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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种无奈的选择
    第一节迁居嘉兴

    爱女罗茜走了,罗正清十分伤感,这不仅是因为罗茜在他心目中是与罗远相提并论的一对金童玉女,是人见人爱,既漂亮又听话懂事的女孩;而且,对罗家来说从抗战至今,由于社会的**,已经失去一个孩子,如今,旧痛未愈又添新伤;虽然现在解放,仗也不打了,但饱受战祸之苦的老百姓,还没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

    “真是雪上加霜啊,要不是工厂不景气,上海的房子不卖掉,何至于到乡下,又何至于失掉女儿呢?唉,时矣,运矣,命矣!”他不禁长叹一声,只好相信这是上苍的安排。

    然而,活着的人终究还得生存下去,眼看着妻子由于伤女之痛,受剌激太深,就狂灌烈酒,麻醉摧残自己。这样一来,要么目光凝滞,如痴似呆;要么发癫发疯般哭闹。尤其一走进女儿睡过的房间,更是触景伤情。如此这般,实在令人担忧,会引发精神病的。这可如何是好?看来老家是住不下去了。罗正清伤透脑筋,再三考虑,决定还是离开这伤心之地。那么,到何处去呢?上海已没房、没产业、自然没法去,于是就只有去嘉兴了,毕竟自己的米厂在那里,暂时想办法租房住吧。

    他拜托姐夫、姐姐和众乡亲照看好妻小,自己只身先回嘉兴去安排。

    罗正清回到厂里,一方面讬人介绍,一方面自己打听,总算在短期内租赁好住房。然后,就把妻小接了过来。这房子在中山路中段,是三开间连进三幢老式平房宅院。离火车站并不远,从西沿桥过去大约里把路样子。房子临街朝北,对面是个小土丘俗称“平山”。走进门跨过一间房是客厅,前面朝南一排落地格子窗门,打开门窗是一天井,东西两边是厢房,朝东作李洁如夫妇和女儿卧室,朝西作罗炜、罗远兄弟俩卧室,后面是厨房。天井隔一园门,后面又是一个天井,跨过第二个天井,便到房东沈家婆婆的经堂,她在里面供奉着一个大仙菩萨(狐仙),据说还经常显灵。老太太极为虔诚、信仰,整天念佛吃素。经堂右是她的房间,左边有一走廊,直通下到后面运河的石阶梯。应该承认,这宅院是一个不错的住所,据说,沈家婆婆的上辈也是清朝官宦人家。这前有山(小山),后临水的山水之家,还是令李洁如满薏的。

    李洁如觉得,这里虽不能和上海原住房相比,但人在落难之中,有这么宽敞的房子住,也算不错了。罗正清看看妻子没什么不高兴,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也算落地了。不过,受此打击后,她心情大不如前,心花难开;而且学会喝酒,又是烈性酒(故意折磨自己),借酒浇愁来发泄胸中郁积的悲苦,从而引发了心脏病。这是罗正清十分担忧的,有什么办法呢?环境已换了,接下来只能寄希望于“随着时间的流逝,忘却的救主总会降临了吧?”——让时光老人的手,来抚平记忆中的伤痛疤痕吧!

    巧得很,隔壁豆腐店的周老板是诸暨同乡,“他乡遇故人”共同的乡音,共同的乡风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显得格外亲热。再说,这位周老板有个长得蛮标致的女儿,眉清目秀、雪白粉嫩,正值豆蔻年华,人称其为“豆腐西施”的芳芳姑娘。她活泼、热情、大方,常来串门与罗家姆妈闲聊,跟孩子们嬉耍。如是,总算可以打发些日子,排遣点愁思。

    自从离开故乡近半年来,生活还算安定,为此,李洁如心情也舒畅不少,虽然走了大女儿,但看到身边几个孩子活泼健康,自己受伤的心也得到些须慰藉。不过,想想孩子们辍学已这么长时间,再不上学那对他们前途是不利的。所以,在晚上丈夫回家后,便商量让孩子们读书的事。罗正清早想到了,一则,近来厂里较忙,一副烂摊子撂给他;二则,这中途插班比较困难,索性等春季班开学再说;现在妻子提出来了,便点头赞成。这样,新学年一开学,就送罗炜到秀洲中学读初三,罗远和罗姝一起到最大的私立明德小学读二年级、一年级。三个孩子听说好去读书,高兴极了,他们这个说:“爹,给我买只新书包。”

    那个说:“阿姆,小哥有我也要!”

    而罗炜训斥弟妹:“买啥书包?几本书放肋肢窝下一夹不就好了!”

    “侬是中学生,伊拉是小学生嘛!”做母亲的数落了大儿子几句。

    开学这天,孩子们高高兴兴地去上学。罗炜是住读,他带了行李乘三轮车而去;罗远兄妹由母亲带着去报名。二年级的级任老师钟雅芬刚结婚不久,而一年级的级任老师范少瑛还是个大姑娘。两位美女老师见到这对又漂亮、又惹人喜爱的兄妹俩,马上把他们搂到怀里,问长问短。而兄妹俩腼腆地躲躲闪闪,尤其是罗远,除了母亲以外,第一次被一个陌生女人紧紧地搂抱住,并且头贴着钟老师柔软的胸部,觉得难为情地红着脸。李洁如再三拜托两位老师辛苦,多加关照,因他俩辍学一年了。

    从上海到诸暨,再由诸暨到嘉兴,真有点“孟母三迁”的味道。不过孟母是为了儿子主动要迁,罗正清却是被生活所逼而迁。其原因显然是形势的变化,社会的动荡带来的不幸。这样一来,孩子自然无法正常上学,现在重回学校又升了一级,学习上的困难就不难想像了。可罗远的好胜心很强,不甘落人后,回家后拼命用功,不懂就问母亲,到了后半个学期基本赶了上来。但罗姝或许年纪小一点,又是幼稚班升上来的,还不太适应背书、默字,往往忘记就放无赖、哭。每到此时,罗远就埋怨她:“哭有啥用?哭了就背得出吗?”“眼泪能救你吗?”不过嘴上是埋怨,罗远还是像做哥哥的样子教她读、认字。在哥哥的鼓励影响下,罗姝也慢慢坚强起来。早上,罗远责任心很强,能早早起床,可罗姝喊了二三遍,还是赖在床上,一再拖拉。再说,女孩子比男孩麻烦,要梳辫子。所以,罗远总是早就吃了早饭,整理好书包,等着妹妹,再三催促,甚至在天冷时,妹妹怕冷,想赖学,结果被罗远连拖带拽把妹妹拉上去读书。

    由此,罗远和罗姝这对兄妹,开始了长达五年的手拉手求学之路。不管是严冬酷暑,也不管是刮风下雨或下雪,兄妹俩总是形影不离地一起上学,一起回家。这对苦难的兄妹,尝尽人间辛酸,磨砺了顽强的意志,加深了同胞手足之情。今天想来,兄妹俩能够趟过今后人生的急流、险滩,是得益于那段手拉手,相互勉励的苦难求学之路的经历。

    第二节罗欢回来了

    转眼又到了冰消雪化,春意融融之时,先前被奶妈带回自己乡下领养的弟弟罗欢,也被送回嘉兴家中,这下,一家子又团团圆圆热闹起来。四个孩子罗炜已是十六岁的青少年,且长得高高大大,俨然像个小伙子;而罗远比哥哥小七岁,比妹妹大二岁,比弟弟大四岁;但罗远个子也挺高的,明显比罗姝、罗欢高出许多,加上他更懂事,于是,好像比弟妹大好些。此时,比以前上海的家庭成员少了三人,一个是外婆,现住二姨娘处;一个是姐姐罗茜,已去天国;另一个则是堂姐瑞钰,已到婚嫁之年,由父亲作主嫁给老家邻村一位朴实、健硕的青年,过上田家闲适的生活。

    最小的弟弟罗欢尽管只有五岁,但由于三岁就被奶妈带到乡下生活,所以有点“野”惯了,爬上高低胆子挺大。不比罗远,文质彬彬像个教书先生。这样,家是无论如何都关不住他的,好在对面有一平山,这跟乡村的野外还比较相似,于是,在罗欢的带动下便成了孩子们游玩的乐园。这得天独厚的环境,使罗远这位从来没接触过大自然的城里少爷,从此,打开狭窄的心胸之门去拥抱天地,享受天人合一的乐趣,沐浴阳光雨露。孩子们尽情地玩耍,有时采摘些路边、山边的迎春花和别的五颜六色的野花插在头发上,来装扮自己;有时你追我赶,奔逐在山脚周边;有时跟着大哥罗炜放飞风筝。当罗炜要罗远拿着风筝顺山坡跑下时,弟弟罗欢也想跟着跑,可到了山路边往下一瞧“哇!好高,好高!”终究年纪小不敢往下跑。但他不肯歇,脑筋一动办法有了,小家伙立即向后转,人扑倒在路面上,两脚伸直像乘滑梯一样“吱溜溜”一直滑到山脚下。这下可苦了这身衣服,弄得满身是泥灰不算数,还让这身衣衫弄得一副伤痕累累的狼狈相。试想:布衣怎经得和硬路面的小石子磨蹭呢?回到家里让阿姆看到罗欢这副模样,真是哭笑不得,而他还是嬉皮笑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李洁如只好替他换掉、洗净、补好。第二天,他照爬不误,唉,还真拿他没办法。

    这个春天,孩子们天真无邪尽情嬉闹,玩个够、玩得痛快,无忧无虑,自由烂漫,像小鸟一样快乐地飞来飞去,有的是阳光雨露、空气泥土的清香,世界是多么美好!完全没有世俗社会的虚伪、恶浊、乌烟瘴气。童年,之所以值得回味,也许就在于她是人生惟一回归大自然怀抱的时刻。无怪乎罗远到了晚年还念念不忘,对他来说这段生活,应该是人生最无忧愁的难得时光。

    然而,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有。哪晓得没过多久到了春夏之交时,除了老大以外,三个孩子接二连三地感染上一种传染病:麻疹——俗称“出麻子”。不过,罗远、罗姝情况一般,大约经过一星期的吃药、打针、治疗,慢慢好转痊愈了。可小儿子罗欢却出乎意料,本以为他从小生活在山野乡村身体格外强壮些,对于一般的小毛小病根本不会有感觉;也许正是这种疏忽大意,才险些酿成丧命的恶果。

    开始阶段病情没什么异常,发烧了两三天后,在服药、打针、经过治疗有所好转;但就在大人以为没什么问题的情况下,谁知高烧又起,而且是连续不退,针剂、药物压不下去。到了最后一天的下午,高烧发热使他嘴唇都呈焦黑色了。小家伙狂躁发癫,又哭又闹,在床上爬来爬去大喊大叫:“头痛煞嘞!气……透……透……勿出来了!”

    罗正清夫妇,还有孩子,隔壁邻居,看着此惨像无不伤心落泪。夫妻俩“扑通!”一声跪在医生面前,求他一定要救救孩子。

    这位陈医生是嘉兴市人民医院的副院长,可以说是位医术精良、医德高尚的名医。此时他连忙扶起罗氏夫妇说:“请两位放心,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自是一定尽力。不过,效果如何不敢保证。现在病情急转直下,已变成急性肺炎。时间又不等人,看情况转机将发生在半夜前后。看来只好冒险用药——‘死马当活马医’;加大针剂的药量,看他的造化。要是抵抗力强一次性压下去了,那么会转危为安;否则,将全功尽弃。作何选择让你们赶快决定,除此,我没别的办法。”

    既然医生话已讲到这个份上,那也只有冒险一条路了。不然的话,难道等死?或许孩子命大,会逃过一劫亦未可知。就这样,陈医生在打了针后,嘱咐到十二点后热度退了即打电话给他,明早会再来。说罢匆匆而去。

    此时已近黄昏,但全家人都守在床前,根本没想到要动烟火,要应付肚皮。他们眼巴巴看着罗欢翻来翻去,爬过来爬过去,大哭大吵的样子,心里难过得要死。尤其是李洁如和罗远、罗姝兄妹,忍不住在哭泣着;而罗正清则反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有时走到天井待一会儿,又转回来……时间总是按照规律不紧不慢地一分一秒过去,而人们的心啊,也在上发条似地一阵一阵地揪紧。随着罗欢吵累了闭上眼睛睡了过去,这可把全家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不知道这一睡何时会醒?万一……那是不堪想象的!

    等待,等待,焦急地等待!静,默无声息,静得令人窒息,静得使人可怕!

    全家人的目光是多么专注地盯着罗欢鼻翼的翕动,多么紧张地盯着他胸部的起伏!

    当桌子上的三五牌台钟“当!当!当……”清脆地敲了十二下后,全家人的心啊,更是提到了嗓子眼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罗欢身上哪怕是一个极细微的变化……

    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了。约摸又过了十来分钟,突然,罗欢醒了!他坐起来了!揉了揉眼睛直嚷嚷:肚皮饿煞了,要吃开水泡饭。

    “欧!欢欢好了!”全家人立刻欢呼起来,罗炜兄弟妹更是又拍手、又蹦跳。

    是啊,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在鬼门关口迟疑了一下,又回转头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的日子长着呐!

    当罗正清打电话向陈医生报喜并致谢时,陈医生也加额庆幸,并回话说:“这小子命大。我明天一早会过来的。”

    真是又饱受一场惊吓。

    第三节慰问志愿军

    这是一个星期天,虽然,早晨的阳光已经照到窗台上,但罗远还不想起来,心里想:

    “反正星期天没什么事,睡个懒觉吧!”他刚把被子蒙上头,怕阳光刺眼,想再睡一会儿的时候,却听到门外马路上传来热闹的鼓乐声:“嘭得勒嘭!嘭得勒嘭!……”“这是干啥?有啥喜事?”他睡不安稳了,索性起来到外面去看热闹。

    一推开门,只见马路上早已挤满很多人,他使劲从人缝中钻进去,看到在前面鼓乐队和手执红旗、标语的欢迎群众引导下,后面过来的,都是朝鲜战场上下来的志愿军伤病员。他们有的坐在担架上,有的躺在担架上,让人抬着;他们有的整个头上裹着白纱布,只露出眼睛和口鼻;有的手上、脚上、甚至胸口、腹部、都绷着白纱布;还有不少伤势较轻一些的,跟在担架后面步行,有拄着拐杖的;有吊着膀子的……这些断腿、缺臂的伤员虽是走得非常吃力,但还是坚持独立行走。更令人觉得可怖的是:不少伤员脸肿得变了形,颜色有惨白、也有乌紫、甚至发黑……这是敌人灭绝人性施放毒气弹的罪恶。胆小的女人和孩子,纷纷蒙住了眼睛,不敢看,生怕晚上会做噩梦。战争是多么的残酷和可怕!罗远目睹此状,小小年纪的心田里,已经埋下战争恐怖、战争残酷的种子。这些志愿军伤病员从朝鲜前线下来,到祖国的大后方接受治疗、养伤。他们是为了保卫祖国而受伤致残的,是祖国人民的有功之人,所以,各级地方政府,组织群众敲锣打鼓到火车站去迎接他们,并安排他们接受最好的治疗和养伤。

    当一队队的伤病员,在举着红旗、标语、鲜花,和敲锣打鼓的群众簇拥下,行进在大街上时,两边夹道欢迎的老百姓热情地鼓掌,并呼着口号:“向最可爱的人致敬!”前面的鼓乐声渐渐远去,而后续的鼓乐又接踵而至。罗远抬眼望去,看到走在最前面,挥舞着两根红绸鼓槌,敲着大鼓的小伙子,身形是如此眼熟。等走近一看,他简直蹦跳起来,“那不是哥哥吗?真神气呀!”原来,秀洲中学也组织了学生去欢迎志愿军伤病员,罗炜本来就是校乐队的大鼓手。罗远觉得此时的哥哥也像个英雄似的,雄纠纠,气昂昂地行进在队伍中。他跟着鼓乐的节拍,不断有节奏地拍着手,目送着哥哥的队伍,一直到消失在人流中。等志愿军伤病员的队伍走完,随着人群的散去,罗远才回到家里。

    他不明白,这美国佬在太平洋的那边,为什么要跑这么远到中国的隔壁邻居来打仗?朝鲜又招惹它什么了?过去的抗日战争,是因为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激起了中国的反抗,并最后把日本强盗赶了出去。看来,这美国也像日本强盗,硬是跑到别的国家去打仗,这不是强凶霸道是什么呢?怪不得老师说:“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战火一直烧到鸭绿江边,它是想进一步侵略中国。所以,毛主席号召全国人民起来抗美援朝、保家卫国。解放军刚打下新中国,本可以卸下战袍和全国人民一道建设国家。可帝国主义就是不甘心让我们过上好日子,重燃战火。没办法,解放军只好又穿起军装组成志愿军,雄纠纠,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去打击美帝野心狼。”

    罗远回忆起阿姆曾给他讲“岳母刺字”的故事,这位深明大义的母亲,教育儿子长大后必须为国出力,才是好男儿。“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大丈夫只有为国争光才叫有志气,有出息。想到这里,他的脑际里又浮现出刚才看到的情景,一种敬仰、肃穆之情油然而生……这些伤员之所以缺臂、少腿,身受重伤,生命垂危,还不是为了保卫祖国才与敌人浴血奋战、拼死搏斗而负伤的吗?人的生命是宝贵的,但生命的价值则更宝贵,黄继光用血肉的胸膛堵塞了敌人的枪眼;邱少云以生命的代价换来战斗的胜利。无怪乎美帝国主义听到志愿军是闻风丧胆。它们的飞机、大炮可以炸平上甘岭的山头,但却炸不灭我们志愿军的钢铁意志。

    第二天,学校组织学生去疗养院慰问志愿军伤病员。听到这个消息罗远非常高兴,心想:“这下又可见到最可爱的人了。”当他们手捧鲜花,敲锣打鼓排着队,一边行进在马路上,一边由老师组织高唱“嗨啦啦啦啦,嗨啦啦啦,天空出太阳呀,地上开红花呀,中朝人民力量大,打败了美国兵呀……”时,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并投来钦佩和赞许的目光,“我们的小学生都是这样爱国,关心国家大事,中国是有希望的。”

    在疗养院他们送上鲜花,送上祖国下一代的美好祝福:“祝志愿军叔叔们早日康复。”志愿军伤病员的代表——一位断臂英雄,不仅向大家转达了全体伤员的谢意,而且,还应小朋友的要求,讲了几个朝鲜战场的战斗故事。其中一则“伙头军的故事”说的是两个炊事员用一根扁担、两只水桶俘虏了四、五个美国少爷兵的事例,全体同学听了简直笑痛了肚皮。

    “……有一次,咱们的两个伙夫送完饭,挑看一双空桶和两只大黑锅回来时,刚转过一个山弯,就听到山下路边叽哩呱啦有声音,‘不好,有鬼子!’

    ‘别怕,我们躲在山石后头见机行事。’其中一个年长的说。他们一个紧紧握住扁担,另一个把小石块装满一水桶,还有一只装满了泥沙、灰土准备当武器。此刻,那四、五个美国鬼子正喝得醉酗酗,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有的手里还拿着酒瓶子。

    他俩屏住气一动不动,等他们慢慢走近、走近……刚一过头,顿时大喝一声:‘不许动!举起手来,缴枪不杀!’随着喊声,说时迟,那时快,一水桶的泥沙、灰土,一水桶的石子雨从天而降,‘轰隆隆——’水桶跟着滚下山岗,两口大铁锅像炸弹似地‘啪!’一下,从头顶落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到头几个鬼子的身上。

    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搞得晕头转向,打懵了。头上、身上、灰头土脸,眼睛也睁不开,连连被吓醒,惊惶失措,在寻找目标准备抵抗时,谁知,一根扁担(两头各有一个铁钩子)像三节棍似的,一阵秋风扫落叶,撂倒了另外几个鬼子,痛得他们‘哇哇’直叫。另一位伙夫眼疾手快,就地捡起鬼子掉下的冲锋枪,‘卡嚓’一声,拉响保险,并朝天打了一梭子子弹,然后对准他们。这几个鬼子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志愿军有多少人,便乖乖地做了俘虏,他们最后还不知道这天兵、天将,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哈,哈,哈!”

    “真好笑!”

    “真滑稽!哈哈……”

    第四节天有不测风云

    国庆节前的一天,早晨李洁如一觉醒来,看看天色阴云密布,似乎天亮也推迟了半个小时,空气也像凝固了一样,让人觉得呼吸都困难。正当此时,又听得天井里那棵枣树上有只乌鸦在叫:“乌哇、乌哇!”。

    “呸!”她本能地啐了一口说道:“真是晦气!一清早就活见鬼。”虽然,这种传统的观念纯属迷信是不科学的,但总让人心里感到有点不好受,似乎是个不祥之兆。联想到近几天自己的右眼不停地跳,心头未免更加郁闷起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一种惴惴不安的阴影笼罩在心头。她烧好早饭以后去叫丈夫,只见罗正清已穿戴好衣服,整理好公文皮包,坐在桌边,神色有点惨淡。李洁如关心地问他身体怎么样?厂里情况如何?罗正清有点吞吞吐吐地顾左右而言他,越是这样,李洁如越要追问。罗正清眼看实在瞒不下去了,只好直言相告,但希望妻子不要担忧,因为自己是清白的。

    事情要从去年回诸暨说起:“当时,我接到电报说:‘女病重速回’。于是,就匆匆把厂里所有事务交由张荣生、金品焕两位副厂长料理。谁知张、金两人不怀好意,眼看政府的“三反”、“五反”运动越来越紧,他们平时偷税漏税,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等做的手脚将要被查处,况且,人民政府要打击不法资本家。他们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丧心病狂地盗卖公粮,把厂里的资金席卷一空,逃之夭夭,从此销声匿迹。如今,政府追查越来越吃紧,并要赔偿所有的经济损失。看来政府这次若抓不到他们(据传逃到香港)的话,自己作为资方惟一的代表,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李洁如知道后,心里难过得要死,好端端一个家,才平平安安过日子不到一年,看样子又不太平了。

    不过,表面上她还是宽慰丈夫说:“反正又不是你犯的事,只要事情弄清楚不就好了吗?别急坏身体。”就这样,千叮咛,万嘱咐,送别了罗正清,但李洁如坐在饭桌旁,无论如何这顿早饭是吃不下去了。

    时间过得真慢,当丈夫去上班,孩子们都上学,小罗欢也跑得无影无踪后,偌大一个家空荡荡只剩下她一个人,静悄悄地呆坐着。李洁如的脑幕上开始闪现出近来一些社会景象:在报纸上、还有无线电和广播喇叭里都大张旗鼓在宣传“三反”、“五反”运动,严厉打击贪污、浪费、偷工、减料、偷税、漏税等破坏经济建没,扰乱社会秩序的违法犯罪活动;同时要继续坚决镇压反革命和敌特分子。矛头直指不法资本家和有历史汚点的国民党军政人员。在劳动节、国庆节、元旦、春节等节日将来到时,往往要抓一批、关一批、打击一下敌人的气焰。李洁如想起劳动节时,隔壁街坊的王先生和米厂附近的杨师傅被镇压后,他们的家属呼天抢地、悲鸣哀嚎,不禁有点毛骨悚然。作为女人,她有一种很难说得清的痛苦之情。如今,厂里犯事的两个坏蛋不见了人影,那罗正清岂不是要当替罪羊吗?……想着、想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她如坐针毡,想到厂里去看看,但又觉不妥;不去吧,心里总像挂着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怎么办?后来也不知道这白天的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终于,等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该下班了吧?孩子们早已放学回家,小顽皮罗欢眼看天色暗下来,小玩伴都被自家父母叫回去,他也就回家了,只有当家人罗正清还不见影子。

    尽管,李洁如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一种侥幸的心理,促使她总往好的方面想:也许此时,他在查对厂里的账册吧?也许有关政府人员还在调查、询问情况吧?这样肯定要迟一点回家的。然而,左等右等,到了八点钟还不见人影。孩子们,特别是小罗欢早扯着喉咙叫喊肚子饿死了,李洁如先安排他们吃饭,而自己则手托腮巴一动不动。

    罗远看到母亲这种愁闷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就劝说:“阿姆,你吃饭吧,爹等一歇总会回来的。”

    “阿姆不饿,要等你爹,你们顾自吃好了。”时钟在一分一秒不停地走着,每当钟摆清脆地敲响正点的时候,好像都在撞击她的心头;而随着敲响的次数增加,这种撞击的份量也在不断加重。终于,当敲到十二下的时候,李洁如实在忍不住了,她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冲出家门。黑黑的夜晚,马路上空荡荡的,很少有行人和车辆,稀稀朗朗的路灯,勉强发出昏暗的光,似乎要打瞌睡的样子。

    李洁如急匆匆地往厂里赶,待来到厂门口时,门房的王大爷告诉她:“罗厂长下午被两个军人叫走了,至今没看到过。”

    “嗡……”的一下,李洁如顿感一阵昏眩,一下子人瘫软在地上,王大爷慌忙从屋里跑出来扶起李洁如,把她搀至门房里搬条凳子坐下,倒了杯水,让缓口气。

    他劝说道:“不要着急,等天亮总会有消息的。罗厂长是好人,这全厂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不会有大事情。何况,这么一个嘉兴最大的米厂,怎么好没有个主呢?”王大爷干咳了一声继续说:“你注意自己的身体要紧,家里还有孩子,明天要读书的。”说罢,王大爷叫醒老伴,让她代看着点,自己披上一件外衣,一定要送李洁如回家。

    第二天,厂里的工头沈阿毛来通知李洁如送点衣服、被子、日用品到公安局,罗厂长被暂时拘留了。

    “扑通!”一声李洁如双脚跪地,泪如雨下。

    把个沈工头吓得手足无措:“这,这这……夫人,这算啥呀?不要这样,快起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一边说,一边连忙双手扶起她,不住地安慰着,此时,李洁如的感情如打开闸门的水,“哗哗哗……”奔流而出。

    她哭得很伤心,不住地哀求道:“沈工头,你要救救我们一家子,这个家不能没有他呀,我一个女人,从来没出过家门,四个孩子怎么办?”

    沈说:“是啊,不要说你家里,就那厂里也不能没有一厂之长啊!那两个黑心强盗卷走了钱财逃跑,这百多个工人吃啥?喝西北风?我们都指望罗厂长重新撑起这爿厂,让大家兄弟吃口饭。”沈接着说:“罗厂长是好人,待我们工人兄弟像自家人一样,我们蛮感激咯,你先把东西送去,我到厂里叫大家签名。想办法联名把罗厂长保出来!”

    李洁如一听此话,又跪了下去,连磕了三个响头,不住地说着:“谢谢沈工头,正清的命运就拜托您了!”

    沈阿毛再一次扶起夫人,颇有点义勇地说:“包在我沈某的身上!”说罢,大踏步地走出门回到厂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