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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次历史的变故
    第一节留下来吧!

    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三日清晨,天刚有点蒙蒙亮,罗远便被一阵阵巨大的声响惊醒,因为,随着远处传来的轰隆隆的沉闷声音,房间前面的一排落地窗就会发出呯呯呯的剧烈振动。

    他一骨碌翻身抱住母亲睁大眼睛,用手捂住耳朵,问:“阿姆,噶是啥声音?”

    阿姆说:“是打雷,勿怕。”其实,这是远处传来的炮火声和炸弹声,解放军已经兵临城下,向上海市区发起了总攻。一发发炮弹像长了眼睛似的,准确无误地落在国民党守军的防御工事上。虽然,他们还在拼命抵抗,但已是强弩之末,无济于事了。作为大人,觉得孩子尚小,根本不懂、也没必要让他知道真相,而且,当孩子知道是枪炮声时,会更担惊受怕的;所以,做妈妈的就撒了个谎,搪塞过去。

    不过,李洁如却是心如明镜,镇定自若。因为,罗府的管家肖士强,眼看国民党大势已去,时机成熟,便在上级的指示下,向罗夫人亮出了自己是地下共产党的身份。

    说起这位管家,早在罗正清任少校军需的时候,团长调了一名勤务兵给他。这位勤务兵——肖士强,萧山人,当时还只有二十多点的年纪,却已是地下共产党员,奉上级之命打入国民党内部。只是,在抗战时期,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而罗正清所在部队是一支具有正义感的抗日之师。因此,他的任务主要还是对国民党军队内,那些消极抗日的官兵做工作,并参与发动群众的抗日斗争。

    有一次,正是罗远出生前一年,因为蒋介石是曲线抗日救国,所以,对正面抗日的部队并不支持,还想方设法刁难阻挠。这样,罗正清部队的军饷常常接济不上;而老百姓又饱受战祸之苦,常常生活无着;何况,到了上半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更要发生粮荒。然而,那些不法资本家,米蛀虫们却还要乘机囤积居奇,关门不售米。温州的大街小巷,米店门口都挂出了“米已售完”的牌子。老百姓从半夜起来排队,到大天亮看到挂出这样的牌子,实在是“被逼上梁山”了。于是,地下党趁热打铁,领导了市民的“抢米风潮”,狠狠地打击了那些米蛀虫们和贪赃发国难财的官宦之家。

    当肖士强带领群众一路抢.砸,途经罗府时,群众刚想砸门,肖士强大呼一声:“乡亲们,这罗府长官是好人,他们自己也正遭断粮之苦啊!”说罢,他便带领群众往别处去。肖之所以说这长官是好人,除了平时他看到罗氏夫妇不光对下人非常友善之外,还常常听到他们对时局不满的叹息,对国家前途的忧思;同时,对饱尝战祸苦难的老百姓,总是表达一种无可奈何的同情和怜悯。所以,肖也利用在罗府的有利条件,搭救过好几个遇险的地下党人,把他们藏到罗府,免遭特务、敌人的毒手。罗夫人看在眼里,也能够判断出,虽然,肖好像有事瞒着她,但她相信肖干的绝对不会是偷鸡摸狗的勾当;甚至,直觉告诉她,似乎肖是在干一件大事。这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道。

    随着罗的解甲归田,因肖办事能干,又忠诚,所以,罗便挽留他代为管家,这也使他与夫人之间的沟通能进一步了。平时,不着痕迹地提起些有关时局形势的变化发展,从中也了解到罗夫人虽为女流之辈,但还是有较为明智客观的判别,而且,他也看出夫人对先生有着一定的影响力,这就更坚定了肖要做策反动员的决心。

    当此,国民党蒋介石溃败逃跑之际,能把这些人留下来,对于我们党重建新中国是有好处的。因此,肖便向罗氏夫妇公开了自己的身份,并宣传了共产党对国民党的军政人员,以及资本家的有关政策:只要是没有血案,没有对党、对祖国、对人民犯下严重的罪行,如今能够认清形势,幡然醒悟,回到人民中来,坦白投诚,交代清楚自己的历史问题,那么,党和人民可以既往不咎,一切从头开始新的人生。

    李洁如也觉得自己一家应该留在上海,过上平静的日子。因为,丈夫罗正清在国民党部队任职时,正值国共合作的抗日战争年代,大家的矛头是共同指向民族的大敌——日本军国主义。至于到国内战争,国共对立打仗的时候,他已经离开部队。虽也一度从政,当过福建省海关税务所主任,国民政府财政部驻沪办事处第二主任(没有到任)等,但那只是一种文职,根本与什么血案、迫害、镇压共产党挂不上号。再说,后来的经商之路也是起起落落,要知道天下不太平哪有好生意做呢?手头虽有几家实业公司,可充其量也只能算个中等的民营资本家,谈不上是背靠洋人、官府的买办、官僚资本家。从生活上来说,家中有老有小,拖儿带女,要想放弃哪一个都做不到。而当时国民党逃往台湾,到底是祸.是福?谁也不清楚。况且,以前历经兵荒马乱的逃亡生活,吃尽了苦头,今天要再一次逃难,罗夫人实在心有不甘,也的确是再经受不起了。

    思虑再三,李洁如决定说服丈夫,消除疑虑留下来。反正以后我们只做奉公守法的老百姓,平平淡淡过日子,总是可以的吧?共产党的政策明摆在那儿,坦白从宽,既往不咎。我们根本没有重罪.血债,想来是不会有问题的。就这样,罗正清在夫人的怂恿说服下,放弃了手中已经拿到的、逃往台湾的九张飞机票,毅然、决然地留了下来。罗正清沉重地投下了人生棋局上的一枚棋子,而这枚棋子,再一次改变了他自己后半生的人生,也影响了下一代的子女的人生抉择。

    第二天,学校通知停课,罗远就没去上学。阿姆吩咐他待在家里,不准到外面乱跑。

    罗远问阿姆:“为啥事体?”

    阿姆说:“这几天,外面乱得很,小孩子出去非常危险,还是在家里玩吧。”罗远是很听阿姆话的,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外面很乱?为什么学校要停课?为什么昨天早上只响雷而不下雨呢?这一连串的问号始终萦绕在脑子里。再看家里的人,还有从窗户望出去马路上的行人,有的忧心忡忡,有的似乎又蛮高兴的样子;人们总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这与平常时的情景不太一样。尤其是父亲,这几天总是皱着眉头,闷声不响,反背着双手,在屋里来回踱来踱去……有时外出,可时间不长又回来了,这样的进进出出要好几回。这种心神不宁,闷闷不乐的模样,也是罗远以前不曾见过的。还有,这几天的天气也蛮奇怪的,老是阴沉着脸,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好像不想让它出来似的;有时又下起毛毛细雨,而沉闷的隆隆声,又时断时续地响着。“难道正如阿姆说的雷声?而这雷声又为什么断断续续,零零星星响个不停?”

    到了二十七日这天,早上起来,这沉闷的雷声没听到了,太阳也露出了笑脸,一片碧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像是绽放的白莲花,又像是高尚的白牡丹,更像是吐着芬芳的白兰花。外面大马路上人生嘈杂,热闹得很,小罗远听得家里的佣人都在说:“解放军进城啦!”于是,他嚷着要到外面去看热闹。妈妈拗不过,就带着他和姐姐、外婆等家人一起走出弄堂,来到大马路口。只见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欢迎解放军的群众,他们有的手拿红旗,有的举着红、黄、绿等各色的标语旗,有的抬着毛泽东、朱德的像,有的撑着长长的红色横幅,兴奋地振臂高呼:

    “欢迎解放军进上海!”

    “共产党万岁!”

    “庆祝大上海的解放!”

    “毛主席、朱总司令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人民万岁!”等口号声此起彼伏,响彻云天。只见解放军穿着黄军装,打着绑腿,带着满身尘土和战火的硝烟味,肩背步枪和背包,有些抬着迫击炮,有些扛着机关枪,雄赳赳、气昂昂地穿过欢迎的人群。在他们疲惫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洋溢着胜利的喜悦,频频向欢迎群众招手致意。

    罗远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既觉得新奇,又感觉有点茫然,这到底是干什么?什么是共产党?毛主席是谁?解放军是什么?尤其是看到了群众队伍中,自己家中的管家肖士强叔叔也和大家一起,手举着红旗,神情振奋地喊着、跳着……所有这一切,都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一个个的问号,让其慢慢地在以后的生命历程中去读懂它。

    他曾经几次问过阿姆,做母亲的此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种国家大事,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根本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说:“小孩子别管那么多,有些事情将来长大了就会晓得的。现在只要把书读好,不要到外面去惹事生非,在家里听话,学乖点,不要像你哥哥那么讨债,让阿姆生气。”罗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过,在他看来,阿姆的话总是对的,听阿姆的话不会错。

    第二节经济的滑坡

    随着枪炮声的慢慢远去,战火的渐渐熄灭,市井也开始恢复平静,老百姓盼望已久的和平生活终于来到了。大家都有一种经长时间的窒息后,总算能够深深地舒口气,拨开乌云重见天日的感觉。苦难的中华民族啊,这是一个求生者多么原始的渴望!

    战争带给祖国大地的灾难,就好像是人生了一场重病,它把祖国母亲的肌体啃啮得百孔千疮。自从鸦片战争以来,历经了一个世纪大大小小的内外战争,我们的母亲饱经忧患,伤痕累累,鲜红的血不断从她的伤口汩汩流出。看着这种惨痛的场景,哪个孩子会不心痛?会不去抢救?!而共产党成了最后的孝子,拯救母亲于水火之中。中华民族毕竟是具有古老文明,历史悠久的民族,她是绝对不会从地球上消失的。

    但是,久病初愈之后,母亲的身体可以说是虚弱到极点。国民经济几近瘫痪,要恢复元气,重建家园,决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今天,这一历史重任,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创立新中国的共产党人身上。

    俗话说:“河水满,井水满。”“大河有水小河流。”正因为刚解放,经济萧条,作为一个中小民族资本家的罗正清所经营的实业,也一再受到战乱留下的影响和打击,从而面临倒闭和崩溃的危险。尽管,罗正清对新中国充满了信心,踌躇满志,准备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但是形势的发展还是不能令人乐观。

    由于国民党的残余势力不甘心失败,包括一批潜伏下来的特务组织,在逃往台湾的蒋介石国民党政府的遥控指挥下,继续对抗共产党政权。此外,一批不法大资本家,凭借自己雄厚的资本、财力,搞投机倒把,囤积居奇,垄断市场。尤其是那些关系到民生衣、食、住、行的物资更是被他们控制,弄得市面上米价、物价飞涨,老百姓怨声载道。更有一些心怀叵测的不法奸商,混水摸鱼想方设法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甚至,乘机贪污盗窃,扰乱经济。当然,他们的用心、目的,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在这种形势下,你要堂堂正正、规规矩矩地经营一个企业是多么的不容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罗正清也逃不出这个厄运,接二连三地倒闭了好几家厂和公司,急得他整天坐卧不安,回到家里也难见笑容。罗太太见丈夫如此,也开心不起来,所以,看见孩子们嬉闹,颇觉烦心,总没有好脸色给他们看。罗远见大人们如此,情绪上也受到一定的感染,而且,他有点懂事似地会去思考:这究竟是为什么?他隐隐地好像有点不祥的预感。

    这段时间,罗家住进一诸暨老乡,他是倒闭的酱园作坊老板金品焕。因为企业倒闭、财产赔光、无处落脚,便寻到同乡好友罗正清处,暂且寄寓;而罗氏夫妇总是与人为善、常救人于急难之中,所以,落难的金品焕现吃住在他家。

    巧的是,罗正清最后的两家企业——被服厂和副食品厂也相继破产倒闭。如此下去,坐吃山空只有死路一条。在金品焕的撺掇下,几经筹划,罗正清终于决定卖掉上海的两爿厂与金品焕合作,到鱼米之乡的嘉兴去开办米厂。因为,他觉得“民以食为天”,这米生意肯定是不会走绝路的,而且,杭嘉湖地区收购稻谷也容易些,这样的生意恐怕保险系数大些吧?同时,这也可以解决点民生问题,对大资本家、不法奸商的垄断也可打进一个小小的楔子。但是,运作的资金尚有很大的缺口,怎么办?现在,大家都是困难时期,根本无法借贷,唯一的办法就是变卖家产。上海的几爿厂已经卖的卖,倒的倒,别人欠他的账,如今人都找不到。有的逃到台湾,有的逃到香港,这也该他倒霉,有什么法子呢?想来想去只有对不动产——全家赖以生存的房子打主意了,而这得跟夫人商量。

    对女人来讲,房子就是家,说得粗俗点即是个窝,没了窝,到哪去栖宿?更何况,自从嫁了罗正清以来,虽生活水准还是中以上的,可十几年来老是东奔西跑,住的并非属于自家所有的房子,只是抗战以后这四、五年算是住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里,过上较安定的生活,现在怎么又要卖掉,岂不可惜?这不意味着又要过流浪的生活?然而,看到丈夫愁眉苦脸,束手无策的样子,也觉得自己帮不上忙是难受的。这样,情感归情感,理智最后还是占了上风,她认为是没有理由再坚持下去了,于是,便忍痛割爱,同意丈夫的决定。

    罗正清果断地卖掉了座落在南京西路(大马路)、青海路的住宅后,凑齐款子来到嘉兴。据有关方面人士的善意劝告:一个外乡人要想在当地立足和创业的话,必须要依靠地方上有声望的强势力,所谓“强龙难斗地头蛇”。无奈之下,经人介绍结识了当地一实力派人士张荣生,邀其成为三家合股老板之一,当然,张是实力投资,凭借他的声望,并没一分钱的资金投入。就这样,一家名为“元丰”的米厂,伴随着新中国诞生不久也挂出了牌子。

    罗正清的事业算是有了点头绪,那么,家庭怎么安排呢?在短时间找不到房子的情况下,他作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即暂回故乡去住一段时间,也可让孩子们知道自己的老家,祖宗的根。于是,他开始执行家庭改组、紧缩计划。

    首先,辞退所有的佣人、保姆(肖士强随着上海的解放即离开了罗家,因他是地下党员),只有小儿子的奶妈非常善良,眼看着刚会蹒跚开步的小罗欢,她不忍心抛下孩子,顾自走掉,但眼看主人家要人去楼空,无法再维持下去,奶妈决定带罗欢回到自己老家,由她来扶养。不知道罗先生、罗太太肯不肯,放心不放心?罗氏夫妇见奶妈如此诚恳,十分感动,就把幼子拜托她,并让孩子认她作亲娘(干妈)。

    接着,罗把家属分成两拨人马,第一拨,由侄女瑞钰带着罗炜、罗茜、罗姝先行回去(丈母娘住到上海的二女儿家去)。一九五〇年的四月份,刚好是农历三月里,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罗正清亲自送他们乘上去诸暨的火车;第二拨,则由夫人李洁如带着罗远,先暂住上海虹口同乡、挚友张承忠家中。这除了张氏夫妇十分真诚地挽留外,还由于罗疼爱夫人和罗远,恐怕适应不了农村的生活才如此安排。不过,李洁如是个十分要强的女人,不愿意过这种客居生活。所以,在不到一个月后,她就决定带着罗远回乡下去了。

    时年,罗远已有八岁,应该是初谙世事了,他对家庭的变迁确实有种不祥的感觉,但对父亲为什么卖掉房子,为什么一家人分散而离开熟悉的上海?他弄不明白,只是他知道,这绝不是父母亲雅兴大发去游山玩水的。

    第三节第一次回故乡

    当他随着母亲乘火车到达故乡时,简直是傻了眼:零零星星地从车厢里走下十多个旅客,一个小小的火车站显得陈旧、破落又冷清,根本无法和熙熙攘攘、喧嚣繁杂的上海火车站相比。走出火车站,只见站前不大的泥地广场上停着十多辆人力黄包车,还有些手拿扁担,绳索的挑担脚夫。罗远问阿姆后才知道,这些人是专为旅客挑行李赚钱的农民。

    正当罗夫人拉着罗远的手,站在台阶上不知所措地张望时,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走上前来,他看见罗夫人穿一身淡蓝色、白碎花的高领旗袍,手拉着一位面色白净秀气,大约八、九岁的小男孩,气质高雅,与众不同,心中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准是电报里告知的罗太太了。”便走上前,很有礼貌地询问:“请问夫人,您是不是罗太太?”

    “你是谁?”夫人反问。

    “鄙人姓郭,是接到罗老板的电报后,特地赶来接太太的。”来人回答。“请太太和公子上车吧。”说着,他即指身后那辆黄包车,请夫人上车。

    夫人说:“我的箱子等物件还在行李房呢。”

    “太太放心,你把行李单交给小人,马上去提取。”

    罗夫人听了,再仔细观察一番,觉得不像骗子、坏人,况且来时,丈夫也关照过,到诸暨会安排乡人来接的,也就放心地把行李单交给他,自己带着罗远上了黄包车。

    大约过了10多分钟,来到浮桥头的饭店,饭店的老板娘早就迎候在门口了。不一会儿,只见两位挑夫把两只大大的箱子和行李也挑来了,罗夫人向老板、老板娘道谢。

    郭老板和老板娘却惶恐地说:“太太别这样客气,这是小人们应该做的,您是贵客,又是第一次到诸暨,罗长官——噢,罗老板为伢乡亲增了光,伢感激都来不及呢!”说罢,即由老板娘引领到三楼朝南,临窗就是浣沙江的最好客房住下。

    罗夫人安顿好东西后,走到窗前凭栏眺望,只见一碧澄澄的江水缓缓地向东流去,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江面上偶尔有一叶小舟,飘流其间,船头上停栖着两三只鸬鹚,一位渔翁用手慢慢划着小浆,只见鸬鹚“扑通!”一声,钻入水中无声无息了,约摸过了一、二分钟,便跃出水面飞到船上,长长的喙中衔了一条小鱼,渔翁用手捏住它的颈脖子,把嘴中的鱼抠出放到鱼篓子里,然后,拍了拍鸬鹚的头,轻轻地抚摸它的颈项和湿漉漉的羽翅,显出他与这捕鱼鸟之间的一种脉脉的温情。江对面的河埠头的石板上,有几位姑娘和年轻的少妇手拎着篮子,正蹲在石板上洗涤着衣服,她们爽朗的说笑声、和清脆的捣衣声,随着一阵阵清风的传送,像是一串串的水泡从江面上跳过来似的,钻入了罗氏母子的耳鼓……此情此景,不禁令李洁如想起了李白的诗句:“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这虽不是月夜,但捣衣声还是形象地刻画了水乡的风情。

    罗远也走近阿姆身边,李洁如拉过儿子,指点着对岸那些女子,告诉他:“侬看,噶些都是西施姑娘的后代。西施是中国古代四大美女的第一人,伊就是出生在诸暨一普通渔民的家里,本来可以过上宁静、平凡咯生活,可噶辰光,这里的越国和相邻的吴国打仗,西施姑娘为了国家,为了老百姓不受苦,决心离开父母、家乡,被越王送给了吴王……”

    罗远听着母亲这简略的讲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过,西施姑娘这四个字倒是记住了。他看看眼前,头上有蓝蓝的天,对面有绿绿的山,窗下是碧澄澄的水,远处又是青青的田野,还夹杂些红、黄、白等各种颜色的,不知名的花朵,构成一幅大自然的图画。这与自己在上海天天接触眼球的灰蒙蒙的高楼大厦,马路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川流不息的汽车,形成截然不同的两种画面,感觉有些迷茫;因为,这是他从未见到过的大自然景色。呼吸着这充满田野泥土清香的空气,他好像有种别样的感受,似乎是来到一个陌生的新鲜世界。这也许稍稍冲淡了母子俩离别繁华大都市的那种失落的情绪,同时,也在小罗远的脑幕上烙下故乡的第一印象。

    这饭店的郭老板有一子一女,儿子比罗远小一岁,刚好成为小伙伴。有一天,老板娘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有两条白蛇环绕在屋梁上面,她大吃一惊,被吓醒后混身冒出冷汗。第二天,她讲给丈夫听,感觉不是个好兆头,听人说,家蛇是太婆蛇,尤其是爬到房梁上,这不暗示你家中的主人(男一老一小)总有一人将有祸水临头。

    郭老板不像女人那么迷信,说:“这不就是个梦么?对七对八搞何只名堂?”谁知过了不到一个星期果然应验了:小东家——郭老板的儿子,不知怎么的,晚上发起高烧,全身出冷汗把个枕头都浸湿了,这还不算,到快天亮时,出鼻血,出了大半碗,止也止不住,简直吓死人了,把郭老板夫妇俩急得团团转,只会哭。罗夫人被他们吵醒后一看也吃惊不小,忙拿出随身带的云南白药帮着止血,然后,叫郭老板赶快去请医生,忙了一个上午,病情总算稳定下来。医生嘱其准时服药、打针,问题不大。过了二、三天,基本上好转了。但老板娘心有余悸,不放心,还是请了巫婆来附神,李洁如觉得好奇,也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

    只见这位巫婆大约五十光景年纪,个子不高,穿一件淡士林的斜襟袄,一条黑裤子,人还清脱。她开始焚香祷告,烧了两张黄纸(是两道符),然后打上一个哈欠,头伏在案头睡过去了。过了大约一刻钟,突然醒来,很有精神地坐直身子,并大喝一声:“闻太师(商纣王时的闻仲)来也!”她装模作样地做出一个用手捋胡须的动作,还真像,目光如电地射向老板娘:“有何事禀告?”

    待老板娘告之儿子得病情况后,只听她念咒似地说了一翻似懂非懂的话,然后,从袖口里拿出一道符,再从带来的布袋里摸出三个小纸包,喝令:“把这道符镇在房门上,把这三包仙丹吞服,一切都好,平安无事。”说罢又打了个哈欠,说:“闻太师去……”刚说到这里,蓦然一瞥,看到李洁如和倚偎在身旁的罗远,即喝问:“此是何人,为何在此?”

    老板娘忙上去跪说:“这是亲眷小舅母——罗太太,刚从上海来……”

    “哈哈哈,贵人,贵人,将来哭煞也是你,笑煞也是你啊……”说罢,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又伏案而睡。约一、二分钟即醒来,恢复常态,笑嘻嘻地收了钱走路。

    李洁如被她说得茫然不知所措,不过,随着时光的逝去,倒也有点使人相信了,因为,大儿子罗炜不知让李洁如哭过多少回,令她痛心;而罗远的听话、乖觉、读书的用功,也确实使做母亲的感到欣慰。至于将来,尽管罗远生活坎坷,但晚年的结局还算圆满,如果她地下有知的话,也是会笑出声来的!

    第四节情系儿女

    罗夫人带着罗远虽来到故乡,但罗正清担心她母子不习惯乡村生活,尤其是五、六月份春夏之交,天热起来了,苍蝇、蚊子、蛇虫百脚这些活跃在农村广阔天地的生灵,对城里人具有极强的攻击性。因此,讬咐乡里,让她俩住在县城条件较好的饭店里,这样,生活还是安逸的。不过,李洁如心里依旧烦燥得很,不要说惦记丈夫的办厂是否顺当,就说另外这几个孩子吧,终究也是自己心头的肉,他们在乡下已经生活了一个多月,不晓得过得怎么样?她更担忧女儿罗茜,因平常身体娇弱,能不能适应得了乡村的生活呢?农村的消息也一点不灵,除了写信,实在毫无办法。所以,尽管她带着宝贝儿子生活在县城,无论是吃的、住的,总比乡下好,但精神上的不痛快,常使她心里像虫子在咬一样的难受。这种思绪,随着时间的逝去是愈来愈厉害了,变成了一头撞击心灵的小鹿。

    终于,有一天她决定离开县城回乡下去。郭老板夫妇再三挽留也拗不过罗夫人,因为,一旦决定了该怎样做的话,那么,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她的,李洁如的果断有点男子风范。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郭老板只好雇了辆黄包车送她母子回乡下,并祝一路平安。

    一路上,黄包车在百丈埂大堤上急急地行走。天有点灰蒙蒙,像要下雨的样子,所以车夫拚命奔跑。这车夫虽然年轻力壮,可路面坑坑洼洼不平,他恐怕上面坐着的太太、公子巅簸难受,所以,使劲控制住车把,绕来绕去,累得满头大汗,很吃力的样子。罗远觉得自己舒舒服服地坐着,他倒要两只脚马不停蹄地奔跑,心里有点不好受,就对母亲说:“阿姆,让他慢点拉好了。”

    李洁如也觉得这路不好走,车夫太辛苦了,于是就说:“老乡,你慢慢拉吧,不要紧的。”

    车夫听了,十分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太太。”

    将近傍晚时分,终于到了老家——燕山村。车夫放下车把,请夫人母子下车,然后指着下堤以后,一条蜿蜒延伸到对面山脚下的小路,告知夫人,那个被绿树环抱掩映着,偶尔露出几处白墙灰瓦的小山村便是。

    李洁如站在百丈埂头放眼望去,只见小山村座落在三面环山的中间坳地上,背靠大燕山,左右两侧是由大燕山延伸出来,走势稍低一点的山坡,远远看去酷似一把太师椅子。山上树木葱茏,村庄面朝西南,正对着百丈埂大堤。整个村子几乎被翠竹、绿树遮掩,从外面简直看不出来。只见从竹林沿伸出来有一条灰黄色的泥路。路两旁是两口椭圆形的池塘,走过池塘就直通到百丈埂了。

    李洁如告诉儿子这小山村还有个神奇的传说。“你爹说:据村里的老人们流传下来的传闻,这大燕山又叫青龙岗,在很古很古的时候,有一条青龙从天上下来,到浦阳江中去嬉水。后来升化了,它的身子变成青龙岗,两侧的山坡是两个前爪,这两口水塘是龙的眼睛,而通向百丈的泥路和另一条叉路就是龙的胡须……”哈,哈!有鼻子有眼的,真有意思。这本已美丽的青山绿水自然景观,如此一渲染,更增添了一种神秘的色彩。

    时令刚好到了六月间,池塘里粉红色的荷花正盛开着。而村前一直到百丈埂脚是一片平展展的绿色稻田。此时,正值家家户户袅袅的炊烟升腾而起,与萦绕在半山腰的暮霭融合成一条灰白色的带子紧箍住青山,正如一位着黛青色裙装的美女,头蒙半透明的白纱巾,腰束一条白灰色的衣带,更显得朦胧神秘、娉婷有姿。远远地传来几声雄鸡归巢的啼叫和狗吠声,使人油然而生出一种走进恬静、幽美、充满诗情画意的桃花源那样的梦幻仙境。虽然,因为天色灰暗,少了几抹绛紫色的晚霞,但同样会令人陶醉,而勾起无限的遐思。此情此景,使李洁如脱口念出:“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的唐诗,以及陶渊明的《归园田居》里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置身于这大自然的怀抱中,人好像彻底被净化了,什么忧愁、烦恼全都烟消云散。李洁如轻松地舒了口气,顿觉心旷神怡,没有了平时那种失落的惆怅。

    她挽起儿子的手,从百丈埂坡走下,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开始走向夫君的老家。这蜿蜒的小路是从村口延伸出来的,一过池塘便分成两条好像两根龙须似的岔路,而从池塘至村口后,却又没入了一片翠竹林中。这可难住了李洁如,她一只手拉着罗远,一只手提一小箱子,走着走着,老是走不出这片竹林。此时,天色渐渐暗将下来,只有一点点灰濛濛的光线,却又被竹林遮挡,因此,更使人有点慌兮兮的感觉。

    “哪能办呢,噶路走不出去了?”她看看即将黑下来的天色,心里愈发有点骇怕、紧张,

    但随即镇静下来。想:“慌也没用。”定定神,估计一下方向位置。

    突然,李洁如想到:“这不是乡人常说的‘鬼打墙’么?何不照他们说的试试?”她拉过罗远说:“快!解小便,撒尿。”

    罗远不解,问阿姆:“为啥要撒尿?”

    阿姆说:“侬勿要问,只管撒好了。”说来奇怪,等罗远尿撒完,李洁如好像如梦初醒似地朝着竹子较稀少的那边走去,不一会儿,果然见到一条灰蒙蒙的小路。

    “总算走出林子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不禁惊叹:“呵,‘鬼打墙’真神秘呀!”

    李洁如和儿子刚走上村道,就有乡邻引领他们来到村子最后面,靠近山脚的罗家宅第。在朦胧的夜色中,她看到这是一幢有典型江南特色的农家宅院,正面是共有九间四弄的一字屋,朝向村前的西南方,左边是朝东南的侧屋和窗台门,门口搭一很大的轩亭,亭前后两边穿堂,朝东南边是栏杆,凭栏往下看是一股由里面山涧流淌出来的清泉,顺着亭边形成一条小溪,昼夜不息地唱着叮咚的泉水之歌。亭前,则是进出宅第的通道,这是一条约有三十米长的坡路,中间是长长的青石板,石板两旁由鹅卵石铺成,令人联想起“雨巷”中的青石板的小巷。听夫君说:本来后面还有两排房子,但被日本佬炸掉了。

    当李洁如牵着罗远的手踏上青石板坡路时,由于早有“快马”(在村口见着的孩子跑在先头)去通报,所以,堂侄女瑞钰和罗炜、罗茜、罗姝早在台门口的轩亭中翘首以盼。看到阿姆走来,他们真是高兴得疯了,一下子像冲锋似地跑过来。一股母爱的暖流即时涌上了李洁如心头,她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孩子们,抚摩着每个人的头和脸,仔细端详他们这几个月来有没有黑了?瘦了?身体怎么样?还开心吗?当看到罗茜的笑脸中隐约显出一丝忧郁病态时,顿觉心头一凉。忙问:“茜茜,有啥不舒服吗?”

    “呒啥事体,阿姆,只是有点伤风头疼。”女儿极力在母亲面前掩饰自己的不舒服。她是个很懂事的孩子,知道阿姆此时此刻心境不好,如今刚到乡下,母子、母女相见,应该让她高兴才是。其实,罗茜头疼已有好几天了,虽然认为是伤风,也吃了药,但头依旧疼。

    第五节姐姐的不幸离去

    前面已经交待,罗茜与哥哥罗炜、妹妹罗姝由堂姐瑞钰带领先期来到故乡,那是四、五月份的春夏之交,正当桃梅杏李快成熟的时候。罗炜是个出名的顽皮大王,天不怕、地不怕,瑞钰哪里管得住他?因此,他常是满畈满垅,漫山遍野地尽兴玩。从高楼林立的大城市突然间落到乡村世界,一下子顿觉天地宽阔了许多,加之父母都不在,书也不用读,他感到自己像一只出笼的小鸟,可以在天空中任凭飞来飞去;又像是脱缰的野马,可以撒开四蹄狂奔;哈哈,太高兴了!他整天爬上高低,不是到山上摘桃子、李子,就是跑到江水沙滩边捉鱼虾、游泳。这半生不熟的桃子、李子,一则不清洁;二则在太阳底下晒热,吃了要肚子疼的,也会感染上病菌,罗炜摘了后,吃不完还带到家给妹妹吃。

    罗茜已有九岁,嘴就显得更馋些,而罗姝尚小也吃不了多少。对农村孩子来说,因为幼小在这个环境里长大,自然抵抗能力强,无所谓的。但像罗茜这样的上海小姐,平时娇生惯养,一下子要她变成农村有点野性的孩子,怎么适应得了?根本没有抵抗能力。除了吃这种不洁、不熟的水果以外,农村里现正是麦收季节,家家户户吃的是麦面,麦馒头,大麦麸年糕等等杂粮。这些都是难以消化的粗粮,让一个弱不禁风的“林黛玉”式小姐,面临着生死的考验。何况,春夏之交的气候冷热变化大,正是疾病多发之际,这样一来,罗茜一会儿拉肚子,一会儿呕吐,一会儿伤风、头疼也就不觉奇怪了。

    李洁如怪心疼地责问瑞钰:“你没给她看病?”

    “看了,药也吃了,只是没打针。”她再次把女儿搂入怀中,抚摸着有点瘦削的脸颊,李洁如好像有种预感:似乎问题有点严重了,随即吩咐瑞钰叫人到县城去请好的郎中先生。

    这郎中先生因为有点名气,所以很难立即起身赶来,直到第三天,差人用皮笼(诸暨民间代替过去轿子的一种乘坐工具,有点像四川滑竿的那种,由两个人抬)去接,才姗姗来迟。而就这三天,罗茜的头疼更厉害了,颈脖子也有点发僵,头转动不灵活了。经郎中先生诊断,说是得了流行性乙型脑炎。这几乎是个晴天霹雳,简直把李洁如击倒。她万万没有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家道中落,经济滑坡倒是其次,这人丁不安怎可了得?

    她心急如焚,立马让堂伯到县城发急电,催正清即刻赶来。罗正清看到电报,一种不祥之兆涌上心头。他匆匆地交代了厂里的工作后,星夜乘火车,第二天,一早就回到久别的故乡——诸暨。见到女儿已经因头疼、发烧,神志模糊、起不了床,罗正清一方面急央人去县医院请最好的西医;另一方面听乡邻说,牌头有位老中医,人称许半仙,医术高明,就马上叫乡邻用皮笼去接来,希望中西医结合,双管齐下,可能效果会好些。果然,打针用药后,罗茜稍稍平静了些,热度也退了点,并昏昏睡去。但当郎中先生一走,过了两天,病情反而加剧了。不仅高烧到40℃以上,连嘴唇都有点发黑,舌干口燥,头疼得简直要炸裂。她哭啊、闹啊,令人无不心酸难受,特别是孩子在绝望时最凄厉地叫喊着:“我要阿姆啊,我要见见阿姆!”更是让人觉得椎心的痛。

    李洁如——这位有点与众不同的母亲,虽然心如刀绞般地痛,一个人躲在楼上哭泣,但却始终不敢下楼到病床前来安慰女儿,因为,她怕见女儿这悲苦的形象,甚至,连晚上也不敢睡在楼上了,只好住到堂伯家去。

    罗正清简直弄得焦头烂额,他倒并不是操心经济,而是已经用尽一切手段了,诸暨的名医都请到,药也用尽,几乎是无药可救。他与家人、乡亲商量准备送到上海大医院去治。大家也同意,可就是女儿罗茜不肯。

    她说:“我已经头疼得要死了,哪能还经受得起火车的轰鸣振动?”没法子,在女儿已经病成这样的情况下,也只能顺着她,满足她的要求,可这病难治好怎么办?在乡邻的怂恿下,见过世面的罗氏夫妇也抱有最后一丝幻想:请菩萨保佑。由堂兄请来神汉“独角牛”附神,结果自是可想而知,神也挽救不了她。农历的六月十六这天晚上将近九点的时候,罗茜神智稍微有点清醒,罗正清去看她。

    她说:“爹,我要认字。”罗正清随手把桌子上一本习字的柳公权玄秘塔碑帖递过去,因为这帖的字大一点,女儿认起来省力些。

    罗茜接过帖,用手指着念起来:“康(唐)政(故)右(左)街……”罗一听,本想纠正,但随即眼眶湿润起来,他知道,女儿的眼睛已经神散了。

    他马上离开,走到外面空地上,仰脸望着满天星斗,长叹一声:“苍天,我罗正清作了什么孽啊!”

    李洁如和孩子们都跟着出来,听到这声叹息,不禁悲从中来,大家都沉浸在一片哭声之中,罗告诉家人,要有心理准备,女儿今夜将会离去……,此话一出,更引来一场号啕大哭。

    罗茜在兴奋了一会后,终于觉得累了,昏昏地睡去,病床前守着堂叔婆、堂伯姆、还有姑夫、姑母、瑞钰、以及其他叔伯亲邻,而罗正清夫妇则在屋外黑沉沉的空道地上默无声息地对坐着。这样守着守着,大家希望看到奇迹的出现。

    然而,最终还是拗不过生命的规律——病入膏肓,无药救治。罗茜,这朵刚想绽放的生命之花,就这样在人生的狂风暴雨摧折下,无情地调谢了,夭折了!当她的心跳慢慢停止,人安静地仰卧在床上时,已经听不到亲人的呼唤与悲怆了。她最爱的阿姆,已经喝下半瓶烈性东阳烧酒,发疯似地头撞墙壁、捶胸顿足要随女儿一起奔向极乐世界。由于李洁如有一米七十左右的身高,加上人到中年体态有点发胖,虽然是女流之辈,但这一发狂、发作起来,简直令三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汉都奈何不了她。最后,在众人捉手的捉手,抬脚的抬脚下,把她抬到堂伯楼上,由五个女人陪护住。而另一头,又为罗茜的离去,闹得众乡亲忙不过来。这一夜是小小的燕山村一个不宁静的夜,一个不眠而悲恸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