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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落难棚户区
    这位表兄头子蛮灵,见罗正清与表妹已别无选择,只求找到房子能住就行。便十分热心地东打听、西探讯,为他们出谋划策,提供房源。最后,在蓬莱区沪闵南柘路一四八弄找到一处房子。不过,看到以后,真是让人像掉进冰窖里一样凉透了心。这是典型的棚户区,一式低矮的木板房,虽看似有两层,其实低层到天花板仅一米九样子,手伸起来就碰到楼上的地板了。所谓的楼上,前面窗口人根本站不直,实际是一个阁楼,搭一个铺、放一张小桌子而已。至于地板么,踏上去软绵绵的,很担心随时会断裂似的。这种板房子不知道搭建时是派什么用场的,简直跟临时工棚(现在的工棚比这要强多了)差不多。板间缝隙很大,夏天有好有坏,虽然通风透气,但木板更易受热使屋里像蒸笼一样,酷热难耐;而冬天更不行,人家是“春色满园关不住”,它却是“风雪满屋夹缝来”。寒冷的北风可以肆无忌惮地直进直出,要是下起雨雪的话,屋里用脸盆、罐钵一接,就会演奏出一曲叮叮当当的打击乐。这种房子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应属一级危房了,根本不可能居住。不要说什么抗台、防震,就是力气大一点的运动健儿都可以把它推倒。

    更令人担惊受怕的是,这棚户区的环境,紧邻旁边乃是一块荒地,仅用竹篱笆与之隔开。不知道以前这里有没有房子,反正现在是一片荒草和乱石堆。白天透过篱笆隙缝望去,已然感觉非常荒凉空寂;更别说是晚上了,那更是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但却成了不少流浪狗抑或是疯狗聚集开会的场所。它们在这个天堂里相互追逐嬉闹,或者为争夺异性伙伴而相互嘶咬拼命;不时地狂吠乱叫,大有鬼哭狼嚎那样的凄厉恐怖。这样的阴森可怕情景,不要说是女人和孩子,就是青壮年男人也会有毛骨悚然之感。晩上简直无法安睡,所以,只要见天暗下来,大家便不敢走出家门一步。

    十里洋场的大上海就是这么奇怪,既有当时全国最高的二十四层的国际饭店,南京路(大马路)、外滩等处繁华的都市高楼大厦;也有苏州河边、南市、闸北等地,拥挤在一起、又低又矮、又脏又乱、夏天潮湿闷热、冬天难避风雨的棚户区,这是多么强烈的反差对比啊!

    罗正清一家从居住在南京路旁的三层石库门小洋楼,直线下降、跌落到上海最穷困的棚户区,这不能不说是对人生开了个国际玩笑。不过,倒也是从抗战以来,都市社会动荡、变迁的缩影。

    与其说是寄人篱下,倒还不如独居棚户好;至少这是个自由的天地。李洁如的傲骨让她选择要自由,宁可吃苦。她头脑还算清醒,懂得生活的艰辛。开始和罗远一道布置居住环境。娘俩先用旧报纸糊住板缝,再买来图案纸贴上“美化”板壁,这样看上去至少清爽多了。嗨,简直像今天时尚装潢的墙纸那么漂亮。阁楼窗下刚好能放一张小方桌,后半间搭一板床;此外,到晚上睡时,再撑起一张行军床即可安顿一家五口就寢。楼下后半间放一只煤球炉、一口小水缸、一只小菜橱,这样算是厨房了。水要到弄堂口给水站去放,一百元(旧人民币)一铅桶;开水同样到老虎灶冲,两百元一壶。从此,生活环境变了,人生的轨迹自然也变了,他们开始与这里的人群为伍。

    小弄堂里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物,住对面的是踏三轮车、人称其羊子大叔的苏北佬;左邻是个在徽章厂做工的王保全师傅;右邻是位修钟表的小绍兴,其老婆阿毛娘是居委会干部,管给水站工作;弄堂口那户夫妻俩是莱场卖菜的;还有在棉纺厂、搪瓷厂做工,以及串家过巷擦皮鞋、收破烂旧货的,做小生意的,当搬运工、木匠、剃头匠的等等;什么三教九流的都有,聚集着生活在社会低层的劳苦大众。但像罗正清这样还可称作老板的却绝无仅有。所以,左邻右舍依旧叫他罗老板,这是含泪的幽默。

    说这是幽默,是因为罗正清的老板名不副实,何以见得?当初他从许洪发手里接收过来时,满以为打开销路、机器转动起来就会好的。谁知道这许某人玩的是金蝉脱壳之计,罗正清是在给他揩屁股——还债。别说亏欠的原材料款、税款,就连厂里这十几号工人已有一年没发工资了。他到现在才明白,这个厂即使正常运转,三年里头是无法扭亏为盈的。要是没有资本垫下去,那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正常运转起来。罗正清生活的坎坷,好像命中注定似的,如今又一道难解之题横亘在他的面前,这半死不活的厂,已到了实在维持不下去的时候了,他的眉头不得不再一次紧锁起来……

    回到家里李洁如看到丈夫又是愁容满面,心想:“过日子简直是在解绳结,刚解开一个又有一个,真是解不完哪!”夫妻俩商量来、商量去,总没有好的办法。

    此时,不久前,从嘉兴回来的大儿子罗炜刚走进来。他高中毕业了,大学没得上,便回上海父母处,待业找工作。他一跨进门看到父母正为这小厂作难,就提出自己最近常考虑的大胆设想:“把这厂卖掉抵债,留下一平一尖两台洋钉机(这种机器是手工操作的、较简单),反正自己也长大了,不如搞家庭工业,虽赚不了大钱,靠劳动力维持一家子生活,想来没问题吧?”

    罗正清夫妇听儿子一说,倒给提醒了:“对呀,现在家里有了人手,夫妻、儿子三人做洋钉是完全可能的。大家齐心合力,日班、夜班做,这点辛苦钱应该赚得出来的。”

    一旁的罗远和罗姝也插话说:“阿爹,阿姆:像敲敲铁丝、装装箱子、噶种劳动阿拉也会做,放学后,夜到头可以帮忙一道做。”

    夫妇俩看到孩子们这么懂事,心里也觉宽慰许多。

    就这样,罗接手的“洪记制钉五金厂”,不到两年便寿终正寝,一个新的家庭企业,“勤丰五金手工业社”则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