我出洋相吧?”
魏志强:“我是真心想学。家兵,金国柱,你们是不是真心想学?”
刘家兵、金国柱异口同声:“真心想学。”
“正友,既然他们都是真心想学,你就当一回二道贩子吧!”田戈笑着说。
“做皮丝的第一道工序,是发皮丝。发皮丝的工序有三道。第一步,在锅中倒上一斤左右的油,等到油烧至七、八成热时,把皮丝放入油中,如果要炸的皮丝比较多,也可以分作几次进行。当皮丝在油锅里浮起来时,立即用漏勺捞起来。第二步,把锅里的油全部倒出来,当然换一个锅最好,在锅里加上比皮丝多一倍以上的水,等水开了,放上一点碱,而后把皮丝倒入锅中慢慢地煮,煮到皮丝又松又软时就可以了。第三步,把煮好的皮丝放在凉水盆里冲洗干净。经过这三道工序,就可以把皮丝做成菜了。”董正友舔了一下嘴唇,接着说:
“比如说,如果做的是松花皮丝,那么就把发好的皮丝放在汤盆里,放上葱丝、姜丝、胡椒粉、盐,再打上一两个鸡蛋一块搅匀;把锅烧热后,倒上一至二两菜油,等到油烧热了,立即倒进拌好的皮丝不停翻动,当皮丝中的鸡蛋炒成松花状时,再加上点芝麻油,就可以装盘了。”
刘家兵:“正友,皮丝,是不是只能做成松花皮丝这一个菜?”
董正友:“我今天只学了这一样,至于能不能做出别的花样,我暂时还不知道。”
田戈看着刘家兵说了句“我告诉你”,接着说:“除了松花皮丝之外,还可以用发好的皮丝,做成清葱皮丝、凉调皮丝、皮丝丸子、皮丝把子、皮丝卷子、皮丝糕等二十多种名菜。在河南、安徽、湖北的一些地方,曾经有‘无皮丝不为盛席’的说法。好,咱们言归正传,该接着喝酒啦!”
魏志强:“各位,大家看这样行不行?我与大家共同喝三杯,而后吃饭,怎么样?”
董正友第一个说了声“行”,刘家兵、金国柱接着附和。
田戈犹豫了一下,“我少数服从多数,主随客便吧!”
团部家属院:田戈的临时住房里屋。晚上。
床中间,甜甜身上盖着粉红色被子,面对着墙壁睡着。
桌子上,放着一个台灯、一个保温杯,一本《现代汉语辞典》、一个日记本、一支钢笔。
田戈坐在桌子后面的折叠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份材料。他拿起钢笔,捋下笔帽,在材料上划掉了一句话,接着在稿纸右边的空白处写了两句话。
田戈放下钢笔,接着看了一会儿材料。他看完材料,把材料收起来放到一边,嘘着气站起来后,揉了揉脸,轻轻地踱着步子,时不时地看上甜甜一眼。
此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收音机里的歌声:
妹妹找哥泪花流
不见哥哥心忧愁
心忧愁
望穿双眼盼亲人
花开花落几春秋
田戈走到椅子前面坐下来,翻开日记本,拿起钢笔,写着刚想的诗。
过了一会儿,田戈套上笔帽,看着日记本上的诗――《轻松一会儿再说》,小声念道:
你别再说坎坷,
我也不叹磋跎;
人生的小站又过了一个,
何必再数那脚窝,
轻松一会儿再说。
道路虽多条,
选择在自我,
冷静过后再去求索。
我想开怀饮,
你想唱首歌;
你唱的是生活的欢畅,
我品的是苦思的寂寞,
轻松一会儿再说。
奋斗无止境,
冲刺在自我,
积蓄了力量更利于去拼搏。
田戈合上日记本,掀开保温杯盖,端起保温杯喝了两口水,听见钥匙开锁的声音,微笑着自言自语:“谢天谢地,她总算是在田甜没醒之前回来啦!否则,田甜一醒,肯定得闹上一阵子!”
崔树英快步走进里屋,看着田戈说:“我走之后,田甜闹的时间长不长?”
“你刚走的时候闹了一会儿,后来我把他连哄带晃弄睡着了,一直睡到现在还没有醒。”田戈把保温杯递给崔树英时说了句“你喝点水吧”,接着说:“今晚看演出的人多不多?”
“剧院里好像没有空位。”
“演的节目好看吗?”
“还行,一个县一级的杂技团,能演到这种水平,已经很不容易了。”崔树英喝了口水,坐在床边上接着说:“郝大姐让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不知道你能不能完成?”
“什么任务?”
“郝大姐说,你的脑子好用,看你能不能把今晚上那个魔术的秘密给解开?”
“你记得那个节目的详细过程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是一个名字叫做‘人体分家’的魔术。节目一开始,两个壮汉推着一口木箱走到舞台中间,打开上面的箱盖;接着,有一个十多岁的小孩,从幕侧走到箱子前面,两个壮汉把小孩抬起来,平放在箱子里。小孩先从木箱一端的圆洞中伸出头,接着从木箱另一端的洞里伸出双脚。两个壮汉盖上箱盖,推着木箱在台上转了一圈,让那小孩一边晃头一边摆动双脚。过了一会儿,一个红脸壮汉拿着两把明晃晃的刀,向观众说,现在,我用这两把刀,把这口木箱切成三段,请大家注意!”崔树英看了田戈一眼,绘声绘色地接着说“
“那红脸壮汉说完话,操起大刀,摆了个马步,‘嚓’地一下,把大刀从木箱的三分之一处插了进去;接着又把另一把大刀,从木箱另一端的三分之一处插了进去。这时,红脸壮汉把手一挥,和跑上来的两个男子一起,把箱子分成三份。顿时,剧场内一片骚动,有的忍不住叫出声来。我吓得打了一个寒颤,咬着嘴唇在心里说,这样做,不是把小孩也给分成三截了吗?这时,那个小孩的头在舞台左边的箱子里晃动,脚在舞台右边的箱子里摆动。后来,壮汉们把三截小木箱复原成一口大木箱,接着打开箱盖,把小男孩抬出来放在地上,让他绕着舞台走了一圈。”
“魔术,都是假的。这个‘人体分家’的魔术,肯定也是假的;如果不是假的,那玩魔术的人至少也是犯了故意伤害罪!”田戈微微一笑,看着崔树英说:“这个魔术的秘密在哪儿,你仔细想过没有?”
“咋能不想呢!回来的路上,我和郝大姐一直在谈论这个事,都知道这个魔术是假的,但就是想不出假在哪儿;所以,郝大姐才让我问你。你知道秘密哪儿吗?”
“你猜,我知不知道?”田戈笑着说。
“我猜,你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从你的神情和说话的语气看出来的。”崔树英莞尔一笑,“快告诉我秘密,明天我见到郝大姐时,好对她说。”
“这个‘人体分家’的魔术,看起来很神秘,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其实,那只大木箱,是由三个方木箱组合成的。表演开始时,那两个壮汉明着是把小孩平放进木箱里,实际上那小孩一进木箱,就把全身紧缩在左边的小木箱内,并把脑袋露在外面。与此同时,两个壮汉紧密配合,把另一端那口木箱里早已准备好的一双假脚,从木箱的圆孔中伸出来。观众从远处看,觉得小孩是平卧在大木箱中。那个小孩是不是比较瘦?”
“不错,是比较瘦。”
“这就对了,正因为他长得比较瘦,所以表演起来,天衣无缝。”
崔树英“哦”了一声,看着田戈说,“你又不会玩魔术,怎么知道这个魔术的秘密?”
“以前,我们团宣传队有一个老兵,他当兵前是一个杂技团的演员,曾经表演过这个‘人体分家’的魔术,其中秘密,就是他告诉我的。他还对我说,演魔术的人之所以不让外人在台上看,就是害怕别人发现他们的秘密。”田戈走到崔树英身边,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笑呵呵地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赶紧去洗洗,趁着甜甜没有醒,该实施你与我定的协议啦!”
崔树英缓过神来,“嗯”了一声,向外屋走去。
组织股办公室里屋。下午。
田戈坐在办公桌后面,右手托着下巴沉思。他面前的桌面上,放着一份材料、一个保温杯、一支红蓝两色笔。
阳光,透过窗户玻璃在地面上洒下一片亮光。
窗外的白杨树枝上,有两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田戈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只见两个麻雀正在亲嘴,于是打消了把麻雀赶走的念头。
此时,田戈听见有人敲办公室外屋的门,看着树上的麻雀说了句“请进”。
田戈转过身子看见魏志强走了过来,连忙迎了上去。
“志强,你好!”田戈握着魏志强的手说。
“你好!”魏志强松开手,看着田戈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办公室?”
“他们都下到连队去了解情况,我自然就成了光杆股长了。”田戈指着椅子说:“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魏志强摆了摆手,“你不用客气,我现在不渴,渴了我自己倒水。”
田戈笑着说了句“那我就主随客便吧”,坐在椅子上看着魏志强说:“你到三机炮连当指导员,感觉怎么样?”
“感觉还不错。第一,连队的班子比较好。连长聂金才和我们是同年的兵,为人比较忠厚,事业心比较强;副连长蒋德全虽然个性强一点,但干起工作来既有闯劲又有耐心;副指导员沈国忠家里有点实际困难,不太安心,想转业,但对于支部分给他的工作,还是能尽心尽力完成的。第二,是连队的家底还不错,我去的时候,钱粮都还有节余,其中余款有两千多元,余粮一千多斤。第三,机炮连有骡、马和马车,搞养猪、种菜比步兵连有优势。”魏志强停顿了一下,微笑着说:“我今天来找你,主要是想汇报我的一些想法,以便取得你的指导和支持。”
田戈“哦”了一声,笑呵呵地说:“你我之间,不需要用‘汇报’二字!另外,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事,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
“虽说我与你的关系,是桃树下面摸一把――老交(胶);但眼下我谈的是工作上的事,还是得用‘汇报’。”魏志强看了田戈一眼,一本正经地接着说:“根据我们连的情况,我想把改善连队的物质文化生活,作为军训中政治工作的一项内容来抓,你看怎么样?”
“改善文化生活,本来就是政治工作的一部分。至于改善连队的物质生活嘛,也可以算作政治工作的一个组成部分吧。你打算怎么改善?有具体计划吗?”
“有一个初步计划。在文化生活方面,打算做以下三件事。”魏志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翻到有折叠的那一页看了一眼。“第一件事,把饭堂里的墙报,全部换成用三合板钉在木框上的样式,底子用厚白纸,而后根据内容设计板报的总数,每块板报的内容分固定和可以随时更换两大块;每个板块,全部吹塑纸做成有图案的底,标题用泡沫或者吹塑纸做。第二件事,在以前的荣誉室内,增添几张桌子和一些书架,变成荣誉、阅览室。第三件事,腾出一间房子,摆上乒乓球台,添置一些乐器,作为娱乐室。”魏志强看了一下笔记本,接着说:
“在改善物质生活方面,我打算在继续抓好养猪种菜、增加咸菜腌制种类的同时,开创三项新的工作。一是利用马厩、猪圈多余的空间,多养一些母鸡,争取达到连队吃鸡蛋自给的目标。二是买一台电烤箱,争取每个星期让战士们吃上一顿面包。三是把以前给每人打菜,改为分桌吃,既可以增加菜的品种,又可以减少浪费。”
“没有啦?”田戈看着魏志强。
魏志强挺了挺身子,“眼下,只有这些,你看行不行?”
“你的这些打算,跟支部一班人研究过吗?”
“只是跟连长通过气,我想等听了你的意见后,再开支委会研究。”
“根据你们连队现有的实力,你打算办的这些事,能够全部办成吗?”
魏志强苦笑了一下,“如果全靠我们连队自己办,而且在短期内同时办完这么多事,肯定有比较大的难度。”
“你觉得哪些事情,你们能够在短期内自己办成?”
“饭堂里的板报,荣誉、阅览室的桌子和书架,娱乐室的增设,增加咸菜腌制种类,养鸡设施的建造和购买小鸡,都可以在短期内自己办成。”魏志强看了田戈一眼,接着说:“如果你们股能帮我们添置一些图书,宣传股能帮我们解决一部分文体器材,后勤处能借给我们一些经费,连队干部门再想办法垫一些钱,估计能够近快地全部办成我打算办的事。”
“你的想法和打算,都很好;有些想法,还是创新。但是,我觉得,要想把你的打算真正落到实处,起码得办好三件事。一是召开支委会,把你们支部一班人的思想和认识,统一起来,形成‘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用’的局面;二是在你们支部一班人的思想和认识统一后,先向营长、教导员汇报,争取营领导的支持;三是向李主任汇报,争取得到李主任的赞赏和支持。你看,这样做行不行?”
“行。不过,你如果能陪着我一同找李主任汇报,效果会更好一些。”
“我不但要陪着你,而且还得给你敲边鼓呢!”
魏志强拱着手说了句“那我就先谢谢你啦”,接着说:“在我的印象里,李主任当干部股长的时候,你与他的关系不怎么样,对吧?”
“他刚从师干部科下到一机炮连当指导员的时候,我曾经为他个人和他所在的连队写过两次先进事迹材料。那时,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错。只是在他当了干部股长以后,也不知为什么,我们股的范股长跟他较上了劲;因此,我不得不胳膊弯往里拐,跟我的股长保持一致。从事后的结果看,范股长虽然当上了副主任,但当了不到一年就被安排转业了。李股长先被抽到军干部处的转业安置办公室帮助工作,半年后回到团里当副主任,不到一年当了主任。”
“这么说,你是在他处于低谷的时候和他好起来的?”
“对。人世间,并不像神话中的伊甸园那样完美。生活在世间的人,既有‘雄关漫道真如铁’的艰苦,也有‘三军过后尽开颜’的喜悦;既有‘过五关斩六将’的潇洒,也有‘走麦城’的窘态。因此,在一个人处于困境的时候去接触他,亲近他,要比在他风光、走红的时候容易得多,有效得多。在这种时候,一个亲切的目光,一句普通的问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很快把两个人的心连在一起。我和他的感情日益密切,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俩的性格一样。实践证明,和脾气犟、个性强、表面严厉而内心善良的人建立感情,虽然比较困难,但一旦建立起来,却比较牢固。”
魏志强点着头说了句“有道理”,看着田戈说:“你估计,李主任听了我的汇报后,会不会支持我?”
“我觉得李主任会支持你。因为,你干的是正事,而李主任又特别喜欢想干正事、能干成正事的干部。”
“有你这句话,我心里踏实多啦!”魏志强站起来接着说:“时候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
“你吃了饭再走吧。”
“不行,我得赶紧回去办一些该办的事。”
“那好,祝你心想事成!”
“谢谢!”魏志强拱着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