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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双朦胧的眼
    第一节过年了

    经过中国人民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战,终于迎来了胜利;老百姓总算盼到了一个久违的和平。一九四六年的旧历过年,全国上下有幸带来一点欢庆的气氛,家家户户在门口张灯结彩,大门上贴着吉祥的春联,还有什么招财进宝,鲤鱼跳龙门,福到人间等年画也贴到墙上;北方更有剪红的纸窗花贴在窗户上的习俗。“砰――啪!”“劈劈啪啪――!”的大小炮仗声此起彼伏,连续不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火药与菜肴香混杂的气味,闻得人醉醺醺的。而灶君、财神、喜神等诸路云中仙子,这时候,也纷纷端坐在祥云上,来歆享人间的牲醴和香火。

    此时的罗正清已脱下军装,兑现了早年的承诺。不过,当时上峰是让他转业到外贸部、财政部去任职,但罗正清看到民主、法治对目前的中国来说,依然是遥遥无期,自己只不过是个平凡之人,根本无力去扭转乾坤。因此,他已无意于从政,便辞去公职。失去了工作,那一家子生活怎么办?他一再考虑,觉得还是先走创办实业之路吧。希望在国泰民安的土地上,凭自己的能力,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虽不异想天开地希图发大财,但至少总得舒舒坦坦,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举家迁至上海——这个可以获得发展机遇的十里洋场。

    罗家买下的居所,在沪西静安寺附近大马路(南京西路)的小岔路中,闹中取静是一幢三层楼有厢房的典型石库门房子。今天,门的上方同样挂着两只大红灯笼,两扇黑漆漆的大门上同样贴着一副春联,不过,是罗正清亲笔书写;上联是:“春到人间赐平安”;下联是:“福至家门盼兴旺”;横匾是:“平安是福”。表达了主人期待能过上太平幸福日子的愿望。

    小年夜,是祝年福、祭祖、祭神的日子。这天,全家老老小小都早早起床,忙七忙八;当然,忙的是大人,而小孩则是高兴地玩。厨房里飘出了肉味菜香,这是大人们在忙着蒸、煮、烧、炒、炖,准备着祭品;客厅里则传来了“砰砰嘭嘭”的嬉闹声:这是孩子们在上蹿下跳,追来逐去地玩耍。在那个十一岁顽皮的哥哥带领下,小罗远和姐姐罗茜,一会儿抱着擦得亮光光的高脚铜痰盂,把它放到红木椅子上;一会儿又跳到桌子上拿起鸡毛掸帚当枪使,来了个高冲跳滑车。外婆看到小罗远爬上高低,生怕他跌下来,赶忙过来制止,不然的话,又要被女儿责为“没有看牢小孩子”;而“无法无天”的哥哥罗炜,则追赶着妹妹和弟弟,吓得他俩大叫大闹,纷纷逃到外婆怀里躲藏。

    到了黄昏边,天色有点暗将下来,一片灰蒙蒙的样子,烟雾腾腾的暮霭笼罩了大地。此时,罗家的客厅正面墙上中间是一幅“旭日东升”图,画中一轮红日从蔚蓝的大海中涌起,周围的海平面上是一片迷蒙的彩色云霞;海空上面有四、五只海燕在自由飞翔,其中一只最大的似作搏击之势,好像要一飞冲天,笑傲苍穹。画的两边同样是罗正清书写的一副对联;上联是:“人生道路走不尽”,下联是:“红尘烟海变无穷”。横匾是“布衣明志”。这也许是他对人生的感悟吧。正中的一张八仙桌上已摆放好祭品:一只大大的猪头,口中衔一条猪尾巴,两旁配着鸡、鸭、鹅、鱼、等祭品,前面放了碗筷、酒水……八仙桌正中点着香,缭绕的烟雾散发出刺鼻的香味;两边半人高的烛台上,插着足足有小手臂粗的红蜡烛,红彤彤的烛光在一跳一跳地闪动。客厅里平日灯火辉煌的吊灯、日光灯今天全部休息,只有四角的四盏大大的六边形走马灯,开始为祝福的祭典辛勤地操劳着。不仅放射出富有喜庆色彩的光芒,而且十分有节奏地旋转,变幻着光线的明暗和色调。

    罗正清穿着黑底、紫红团花的绸缎长袍,外罩狐皮小褂,整肃好衣襟,站立在正中前面;紧随其后的是夫人李洁如,她今天穿一件紧身枣红缎子丝绵小袄,配黑色长裤,脖子上是一条灰貂皮的围巾,无形中增添了华贵之气;再列后的便是罗炜、罗茜、罗远以及奶妈手抱的罗姝了,排在最后面当然是其余家人等,像一串大闸蟹先后排列开。时辰一到,随着燃起的炮仗声响,在一家之长的罗正清带领下,所有人等都虔诚地跪伏、磕头、顶礼膜拜、祝福、祈祷,小罗远也――模仿大人的样子跪了下去……然后,大家一起走出天井,打开大门,再一次点燃了炮仗。接连不断的“砰砰——啪啪——”这震耳欲聋的声响,使小孩子又喜又怕,一边争着要看大人们燃放,一边又躲得远远的、紧紧捂住耳朵。这古老而传统的风俗,又一次宣告中国的千千万万百姓家,正在辞旧迎新,祈祷着未来的好年景。

    吃过了分岁夜饭,正月初一开始要向父母、长辈、大人们拜年。小罗远在哥哥、姐姐的带领下,懂得如何行礼、拜年,如何说“恭喜发财”、“长命百岁”、“福禄长寿”之类的吉祥话。当从父母、长辈手里接过压岁钱后,一种莫名的喜悦之情也开始撞击他稚嫩的心田。罗远跟随哥哥跑到弄堂口的小店里,买来了戏剧脸谱和玩具刀枪。他说要红脸关云长的,因为,关云长武艺高强、好义气、受人崇敬,看上去也威风凛凛;此外,还买了贱骆驼(即陀螺),木壳枪……总之,买了不少好玩的东西。就这样,小罗远跟哥哥、姐姐一起,在这个难得祥和的新年里玩个痛快,也完成了人生从婴儿到儿童阶段的蜕变,开始步入了一个天真烂漫的童年时代。

    小罗远特别开心,也特别好奇,因为他已经有四个年头了,睁着一双朦胧的眼来看这人世间,开始品尝红尘的乐趣。这成了他跨入人生第一次的记忆,所以,印象尤其深刻,以至在他步入了晚年后,还多次向儿孙辈念叨、回忆起这第一次过年的人生感悟。

    第二节一个“小太阳”?

    生命是弥足珍贵的,因为它给予每个人只有一次,一旦失去,便无论如何也不能挽回。所以,人们往往说:“在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那是十分惊心动魄,和悲痛欲绝的。”这生与死只是一步之遥,人,总得想方设法去阻止这一步的跨越吧,能拖住则尽量拖住,哪怕是一分一秒也好;若能起死回生,那更是上上大吉,等于做了第二世人。

    自从小罗远坠入红尘后,可以说几乎成了全家的“小太阳”。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出生被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而且,还因为他是罗家失而复得的男丁,这就使罗氏夫妇愈发珍爱有加。于是,除了罗正清在外忙着自己的事业外,家里的大大小小事情,无不围着小罗远而转动了:一会儿是奶妈的过早离开,小罗远几乎断了粮草,家人就为他在大山沟里寻找“代乳品”而急得团团转;一会儿是不服水土,小罗远上吐下泻,几近气绝,家人为了寻医找药而愁思难解;一会儿又是路遇土匪,唯恐小罗远遭受不测而令人提心吊胆;一会儿又因急病缠身,致使一家老小为之一天不动烟火……总之,小罗远成了罗家的寒暑表,这家中的喜怒哀乐情感温度的升降,全可从他那儿测出来.

    一九四七年,小罗远刚好五岁。这年的春夏之交,气候变化无常。当冷空气袭来时,又是风又是雨,气温可下降到5℃以下甚至接近0℃;冷空气一过,太阳一露头,一下子又会热到30℃上下,这叫人怎么适应得了?尤其是老人与孩子,更是难以抵抗。小罗远本来就是个“药罐头”,弱不禁风,稍微不当心就犯病,要吃药、打针,这次当然就不能幸免。

    发病的那天早晨,小家伙醒来时就已有几声咳嗽,本以为没什么要紧,只是点伤风感冒而已。哪晓得,到了中午不只是咳嗽阵阵厉害起来,甚至脸色发红、额头发热。做母亲的恐怕他伤风厉害起来,连忙给他服下“阿斯匹林”,并哄其睡下。而午睡醒后,到晚饭时,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厉害,除了热度不退,继续发烧,咳嗽连续不断外,还喘息不定,气急得很。这下可急煞了李洁如。她一面命侄女瑞钰马上去请医生,一面立刻打电话给远在无锡洽谈生意的丈夫。

    罗正清一接到电话,虽心里着急,肉痛孩子,无奈抽不起身,只好在电话里安慰夫人,并再三叮嘱:务必请最好的医生,好好诊治,自己会尽快赶回家的。罗夫人也只能如此了。医生听诊以后,说是重伤风,伴有支气管炎,不碍事的。给打了一针,再配点药服下,明天会好的。这样,大家也就放心了。

    晚上前半夜还算安稳,到了后半夜,可能是药效时间过了,李洁如发觉孩子一点都没有减轻病痛的样子,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病情更加严重了;不仅发烧得越厉害,而且气急也加剧,不住地咳嗽、气喘吁吁,难受得使他又哭又闹,根本无法入睡。当然,做母亲的也是一夜无眠,只是抱着孩子紧紧地贴在胸口上,心如刀绞一样。还没等到天亮,就赶紧叫瑞钰去医院请一位著名大夫来诊断。这次请来的是位留学德国的医学博士,加上他祖上世代行医,因此,这位蒋医师可以说是学贯中西。蒋医师在仔细切脉、听诊、并观察了孩子的病情后,面带忧愁地告诉夫人,孩子得的是病毒性急性肺炎,看来已错过了用药的最佳时机。

    “昨天只当伤风和支气管炎治,再说,您的孩子体质原本较差,抵抗力薄弱,恐怕治愈的效果不敢保证。”此话一出,李洁如大惊失色,这可如何是好,孩子爸爸又远在无锡,不能及时赶回,她一个女人怎么决定得了?真是手足无措,只好央求蒋医师无论如何得想想办法救救孩子。蒋医师确实有点为难,不好说,只能尽力吧。

    这时,小罗远的高烧已达40.5℃,嘴唇干裂,口边开始出现焦黑的色素,气喘得更加急促,人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处于半昏迷状态,并且四肢也开始抽搐起来。蒋医师立即用盘尼西林及抗菌素针剂给注射下去,并用中医手段将鸡蛋清拌和中药给孩子的手腕、脚踝命脉处敷好,用纱布带紧紧绷扎好,希望镇住抽搐。再用冰袋贴在额头、颈脖之下,用以降温,且看3—4小时后,药效如何再作计议。

    罗夫人看着医生做完这一切,然后紧紧抱住小远远不住啜泣。这时候全家老老小小,上上下下,从早上起来就没动过烟火,大家的心都吊在这个“小太阳”身上,好像这太阳被乌云遮住,发不出光,那么人间就是一片黑暗。所以,从厨房到客厅,从楼下一直到楼上卧室,个个都大气不敢出一声,面带忧愁,静待时间的逝去。这一分一秒的时间啊,在人们焦急等待的时候,它却偏偏走得很慢,每一秒钟的“的答”声,都似乎在撞击人们的心头。好不容易过了约模四个钟头,小罗远从昏昏沉沉中悠悠醒来,摸摸额头,热度虽没退尽,但还是凉了点,气喘咳嗽也缓和些,看来效果不错。这样,不光是全家,就连夫人脸上也有了笑容。于是,在罗炜、罗茜他们嚷嚷下,外婆叫厨娘去烧饭,说真的,此时,确实感到肚子在唱空城计了。

    谁知道,这太阳旁边的乌云飘走不到三个时辰,黄昏边时,更大块的乌云又压过来,甚至蒙住了整个太阳。本来大家悬着的心落地了,如今又被吊起来,而且是吊得更高。小罗远在好过一段时间后,到天将黑吃晚饭时,病情又开始发作,而且是程度更加严重了。随着气喘咳嗽的加剧,脸色被涨得越来越红,一触摸到他的脸颊,手脚简直是发烫的,四肢又抽搐起来。李洁如抱着孩子,试着让他叫一声“阿姆”(宁波方言)。只见小远远拼命用力,呼出断断续续一个“阿……阿……”字,却无法把那个“姆”字连接下去,似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夫人又立即打电话,派人把蒋医师接来。

    正当蒋医师拎着药箱进房间时,罗夫人实在熬不住了,竟放声大哭起来:“蒋医师,快救救孩子吧!”这一哭引得上至外婆,下到罗炜、罗茜、瑞钰等都同声齐悲,一时间,罗家真是悲悯之声不绝于耳。蒋医师哪怕是铁石心肠也无法忍受得住,在那近视镜后的眼眶里也闪动着几点泪光。他赶紧打开药箱,测出体温竟高达41.5℃,这实在厉害极了。在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他大胆决定把德国带来的连霉素加大剂量给他注射下去,再配以雷米风等药服下:就看他的命运了,这是孤注一掷的赌博。因为时间不允许再拖,只要能熬得过今天,那么,再用中药调理会慢慢恢复元气的,否则,那将是个悲剧。其实,这种带有冒险的治疗也只能如此,反正听天由命吧!蒋医师征询罗夫人的意见,李洁如想到“万一”那简直是无法想象;但如果不同意,难道眼睁睁看着这样等结果?而结果又会是怎样呢?还不是走到“万一”一起?与其这样,倒不如试一试,或许命大也未可知。总之,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要尽百分之一百的努力。于是,在罗夫人的点头下,蒋医师咬咬牙,卷起衣袖配好药,像上战场打仗似的,对准静脉慢慢地将针剂推射下去…….最后,舒了口气,配好口服药,嘱夫人要按时服药,多喝开水。然后,整理好药箱,像完成一件重大使命似地与夫人告别,并说及时告知喜讯。

    医生走了,所有的希望就看今晚发生的奇迹。这时,刚打了针的小远远还是气喘得很,并口干得要喝水,李洁如让瑞钰倒开水。这瑞钰也是心急,一不小心碰到了桌子上的一瓶药,罗夫人拿起一看,是云南白药。她顿时心里一亮,听医生说过,这云南白药虽专治跌打损伤,但对治咳嗽、肺炎也有不错的疗效,何不试试?反正没有副作用的,不会有害处。于是,她倒了小半匙和着水,让小远远一起喝下。因为小远远咳嗽得很,喝水时不住呛水,弄得衣服都湿了,只好拿毛巾擦掉,并换了件衣服。一切安排停当,看看小远远有点睏的样子,眼皮子都睁不开来,做母亲的满含泪水轻轻地拍打着,希图让他入睡会好受些。小远远在咳了一阵后,倒确实有点迷迷糊糊了,尽管有时还鼻子一抽一抽的,但总算是睡了过去。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生命的希望也在一分一秒地延续。罗夫人和全家老小的心也像悬着的钟摆,在一分一秒地撞击。一个小时、二个小时、三个小时……小远远睡着睡着,有时在睡梦中咳嗽几声,时不时被气喘惊醒,可慢慢又睡过去了。在母亲的轻轻抚摸和拍打下,小远远的气喘有点平缓了,是不是气脉弱了?罗夫人心急如焚,一只手枕着孩子的头,一只手按住孩子的脉搏。“一下、二下、三下……”还好,脉搏跳动在持续。三个小时、四个小时过去了,她是多么紧张地在守侯着,可以说全家老小都在急切地等待着。谁知,这小罗远这一睡竟睡到晚上十一点多,而罗家也竟然忘记开灯,全家人都静坐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是三个孩子实在熬不住了,不断嚷嚷着肚子饿要吃东西,且又疲倦要睏,外婆就塞给几块饼干并让他们靠着椅子闭闭眼睛了事。到了十一点半光景,小远远突然睁开了双眼,他翻了个身,扑在母亲的身子上,随即十分清楚地开口叫了声“阿姆!”

    “唉!”这下可好了,原本沉寂得死水一样的罗家,突然间像开水一样沸腾起来,爆发出一阵惊喜,而从楼下到楼上立刻一片灯火辉煌。李洁如更是一把紧紧地搂住儿子,心肝肉地亲了又亲。奇迹果然出现了,这小罗远真是命大,又逃过一劫。此时,热度也退了,气喘也平静下来,咳嗽声也没了。小远远嚷着肚子饿要吃饭,罗夫人简直是高兴得有点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吩咐瑞钰说去烧面条,一会儿又说去熬点粥;最后,还是瑞钰把电炉一插,炖点晚米粥,这样可快些。这时候,李洁如想起给丈夫打个电话。便拿起床头的电话筒,拨通了无锡,报告喜讯。

    此时,罗正清也正在厂里焦急地等待,连晚饭都还放在桌子上。他本想早点打电话来问,只是觉得会更增添夫人的愁思、忧伤,因此只能等待。现在一听“的铃铃……”的电话铃声,立即抓起话筒。一听到话筒里传来清脆的“爹,爹——”他高兴得手都发抖了。

    连连回答:“好,好!我马上回家。”而小远远的话更令他兴奋不已。

    小家伙竟说:“那你是骑上马回来,是不?可别忘了带刘、关、张的泥菩萨哦!”

    “晓得哉,晓得哉!哈哈!我给你带一箱子泥菩萨来好吗?”

    一场密布于罗家头上的乌云,就这样烟消云散了,他们又重见了光明。这冉冉升起的“小太阳”,也重新睁开一双朦胧的眼,来探索这个迷惘的世界。

    第三节做小傧相

    小孩子往往在五、六岁以前比较难伺候,因为在生命的初始阶段,一方面要慢慢去适应自然环境,求得生存;一方面这幼小的身体也没有多大的抵抗力,难以对付空气中存在的病毒和细菌的感染和入侵,所以,动不动就会发热、头疼、生病。这样便得医治,要吃药、打针,也就不足为奇。而小罗远自出生后,碰到的劫难更非比寻常,可以说是好几次徘徊在阴阳界之间。总之,战争年代不同于和平时期的环境,在风风雨雨中,曲曲折折地走过来的这几年生命历程,给他带来的“药炖罐”外号,还是名副其实的。

    如今,病魔似乎离他远去了,也许是从五岁这场生死攸关的大病之后,一下子抗病力增强不少;也许是药吃得太多,一下子把体内的病毒细菌差不多消灭光了。所以嘛,小罗远人精神了不少,体魄也强壮起来,这使得本已塑就的“美胎”,越发完满标致,一个英俊少年的雏型,已“暴露无遗”。外婆看着外孙英气勃发、细皮白嫩越来越令人可爱的模样,不知怎么叫出“真是个王孙公子!”于是乎“王孙公子”的别名就取代了“药炖罐”。再说,这小罗远不像哥哥那样的调皮捣蛋,惹人讨厌。他性格较文静、温和,老是笑嘻嘻的,对任何人都十分友善;就算玩游戏,也绝不是“大闹天宫”式的造反。所以,不管是谁,大大小小,他既不得罪和无理取闹,也不过分亲热得对某个人格外偏爱;总是不即不离、和平相处,真有点成熟的大家风范。怪不得家人渐渐又送给他一个外号:“教书先生”。显而易见,小小年纪的他,已给人烙下一种温文尔雅的儒家风范印象了。

    当然,这只是外在的气质,从他的内才来看,也渐露出聪颖过人的资质。早在摇篮里时,母亲常哼哼唐诗作为催眠曲,使他滋生了文学的细胞。在以后的成长岁月里,又经常给他讲一些童话故事、历史演义,读读唐诗、宋词,说说戏文,还教他念念“三字经”等等。这使他的文学细胞有了一个发展的温床,跟同龄的儿童相比,他背得出的唐诗,讲得出的故事,以及能够阅读的一些少儿读物,都是超群的。有时候,小罗远还喜欢“舞文弄墨”一番,像模像样地拿起毛笔,在纸上挥洒、涂鸦;而他的领悟性和模仿能力也特强。还不到七岁时,就已经会依样画葫芦地把香烟牌子上的包公头像画下来,甚至连额头上的月牙也没漏掉。

    有一次,小罗远像煞有介事地在画一张关羽像,那长长的卧蚕眉、丹凤眼、五柳长须飘逸于胸前,手执青龙偃月刀,威风凛凛的样子,跃然纸上。正当他聚精会神地作画时,哪知背后早有一人不声不响地看着,直到画完才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哈哈,了得!了得!小小年纪竟能画到这个样子,真是天才,天才!”小罗远猛听得背后有人称赞,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父亲的好朋友——上海宪兵副司令戚伯伯。

    “戚伯伯好!”他连忙很有礼貌地说。戚副司令热情地抱起他亲了亲脸颊,十分喜欢、疼爱。别看他长得有点五大三粗,一部浓浓的络腮胡须,俨然一个猛张飞式的武将;但却是个非常喜欢小孩子的人。这或许是夫人只替他生了两个千金吧,因此,见到男孩有种说不出的感受;或许也是小罗远实在惹人喜欢与他格外有缘吧。

    “小远远,做伯伯的干儿子好吗?”

    “好!”“那就叫我一声干爹!”

    “干爹!”

    “嗳!”这一大一小的对话,引得众人喜笑颜开。从此,每到周末,这干爹便会自己开着吉普车来接罗远去他家玩。干妈和两位姐姐更是疼他,总把好吃的东西尽给他吃,把好玩的玩具都拿出来。可是,小罗远并不是贪吃、贪玩的孩子,倒有点天生懂事的样子。对于这些,都很有礼貌、很得体地谢了。所以,凡接触过小罗远的亲朋,都夸这孩子有点与众不同,不但不贪玩、不淘气;而且,很文气,喜欢看看书、画画图、写写字、听听故事等,这些性格与习惯,使他今后能够去博览群书,汲取知识,勤奋地学习。

    这年秋天,小罗远的一位表姐:唐家大小姐将出嫁,并择好吉日,订下大马路上的美华酒家举办喜庆婚宴。这位表姐不光是家产丰厚,而且,是位十分标致的美女。她的爱侣又是位香港老总的小开——英国剑桥大学的高材生,风度翩翩,真所谓是郎才女貌。所以,大姨妈为了让女儿的婚礼更加完美,想到要挑选一对金童玉女来为新郎、新娘做小傧相,这样,就使新郎、新娘在众人面前的亮相愈发光彩照人、神采奕奕。有道是“牡丹虽好,尚须绿叶扶衬”嘛。而这金童玉女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也就是说,众人的目光落在小罗远和长他一岁的姐姐罗茜身上。小罗远是个美少年的胎型,这在前面已作介绍。如今再来说说这位大他一岁的姐姐罗茜吧。尽管时下她还只有七岁,但那高挑的身材、白白的瓜子脸、一双乌黑发亮、会说话的眼睛,配上两条细细弯弯的眉毛,红润小巧的嘴巴,简直是一个幼年李洁如的翻版。

    当她和弟弟罗远站在一起时,一样高的身材、相似和般配的容貌,不禁引起人们的啧啧称奇:“好一对金童玉女,简直是龙凤双胞胎!”看来这位大姨妈是选对了。

    小罗远听阿姆说,表姐结婚要他和姐姐俩做小傧相,这对一个只有六岁的小孩子来说根本不懂,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只要是赶热闹,孩子总会高兴,小罗远自是不例外。

    举办婚礼的吉日到了。早晨,这姐弟俩被阿姆早早叫醒,起床后洗了个澡,吃好早饭就有唐家派车来接他们去美容院化妆。

    将近黄昏时分,美华酒家门口早已宾客云集,大家翘首以盼,等待婚车的到来。大约不到半个时辰,只见自西向东大马路上缓缓驶过来一个车队,都扎着红绿彩带和花束,头三辆车头上贴着大红的双喜,中间一辆的车头盖上放着一盘玫瑰花,最前面一辆是敞篷车,两位摄影师对着后面的车队,不住地打着闪光灯,按下快门,留住了这些值得纪念的人生美好瞬间。当车队徐徐到达酒家停下时,一阵热闹的爆竹声和鼓乐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喜庆的交响乐。

    “下来了,下来了!”随着众人的呼唤,只见车门打开,前面一对小傧相,后面一对新人,男的一式的黑西装、红领结;女的都是一袭白色拖地婚纱,双手捧着红白相间的玫瑰花、百合花,在司仪的导引下,款款走上红地毯。两旁的亲朋好友纷纷向他们抛洒五颜六色的花瓣,在落英缤纷的花雨中,一对金童玉女走在前列,一对新人紧随其后,穿过人流花海缓缓走向大厅。随着快门的按动,闪光灯一亮一亮、把这一大一小两对俊男靓女全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

    “哇,好漂亮!简直是电影明星!”

    “又何止是电影明星,我真相信是天仙下凡,人间少有的。”

    “你看,前面那对小傧相,像这种既漂亮又有气质的孩子,实在是难得!”

    “想不到这罗家有这么好的风水,后代子孙出落得如此标致、可爱。”

    “是啊,是啊!真正难得啊。”

    就这样在众亲友的欢呼、鼓掌声中,小罗远姐弟辆俨然大人似的,手挽着手、神态自若、笑容可掬;而新郎、新娘在这对金童玉女的引领下,更显得帅气靓丽,真是艳惊四座!摄影师赶快抢拍下这美丽的瞬间、这历史的时刻。

    小罗远第一次参与了大人的生活,这也可以说是他窥探成人世界的开始——睁开一双朦胧的眼。

    第四节上幼稚园

    冬去春来,花开花落,小罗远已有六岁,父母觉得该送他上学去读书了,因此,秋季开学时,到私立志毅小学幼稚班给他报了名。

    第一天上学,小罗远在阿姆的护送下走进教室,他怯生生地望望老师,再回过头来看看阿姆,慢慢地走进陌生的小朋友中间。这时,那位年轻的女老师把他领到身边,亲切地抚摸着白嫩嫩的小圆脸,温柔地说:“远远,以后就和老师、小朋友们在一起了,好吗?”听着她那清悦好听的声音,罗远睁着大大的眼睛,瞧瞧阿姆,再看看老师和小伙伴们。

    只见阿姆在窗口微笑着点点头,然后,挥挥手慢慢走开了……就这样,他在老师的带领下坐到指定的座位上。

    第二天,学校举行开学典礼,幼稚班的小朋友也一起参加。在典礼上举行了隆重的拜孔仪式。只见台上正中摆放着孔夫子的头像,像前有次序地摆放着文房四宝,以及《论语》、《孟子》、《三字经》等书籍,然后,两旁供奉着香烛。校长、老师们穿着特别宽大的礼服,一字儿排开,恭敬而虔诚地行着大礼,后面跟着的学生代表以及全体同学都肃立着,并一起行大礼、拜谒。小罗远觉得十分新奇,因为端坐于台中央的那位白胡须老人孔夫子,他从来没见过,是十分陌生的;但他印象中倒是有另外一位白胡须老爷爷,那就是戴着红帽子,穿着红衣裤,手拿糖果分给孩子们吃的圣诞老人。去年圣诞节的时候,阿姆带着他们哥、姐、弟三人去逛百乐商场时,一进门,便看到这位圣诞老爷爷在大厅中央笑迎顾客。当时哥哥、姐姐、还有不少别的小朋友们,与这位老爷爷一起跳舞、唱歌、分享糖果、糕点……哈哈,真有趣!小罗远对今天的这位老爷爷好象觉得既陌生又骇怕。

    不过听校长、老师说:“这是所有学生、读书人的祖师爷,我们一定要尊孔、尊儒。”这些话虽然令小罗远似懂非懂,但直觉告诉他好像跟读书有关。

    这天,放学回家,他便迫不及待地去问阿姆,阿姆告诉他,孔夫子是我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教育家,他的学生遍天下。他不但教学生读书、做学问,还教学生怎样做人、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好人。听了阿姆的这些话,小罗远尽管还有些茫然,但感觉这位老人值得大家尊敬、爱戴。从此以后,小罗远天天由外婆坐着包车接送、陪读,从早上坐车送到学校,外婆在大厅里等到中午放学,接他回家吃饭;下午再送到学校读书,直到放晚学坐包车,接回家里。就这样,周而复始,这接送的任务便交给年过六十的外婆了。今天,中国的孩子们,百分之一百的城市孩子,早已享受比这更加优越的待遇(很大部分都用私家车接送),但在解放前的旧中国,能够享受到这种待遇的,恐怕只有为数不多的有财、有势人家的孩子了。

    小罗远在这样的优裕环境里成长,不免有点娇惯,但也有一定的好处;因为,他不像哥哥、姐姐那样,都由奶妈带到三、四岁,而是从小不到周岁离开奶妈后,就一直跟在妈妈身边,连晚上也跟妈妈一起睡,这就更有了一种亲情。特别是这位有相当文化素养的母亲,有着与众不同的带孩子方法。当小罗远还是毛头佬的时候,别人的妈妈总会哼着摇篮曲,而她只会吟诵唐诗催孩子入眠。说来奇怪,人的心理感应最初的印象,第一感觉往往会烙下很深的印记,从而,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会产生较深远的影响。上面说的,妈妈无意中的做法,使得小罗远好像多长了点文学细胞,对文学的悟性相当高。三岁时,妈妈开始教习唐诗,讲一些《印度童话》、《格林童话》、《天方夜谭》等故事;当然,还有传统的如“老虎外婆”、“狼来了”、“东郭先生”、“农夫和蛇”等寓言故事;然后,再教会他识些简单笔划的文字,诸如,太阳、月亮、山、水、田、地等等。所以,当小罗远开始进入幼稚班时,便显出与众不同的才华,不但会背常用的四五十首唐诗,而且,还能识得一二百个文字和简单的词语,深得老师的赞赏。可事物总是一分为二的,小罗远在接受知识的能力上虽相当突出,但由于经常受到妈妈的呵护,这样,在性格上就有点内向,也带点任性、倔、硬。有一次,跟同桌的女同学一起玩积木,他一定要按自己的想法搭,而不让女同学插手,结果把人家惹哭了,受到老师的批评。还有一次,老师指名让他和另一位女同学合作跳舞,而他不肯。虽经老师劝导,但他偏不同意,弄得老师也有点尴尬。不过,他乐意助人,而且十分大方,这点倒是值得肯定的。每当小朋友在画画、识字上有困难,他总会教他们;家里带来好吃的东西,也毫不吝啬地分给别的小朋友一起品尝。

    两年的幼稚班生活结束了,小罗远在识字能力、文化素质上的得分,那是毫无疑问的全班名列第一;但在文娱表演、团结同学方面,由于环境、性格的原因,最后综合评定只能位列第三名。当妈妈看到这张成绩报告单时,在深感欣慰的同时,也略微有点遗憾。不过,她倒也坦然,“金非足赤,人无完人”嘛,待慢慢塑造吧!

    第五节顽皮不羁的哥哥

    罗远的哥哥罗炜大他七岁,在弟弟的眼里对这位兄长是既怕又亲。怕的是,常要受欺侮,亲的是,一起玩的时候好开心。

    这罗炜要说应该是个十足的纨绔膏粱。一则,因为罗正清夫妇刚新婚后喜得贵子,自然是格外宠爱,加上那时祖母还在,对这罗家的大孙子看成传宗接代的命根子;二则,当时的罗正清也恰好前程似锦,官至少将,地位煊赫,所谓“将门虎子”令人刮目。这位罗大公子论相貌倒是眉清目秀,透着一股灵气,确实也是人见人爱,所以父母疼爱有加。可想而知,在如此百般呵护,不加管束的环境里长大,他虽然成不了贾宝玉式的“混世魔王”,但却变成一个大闹天宫式的“齐天大圣”。专门调皮捣蛋,想想头(出鬼点子)制造事端,弄得大家不得安宁;于是,慢慢上门告状的就越来越多。罗夫人真烦透了,觉得再这样下去,更是不得了,只得下狠心从严管教,哪怕亡羊补牢也为时未晚;因为毕竟他还是个少年嘛。应该说,罗夫人在教育子女上没有心慈手软,还是敢于使硬的。这样,总算收到些效果。因此,罗炜在家里虽然有点无法无天,但倒是只怕母亲——这个如来佛。至于父亲乃天天早出晚归,在家接触的时间不多,也就没有多过问他了。

    罗炜不许家人告诉阿姆,连外婆他也要挟。假如外婆把他讨债、欺侮弟弟、妹妹的事告诉当妈的,那么,等阿姆不在时,他会吵得更厉害、更凶,要让外婆烦死;就这样,外婆为了息事宁人,求得太平,也只好“屈服妥协”了。

    在罗炜还读三、四年级的时候,因作业不多,他一放学便溜到外面去玩。罗家的后面不远处刚好是哈同花园,每到夏天,常有外国人几近赤身裸体地在大树下纳凉,有时候在游泳池边仰躺在太阳伞下。花园的围墙边有几棵高大的梧桐树、苦楝树、香樟树等,罗炜与几个小伙伴经常爬到树上去捉金龟子、知了。当看到洋人的这副“丑态”,特别是男女混在一起时,孩子的好奇心便驱使他想出点子来搞笑。罗炜笑嘻嘻地与几个伙伴耳语了一番,大家点头称是。回到家里,拿来弹弓,再次爬到树上,瞄准了仰躺着的肉靶子“嗖、嗖、嗖”地发射出一颗颗子弹,打得洋人“哇!哇!”大叫。而他们则迅速地逃下树来,回到家后还津津乐道地笑个不停。

    当然,其后果是可想而知的,不只是家里来了几位“三道头”,就连学校里也开来了警车,让校长把他叫去狠狠训了一顿。幸亏其父亲在警局里关系不错,就这样不了了之。罗夫人把他关了一个星期的禁闭,不准走下三楼一步,吃喝拉屎都有专人服侍,叫其闭门思过。

    一九四八年的一天,罗正清在法政大学读书时的校长,周世杰老先生正好是七十寿辰。这位曾任国民政府代理浙江省主席、兼法政大学校长的学者,与罗正清是同乡,更是老师;而罗又是周先生的得意门生。有了这两层关系,所以,一直来,他们都保持着频繁的接触和交往。而老先生在上海也没什么亲人,子女都在国外,老伴几年前过世留下他一个人,这样,就把罗正清当作儿子看待,常来他家小住。

    如今,罗正清夫妇商量,为了表达对先生的敬重,尽一份晚辈的孝心,想在家里为老先生做寿,并且要把寿宴办得隆重体面一点,也好让老人高兴。到了寿辰这天,全家一早就开始操劳起来。罗夫人为了不使孩子的嬉闹影响寿宴,这天早早让老外婆、小女儿的奶妈等带着孩子们统统到三楼去不准下来,中午饭会叫瑞钰送上去的。于是,这三楼便成了孩子们大闹天宫的舞台。尤其是老大,虽然只有十三岁,可是闹起来简直是孙猴子一个,无法无天。老外婆又不是如来佛,不能用五指山来镇住他。罗炜一会儿自己扮做狼外婆,让罗茜和罗远扮做小山羊。他眦牙裂嘴,两只手像爪子似地一扑一扑跳着来追小山羊,吓得妹妹弟弟“哇哇”大叫;一会儿,他自己当作孙悟空,叫妹妹扮成白骨精,弟弟扮做猪八戒。他抡起一根木棒一纵一跳、翻着跟斗,追来赶去;而妹妹、弟弟逃不快,眼看就将被捉住,一不小心摔了个嘴啃泥。弄得满屋子大哭小叫的,热闹得可以;一会儿,他又骑着小脚踏车满屋子飞奔。

    急得外婆大呼:“当心!当心!别摔着!”“唉呀,真是闹翻天。”老外婆只好叹着气说:“唉,这‘孩子王’还真不好当。”

    将近中午时刻,因闹得过分肚子要唱空城计了,罗炜灵机一动,把弟弟罗远拉过来,在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接着他假装肚子疼手按着肚腹嚷嚷,“喔唷、喔唷,肚子痛死了。”

    外婆一看急起来,忙说:“快、快到马桶间去解手。”

    小罗远跟着说:“我要解小便!”外婆让瑞钰带他俩到二楼马桶间去。

    谁知门一开,两个小家伙“咚、咚、咚”地跑下扶梯直奔一楼,瑞钰连连追也赶不上。他们到了客厅门口往里张望。但见有许多客人在热热闹闹地谈笑着……正中靠墙摆放在八仙桌上的是一些长寿面、定心糕和中间有红印的生日馒头……而在香几桌上的是寿桃、寿果、生日蛋糕等,桌子两旁点燃着一对高高的红蜡烛。墙上正中是一个大大的寿字,两边挂着一副对联,上面的字罗炜还认得,写的是:“寿比南山德更高,福如东海学无涯”。正中红木靠椅上端坐着一位身穿墨蓝团花缎子长袍,外罩黑色马褂,头戴黑圆顶西瓜帽的老头。只见他鼻梁上架一副黑宽边老花镜,银髯飘飘,脸色红润,精神矍铄,笑眯眯地接受着众人的祝福。“看样子,他就是周世杰老爷爷了。”罗炜思忖。

    罗炜兄弟俩看着这一切觉得非常好奇,也对桌子上的点心、果品,发生了兴趣,嘴里谗得想弄点吃吃,怎么办?又不能明的去拿。于是乎,这罗炜眼睛一眨计上心头。他叫弟弟到楼上把那只白色的哈巴狗抱来。罗炜拍了拍哈巴狗的头,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桃子、馒头,并努了努嘴,示意它攻击的目标,接着吹了声口哨。只见哈巴狗像一道白光飞快地蹿出,准确地跃上八仙桌,叼来了馒头。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众人瞠目结舌,更让世杰老先生吓得脸色煞白,差一点后仰倒地。幸亏周围众人反应快急忙扶住,总算化险为夷。罗正清一眼瞥见门后兄弟俩飞速逃离的身影,气得直跺脚,恨恨地说:“荒唐,荒唐!简直是胡闹!”当然,等待兄弟俩的这顿“午餐”,那将是有特殊滋味的。

    罗炜的调皮捣蛋是出了名的,别看他人小,胆子倒勿小。上面这些只能算小搞搞,还有更惊人的举动在后头,简直是不可思议。那是一九四九年五月份的一天,上海即将解放的时候。本来,这正是学校要组织春游、远足的季节,但现在不同,因为是战争非常时期。当时,上海的外围已经是炮声隆隆,机枪声不断,怎么可以冒险去远足呢?学校从学生的安全角度考虑就停止了这项活动。谁知罗炜(已是六年级)与时任警察局副局长的儿子吴启明一起,擅自打电话到祥生出租汽车公司,要来了一辆大客车,准备带领六年级的学生去郊外龙华远足。校长得知这个消息,连忙把他俩叫到办公室,劝阻说不能冒险去。

    谁知罗炜叫吴启明摸出手枪(从他父亲那儿偷出来的)甩在校长的桌子上,大声说:“现在是听你的,还是听它的!”

    吓得校长连连哀求:“不敢!不敢!”这样,他俩竟大模大样地带着学生驱车而去。

    校长和老师们真是急得不行,“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罗炜的级任老师说:“赶快打电话请罗太太帮忙,听说罗炜是最怕他妈了。”

    校长一听即抓起话筒接通了罗家。

    罗夫人得知此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马上叫来管家肖士强驱车追赶,务必拦住;此外,接通警察局叫吴局出动警车拦截。于是,在大客车开到徐家汇处给拦住了。罗炜灰头土脸地回到家跪在母亲面前,李洁如气得浑身发抖,终于,痛下决心狠狠地揍了一顿,并勒令关禁闭一星期,不准走出家门一步。

    当罗正清回到家里听夫人说起此事,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想不到我们罗家竟出了这样的忤逆之徒!”对于夫人的管教他完全赞成,并督其写悔过书保证以后不犯。

    为了能管住罗炜这不羁的心,后来罗夫人还请了位家庭教师,天天督促他学习,并教习英语。所以,罗炜以后的英语成绩还是比较出色的。

    这罗炜虽然调皮得可以,但也有值得肯定的地方,而且,还有较突出的与众不同之处。譬如,他没睡懒觉的习惯,天天起得很早,起床后做的两件事是一文一武。文是朗读英语,他的英语成绩十分优秀,朗读起来非常流利。也许跟他上的学校——圣约翰附中,这所洋人开办的教会学校有关;武的是天天练拳击,两只拳头总是对着墙壁击打五百下,这样,久而久之,这院墙竟也有点凹陷的痕迹。这两门功课根本无须大人督促,他非常自觉。此外,画画、讲故事都头头是道,尤其是“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历史演义他很熟,讲起来绘声绘色很生动,弟弟罗远常拉着哥哥要他讲故事,并听得出神时停歇不下来,这对今后提高写作能力是有帮助的。

    说起来奇怪,这位哥哥的这些优点对弟弟倒颇有影响,而调皮捣蛋的劣根性,却一点也没能传给弟弟。为什么?这可能跟秉性有关,罗远天生没哥哥那么胆子大,少了点冒险精神,所以,一般不会“闯祸”、“讨债”,用不着担心罗远会弄坏了什么、或惹了谁,闯了什么祸。正如前文说的,他总是循规蹈矩、一本正经,像个教书先生。所以,别人都说,这兄弟俩除了相貌像以外,好像什么都不像,完全是出于两个“模子”。这种天性,自然也影响了兄弟俩今后选择的不同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