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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恩师的箴言
    在经历了热火朝天的大跃进以后,罗远以毕业考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被直接保送至本校高中部就读。开学第一天,他兴冲冲地来校报到,在公布新生的名单上看见自己分在高一(1)班,班主任是上海市级的数学名师余世英先生。罗远很开心,因为,这余先生是他早就仰慕已久的,能在这样的名师班里读书当然是很有运气的了。

    罗远走进教室刚坐下,就有同学来叫他,说:“班主任要你去一趟,有事情。”

    他想:“怎么,刚报名还没上课,就要找我谈话,出什么事了?”他怀着局促不安的心情跨进了办公室。

    只见余先生笑嘻嘻地招呼其坐下,直白地说:“罗远,我早就知道你是我校初中部的一名优秀学生,我也知道你的语文水平相当高,而且喜欢舞文弄墨,文章写得很出色。但我今天就是想忠告你,你必须放弃向文科发展的理想,应该努力朝理工科发展。因为,文科是掌握党的思想理论、宣传工具的;也是把握国家政治、财政、经济命脉的;很显然,对思想政治素质的要求非常高。换言之,像你这样的家庭出身和复杂的社会关系,是根本不可能走上这些岗位去从事政府管理、理论宣传、财经工作的,充其量能成为一个中学语文教师算是不错了。而理工科吃的是专业技能饭,跟政治的关系要淡漠得多,不管哪个朝代,技术活总要有人做的吧?古语说得好‘家有良田万顷,不如薄技一身’。所以,我劝你到了高中阶段应把精力放到数理化方面来。这并不是因为我是教代数的,其实,都是为你着想;况且,你本来就是全面发展,数理化成绩也很优秀,完全可以朝这方面努力的。”余先生稍停片刻滿含深情地继续说:“如果你只是个普通学生,我绝不会说这些,实在是可惜你这么好的苗子,万一路走不好将会是多么不幸啊!”她叹了口气,又接上说:“高中阶段是人生最重要的阶段,你得好好想想,和爸爸、妈妈商量商量,不管怎样,总是亲生父母嘛。”对于一位新生,老师能在第一天上学就说出一席负责任的肺腑之言,这是很难得的,可见,这位余先生的爱才、惜才之心是日月可鉴。

    “想不到余先生对自己会说出这一番话!”罗远是又感动又难受,感动的是“余先生对自己太了解了,她的话跟父母亲的看法是一样的,只是自己以前老是心有不甘,认为周总理说过‘出身不由己,但革命道路可由自己选择’的话,我总该相信。在这种思想驱使下,存有侥幸心理。为此,总舍不得放弃文学;现在看来该彻底清醒了,老师的眼光不会有错吧?”难受的是“余先生的话不啻是当头一棒,打碎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憧憬;而且现实告诉他,走文学创作之路是很难有结果的,走得不好甚至会擦枪走火;看来,只有放弃自己的最爱了,虽然,这是违背自己意愿的。”

    罗远觉得“余先生完全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她把我当儿子一样看待,我一定要争口气,同样要在数理化方面取得优异的成绩,将来做个工程师、科学家也不是不可能的。”

    从此以后,他对语文除了上课认真听讲,按时完成作业外,其他的时间都花在数理化方面,连课外文艺小说之类也不看了,但他还是在开学后不到一个星期把全册语文书都看完。其实,课本这点东西已经满足不了他的需求,所以,在语文学习上可以说他是游刃有余的。

    譬如说,他在高一时,就写出了令语文老师大为惊叹的作文。那是一篇记叙文——“参观‘上海工农业成就展览会’”。罗远没有按照常规思路记述参观的经过和心得,而是发挥丰富的想象力,采用童话的形式,他把“我”变成一只早上飞出窝的小鸟迷路了,不认得下面人世间“昨天”的上海。然后,由老鸟带路一起边飞、一边告诉她下面的变化。以这样的游踪为顺序;他又用倒叙的手法先从远景规划馆(这正是小鸟迷路的原因,一夜醒来上海竟完全变得不认识了)说起,再回到今天的现实建设成就中来。这种大胆的夸张、生动有趣的描写,加上奇特的想象、联想构成了一篇洋洋洒洒近五千字的抒情散文《上海畅想曲》。怪不得语文老师在评讲时说:“……看这篇作文足足花了我一个多小时,可以说,全校从初一到高三还没有第二篇可与之媲美的文章。作者用丰富的想象力、别出心裁的构思、优美华丽的词藻,组成了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真是难得啊!”

    所以,他依然有股不屈的傲气,相信自己即使文学之路走不通,那么,科技之路还是好走的吧?因为,对于自己大脑的潜质,罗远是满怀信心的。

    这也许是注定他悲剧命运的原因之一,培根曾说过:“人的本性能决定他的命运。”但这只能算说对了一半。大家知道,另一半乃是环境和机遇,所谓“时势造英雄”嘛。不过,这一半确实非常重要,试想,一个缺乏“鸿鹄之志”的人,能成就大事吗?同样,空怀抱负,却不顾客观现实,或者矛盾迟疑,那么能实现得了吗?

    罗远在接受了余先生的忠告后,既相信老师的话是从现实出发,是经验之谈;但同时又不放弃周总理的教导,甚至对此的信念更强烈一些,这样,他还是把自己的位置定得过高了;这说明罗远是处在一种半醒半醉的状态,心理是十分矛盾的。整个高中三年的学习生活证明了这种矛盾的存在。

    例如,全校师生包括党支书和校长,都十分看重这位优秀生,认为他是学校的骄傲、学校的牌子,从来没有一点岐视的表示,可以说,从班主任到政治老师、党团领导都非常关注他的健康成长,经常与之谈心,并在生活上全力予以支持,特批准享受甲等助学金(出身不好的本来最高只能享受乙等);凡是应该得到的荣誉从来不剥夺他,每学期的“三好学生”,特别是到了高三毕业,全校四个高三班惟一一名市级优秀毕业生代表,学校综合考评最后推荐了罗远,这是无尚光荣的。这使他的心理得到满足,感到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全校师生的肯定。生活在这样一个和谐、融洽的学习环境中,当然感觉是不错的。怪不得一直到晚年,罗远还是流连难忘中学时代的学校生活。

    但是,令人费解的是,凡触及到政治方面的问题,那又是另外一个答案了。像入团的问题,本来嘛,作为少先队的大队干部,超龄后入团是小菜一碟;然而,到了罗远这里却卡了壳。以后他每学期一份入团申请书,但都是石沉大海;直到高三最后一学期,学校团总支考虑到高考的政审资格,终于同意准备吸收他入团,让他填了“入团志愿书”。按惯例能填志愿书就等于批准入团;可令人不解的是,罗远的志愿书送到区团委,结果依然被否决了,理由是,家庭背景太复杂。正是由于罗远不属于组织同志,所以,在推选学生会干部时,他只能当个副主席。此外,凡属党团员组织的一些公益活动,什么党团员的到工厂里弄、上街宣传,这些社会实践活动,以及党团员开会、过组织生活等,每每碰到这种场合,他总被排除在外。此时,罗远心里那种失落的滋味又是难以名状的,好像总是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