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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一道难解的习题
    第一节大海一样深的母爱

    自从妹妹走了以后,罗远觉得他承载着全家的未来,妹妹牺牲了自己的前途就是为了这个家,更是为了他这位哥哥能够继续读书,将来可以考上大学。因此,他愈加勤奋地学习,拼命用功,天天早上五点半就起床读俄语、背数理化定理、公式;晚上往往做作业、看书要到十一、二点钟,或更晚才睡。

    做母亲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眼看着越来越长高的儿子,快有一米八十了,可就是不长肉,瘦得像根电线木头。如今又碰上国家严重的自然灾害,不要说粮食,就连油、盐、猪肉、鱼、蔬菜等都凭票定量供应,且少得可怜。李洁如深知,十七八岁的男孩,正是青春发育的重要阶段,要是填不饱肚皮,得不到适当的营养,造成发育不良,那将会害其一世终身的。高中阶段的课业负担又重,学习艰苦,孩子又这么用功读书,多伤神劳心呐!想想自己就这么点工资,没有别的来路,除了精打细算,从牙齿缝里省点下来,尽量节约开支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决定实施紧缩计划:先从自身做起,原来香烟吃的是飞马牌,现在改为劳动牌;原来一天一包,现在一天半包;本来乘车就在国货路,如今宁可早一点走两站路大约化半个钟头,到陆家浜路去乘,这样可省壹角车费、来回就是贰角了;酒也戒掉不喝,买菜要外婆控制在五角左右;总之,能压缩的尽量压缩。不仅如此,李洁如还偷偷关照罗远,让其每天放学后,五点前到车站去接她,她在厂里食堂两餐省下二两粮票,买了个淡面包放在手袋里,一下车就塞给罗远,这虽说不上好吃,但总能让他吃得饱一点,真是难为了一个母亲。

    罗欢也是她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道就偏心罗远?李洁如没有这样不顾道义,只是无法两全其美,罗欢如今还小一点,毕竟还是罗远身体要紧,做母亲的也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只能择其要而为之了。何况,又是自己勒紧裤带省下的口粮啊,多么伟大的母爱!然而,就是这么一点偷偷摸摸的“私心”,也被机灵的罗欢识破,弄得做母亲的左右为难。

    那么,罗欢是怎么发现的呢?正是事有凑巧,一个星期六下午放学后,罗欢的同学送给他一张乒乓房打球的赠票,时间是下午四半到五点半。他来约小哥一起去打乒乓球,但罗远不愿去,且回答支支吾吾,说不清什么理由;一会儿说要去看《新民晚报》,一会儿又说头有点疼。罗欢见此,联想起近来小哥总是在下午放学后四点多钟要出门,说是去看晚报。难道看晚报有这么要紧?又非得这么准时?太不可思议了。他觉得其中必有隐情。于是,第二天就偷偷地尾随罗远,直到陆家浜路公交车站附近的阅报栏前,见小哥在看报,罗欢便躲在一墙角以观动静。大约到五点多钟,见45路公交车靠站了,下车的乘客中有阿姆。与此同时,罗远也从阅报栏走了过来。只见阿姆从手提包里摸出一个淡面包递给了小哥,这下罗欢心里有气了,你做娘的有偏心!他急忙跑过去……

    李洁如见小儿子突然出现,也有点不知所措,只好推说:“今天阿姆中午勿休息,加了一个钟头班,厂里发一个淡面包。你们兄弟俩一人一半。”说着一掰为二,分给他们。李洁如面对两个同样瘦弱的儿子,一个细长条儿似豆芽型的身量,一个形同线吊头萝卜(当地农民对一种萝卜的俗称,因它与叶子相连处有一根细长的茎,像线一样吊住)、且既矮又小的小不点儿,她的内心在滴血,悲叹无力养活他们。此情此景实在令人心酸。

    李洁如还把尽可能节约下来的开支,替罗远买了一套卡其中山装,和一件新光牌白府绸衬衫。因为她考虑到:一个高中生已像个大人了,衣着太寒酸的话,要被人看不起的,上海人是只看外面一张皮——卖相,不看家当的。他在学校又是大家公认的好学生,学生会副主席、班级里又是一班之长,常要抛头露面,怎好落面子呢?

    这是远比大海还深的母爱呵!

    罗远在感受母爱的同时,胸中那股酸楚痛苦之情像翻江倒海的波涛,不断撞击着心灵……他本以为对父母少接触、尽量少交谈是比较明智的划清界线的方法,然而,当父亲和哥哥不在、妹妹又离去,家中总共只有四个人时,外婆和弟弟罗欢这一老一小,能跟母亲有多少共同语言?如果自己再不跟母亲交流,那么,家里一片死气沉沉,岂不把人憋死?又怎么对得起母亲偏爱自己的“私心”?怎不叫人齿寒呢?

    每当夜半罗远一觉醒来时,总能看到黑黑的屋子里有一红色亮点,那是母亲的烟头。

    “唉,阿姆又失眠了。”罗远心里便揪紧起来。他想:“自己从小是阿姆带大的,在兄弟姐妹中数他母子俩关系最亲近了,那么,相互的了解也应该更深的。在自己的印象中,阿姆总是喜欢念念唐诗,或者讲些《聊斋》故事、《今古奇观》里的故事等,有时讲些做人的道德修养方面的东西;好像不关心政治。这倒也是,一般来说,女人只重感情,只关心柴米油盐,生活琐事的。”等罗远逐渐长大后,感觉到母亲除了常为生活处境愁苦外,更多的是在子女面前自责。这是一位十分开朗、通情达理的女性,她不像别的家长,总在子女面前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从来不会承认大人有错,只有小辈会错。而母亲则经常在子女面前解剖自己,说她不会做家务,生活上又享受惯了吃不起苦,又会吃香烟、老酒等;要子女别学这种坏样,还说这都是旧社会造成的,如今是新社会了,年青人要好好学会做人……这样一位理性的母亲,罗远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他不知道到底受到家庭出身有多少不好的影响?何况,这位母亲为了他作出如此大的牺牲!

    慢慢地母子间话语多起来了,李洁如最放心不下的是儿子的身体,想到罗远一天一斤一两米的定量,还要一星期投入三次训练(区少年篮球队员),肚子怎么吃得饱!做爹娘的不能养活儿女,心里有多难受啊!为此她常责怪自己:“远远,都是爹娘没本事害苦了你,勿要太用功,多注意身体。”

    “阿姆,我晓得咯,侬放心好了。”罗远宽慰着母亲,“阿姆,侬自家要当心身体,早上这么早,夜里应早点睡。”这母子俩随着话语多起来,慢慢地就谈到中外古今的文学艺术,因为读到高中的罗远,肚子里也装进不少货色,有本钱与母亲交流了。谈着谈着他们忘乎所以,母子俩进入了一个璀灿的文化艺术的世界,享受着艺术美带来的精神愉悦……

    怪不得罗远常回忆母亲说的一句话:“远远,我们既是一对母子,又是一对知心的谈友,噶种关系是和别的儿女勿同咯。”人说“知子莫若父”,罗远说要改成“知子莫若母”。

    第二节我与“我”的拷问

    罗远常在问心中的“我”:“为什么新中国对人的阶级出身要规定得这么严格?为什么要按照阶级成分把人分成等级?难道说,有了这种阶级出身的烙印,就永世不得改变吗?”

    然而,“我”无法解释,只好回答:“谁叫你出生在反革命的家庭里?这是你落地跟斗没翻好嘛!”

    罗远不满意这样的回答,因为他觉得出生是无法选择家庭的。带着这些问题他曾经去向政治老师请教过,也翻阅了不少理论书籍和有关的报章杂志;像毛泽东的《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列宁的《国家与革命》以及别的有关著作。从中,罗远开始懂得了阶级的产生是由经济地位决定的,也就是按他占有的财富来划分的。还有,毛主席说过“世界上没有超阶级的人性,在阶级社会里人性就是阶级性的体现”,“我们是无产阶级**的国家,也就是实行无产阶级对剥削阶级的**”,“阶级的影响是始终存在的,我们要同资产阶级思想作长期坚决的斗争”……用这些理论来分析认识现实问题,他觉得很难解释得清楚。于是又要问“我”;

    “那解放以后,特别是经过了农业合作化和社会主义工商业改造,如今有没有消灭了阶级?这阶级斗争的概念是什么?什么是人性?阶级性能代替人性吗?”

    对此,“我”的回答是:

    第一,既然经济基础是决定阶级的,那么解放以后,这些经济基础都不存在了,作为一个阶级无疑也随之消亡了,也就是不存在剥削,大家靠劳动获取生活资料。这样的话,此时仍作为阶级有形实体代表的人,他所显现出的阶级特征除了思想意识外,物质方面的已一无所有了。因此,对他们的**其实就是思想改造而已,何必要剥夺其别的方面享受平等的权利呢?至于违法犯罪那又作别论,完全可依法惩处。况且,资产阶级的思想(即私心杂念)不能说只有他们有,只是多一点少一点的问题;

    第二,阶级斗争,毫无疑义应指阶级与阶级之间的争斗;这既包括面对面的政治、军事、经济上的你死我活争夺,也包括思想意识、文化艺术方面的谁生谁灭的斗争。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现在已是无产阶级**的国家,也就意味着无产阶级掌握了政权,已经消灭了剝削阶级,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阶级意志来治理国家。那么,这种面对面的阶级斗争也就不复存在了,充其量仅是监督他们老老实实地接受改造,重新做人。因此,如果还要讲阶级斗争的话,也只有思想文化的领域。我们说,阶级的影响始终存在这没错,但这应该是全社会的,只不过作为子女直接生活在这一环境里(也只是解放前),程度有所差异;如今用家庭出身这一条,把他们打入另册,无论是读书、升学、就业、参军等,处处受到岐视、限制,令这些人消极自卑,难道这出身问题有这么严重吗?如果是这样,那么像周总理等老一辈革命家的问题又作何解释?

    第三,人性应该是包括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而阶级性只能属于社会属性的范畴,因为,它是人类社会走向阶级社会后才产生的。至于说自然属性动物也有,例如母爱、血缘亲情。人们常说:“虎毒尚且不食子。”这是对自然属性的最好诠释;但动物不可能有阶级性。再者,如果我们提高到理论高度来认识的话,毛主席在《矛盾论》中就说过“矛盾有普遍性和特殊性,而后者又是包涵在前者里面的”。这说明两者是无法替代的;如果用逻辑概念来解释,那么,这人性的概念应是大于阶级性的概念,阶级性只是其中之一。所以,怎么能用阶级性来代替人性呢?这不是犯了以偏概全的逻辑错误了吗?当然,也不能用人性来代替阶级性,应该是两者相互包容的,而阶级性只是人性的一部分;

    第四,现在,新中国成立已有十年多了,老百姓已不受战乱之苦,都希望过上太平盛世的日子,更企求社会安宁,理应讲团结、讲和睦嘛,何苦要造成人与人之间的对立呢?共产党之所以能打败国民党建立新中国,还不是因为“得民心者得天下”吗?毛主席不是经常说“我们要依靠群众,团结群众,发动群众吗?”虽然,群众中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工人、农民,但也不是说只要有了这百分之九十就够了,总是希望支持的人越多越好嘛。况且,今天的工农群众中也有不少家庭出身不好的,只是他们自己已经是新中国的工人、农民劳动者。由此可知,这推一把跟拉一把之间,将会使我们的群众队伍发生量的变化。那么,我们希望它向好的方面变化呢,还是希望它向坏的方面变化?作为执政党应该有明智的判别。

    罗远在得到这些回答后,心气平和了些,也舒展了眉头。但是,一旦接触到现实,又会使眉头紧锁起来。这种理论与现实的矛盾,认识与感觉的差距,常常使他迷惘、困惑,总是在这门里门外徘徊、踌躇……我与“我”的拷问,灵与肉的斗争在不断继续,而且,很难让他获得满意的答案。

    人要是活在没有思想的境界里那该多好啊!高枕无忧嘛。有时候罗远曾这么想。

    “在政治思想上你必须和反动阶级的父母亲划清界线,并要站稳立场与之坚决斗争;但在生活上终究还是自己的亲人,再说,你尚未成年,还得父母扶养,衣食父毌嘛!这是无法分清的,没有必要不理不睬,把他们当作陌生人看待;更不应该抱着敌视的态度去斥责、打击他们,毕竟你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呀。”班主任余先生和政治老师平时找他谈话都是这样耐心分析、劝导的,鼓励他正确对待家庭出身问题,不要因此而消沉下去。

    罗远非常感激领导和老师对自己的关心,而且也想照他们说的去做。可话虽这么说,具体划清界线怎么个划法,怎么样做才可以甩掉这个包袱呢?这又令他伤透了脑筋。拿父亲来说吧,解放前自己还小,根本没有父亲身穿国民党军装的印象,只是以后在照片中曾看到过;等自己稍懂事有了记忆后,只知道父亲忙于公务和做生意,不常在家,所以,印象也不深;至于解放后,他脑幕中深深刻下的父亲形象就是:穿着灰布中山装,肩背一旅行袋洋钉,出门去换全家一天伙食费的羸弱老头;还有就是:身穿破旧深灰色骆驼毛长袍子,头戴一顶棕色罗松帽,脚穿一双汲饱水、涨鼓鼓的棉鞋,手拎一篮子饭,冒着鹅毛大雪送饭到学校的穷愁潦倒的“孔乙己”;除此之外,便是父母亲常聊些家常琐事,以及算计一些生活开支等的印象;也根本没听到过他们谈及政治或是对共产党不满的话题。即使有些牵涉到的,也不过是些懊悔以前走错路的牢骚,话语中间似乎对政治很厌烦、不感兴趣似的。“幸喜现在父亲被关进牢房后,与自己没有了接触的可能,这样就谈不上划不划清阶级阵线了。

    说到母亲除了天天看见她的一张愁苦的脸外,便是声声叹息家中如何开销生活,还有就是常听她说些自责的话:“倷勿要看阿姆的坏样。我是解放前过惯官太太的生活,烟也来、酒也来(其实酒是大女儿夭折后学会的),呒没小菜勿吃饭(指的是,宁波人习惯要有鱼腥下饭);噶种剥削阶级的生活习惯现在是坚决反对咯。只是我不大改得掉,但尽量改。倷千万勿要学。”面对这样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论和行动的反革命、资产阶级的父、母亲,叫罗远怎么个划法、斗法?他想来想去除了尽量跟他们少接触、少交流以外,实在想不出更高明的办法。而母亲早出晚归上班,就算自己晚上在家,也是埋头做作业,谈话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就不会受他们的影响或少受影响。想到这里,罗远有点聊以**的嘲解。

    第三节父亲的再次释放

    星期天,李洁如和罗远母子俩都休息在家,刚吃过早饭就听见有人敲门,“啥人啊?”罗远边问、边去开门:“喔,老潘伯好早!”

    “罗远,侬姆妈在屋里吗?”是居委会治保干部老潘,“侬爸爸今朝要回来嘞,叫侬姆妈快去买点好小菜高兴高兴。”这老潘是个古道热心肠,待人蛮和气的。

    “真的?那太好了,谢谢老潘伯!”罗远一听到爹能放出来,简直是高兴透了。

    此时,李洁如也听到他俩的对话,连忙过来问老潘,老潘笑着说:“我啥辰光骗过你们?勿相信就拉倒!”

    “相信,相信,完全相信!”这真是个天大的喜讯,“唉,屈指算来从去年十月到现在五月中旬已有八个多月了,这当中查也勿查,判也勿判,连一点消息都呒没,真搞勿懂,勿晓得现在人变得啥样子?”李洁如是百感交集,不禁滚出了泪珠。

    母子俩一起买菜去了,回家后便准备烧中饭。罗远打开靠弄堂边的窗户,好让屋里的空气流通流通。

    “远远,其实你爹也是个读书人,只是在旧社会大学毕业就失业,也是运道勿好,碰到的同学是国民党军队的,如果是共产党军队的现在就不一样了。还算好,你爹在部队里是搞后勤的,没直接参与打仗。在抗战时,共产党和国民党还是一道合作打日本佬咯,抗战胜利后就离开了部队,所以,呒没打过共产党。这样看来,伊呒啥重大罪孽,只是点历史问题。让伊坐点牢是应该的,就是害苦了倷噶些儿女,让倷做人抬勿起头来。”李洁如一边烧饭、一边和儿子说话,言语中流露出愧对子女的无奈。

    “阿姆,我晓得咯,反正就是这个样子了,有啥关系?”罗远觉得母亲此时最需要的是安慰。他们等啊等,一直等到将近一点钟,弟弟罗欢早就叫肚子饿了,李洁如估计现在还不来那肯定要到下午了,于是,大家便草草吃完午饭继续等。罗远更是心神不宁地一会儿跑到马路口去张望,一会儿跑回家与母亲聊几句……时间又似乎凝固一样,走得很慢。大约在下午三点多钟,正当他们在翘首等待的时候,突然,门被推开,只见一位三轮车工人扶着他爹一拐一拐地走进门,嘴里还嚷着:“你们还不过来搀扶,他的脚没力气站啊!”

    罗远急忙过去扶住父亲。只见罗正清目光呆滞地望着大家,想笑但表情不自然,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最后嘴角嚅动了一下,两颗混浊的眼泪顺着苍白瘦削的脸颊流淌下来。

    李洁如一看到丈夫便抖抖地翕动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可眼眶里早已闪动着泪花,随着一声“正清——”顿时,一种痛苦期盼、久别重逢的感情,像冲决堤岸的洪流“哗”的一下子奔腾而出,她顾不得这么大的儿子在场,紧紧地抱住丈夫泪如泉涌……

    罗远也悲恸起来,外婆和罗欢也在一旁流泪。罗正清一脸灰白的胡须和长长的花白头发,把原本瘦瘦的脸面遮掩得只有一小半了,背驼得更厉害了,加上长达八个多月的坐牢造成关节不灵活、肌肉萎缩腿脚就站立不稳。

    那位送他回来的三轮车工人讲:“警察看他不能走路,才叫我送过来的。”

    这时候,白净母女、隔壁王家姆妈、楼上许家阿婆等左邻右舍都纷纷围聚过来,众人看到他这么一副样子,难免啼嘘不已,鼻子一酸,纷纷侧目……

    许家阿婆说:“罗先生回来就好,阿拉大家晓得伊呒啥事体咯,只是一些过去的历史问题嘛!”

    白净母接口应道:“是呀,过去咯历史问题弄清爽就呒没关系。好了好了,应该高兴才是。”在众人的劝说下,李洁如揩干了眼泪,破涕为笑向邻居们道谢。

    不知谁说了一声:“快去弄点东西给罗先生吃,看伊呒没力气咯样子……啊呀,太罪过了!”李洁如被这一提醒怪自己太粗心,便立即叫罗远去买两碗阳春面。

    “嗳!好嘞。”罗远一边应答着一边拿起钢精锅飞快地去了。

    不一会儿,罗远买来阳春面,罗正清看到热气腾腾、又香喷喷的面条,禁不住垂涎欲滴,狼吞虎咽地一下子就把两大碗阳春面倒进肚里。

    罗远看着父亲饿极、慌食吞咽的样子,心中反胃般地感到一种五味杂陈的痛苦……他不禁愧疚地再次回想起,自己当时不愿去蓬莱分局替父亲送衣服的一幕;又回忆起小时候,父亲冒着刺骨的寒风,纷纷扬扬的大雪,为自己和妹妹送饭的情景,两相对照更觉无地自容,“唉!我真的太自私、太冷酷了,全然不想想父亲在牢房里受冻挨饿的滋味,只顾自己死要面子。虽说天下父母都有‘舐犊情深’之义,但是作为人子,也应懂得‘寸草春晖’的感恩啊!人哪,是多么爱虚荣的动物,竟把亲情都丢了。”他越想越觉得对不起父亲,越不知如何来弥补过失好。

    “远远,你陪爹去剃个头、刮净胡子、洗个澡,把晦气洗洗掉。”阿姆关照儿子。

    “嗳!好的。”罗远高兴地应答着。他正觉得有点不知所措,这下有事可做了。

    晚上,区法院的法官来到街道居委会,召开群众大会,对罗正清作出判决:“判处他管制二年,并接受群众的监督劳动。”

    父亲从牢房放出来了,这已是第二次的“捉放曹”。罗远终于觉得心头舒畅些,再不会被人议论“他爸爸在坐牢”,再不会低头落檐遭人白眼。但是,父亲今是“管制分子”,被厂里除了名,从此,失去劳动的权利,无法挣钱来养家糊口,这对家庭经济确是个致命的打击。尽管,妹妹为了这个家庭牺牲自己,外出闯荡;然而,毕竟大大小小还有五口啊!罗远感受到越是这样的经济压力,越是要发奋图强、要争口气,将来能否改变家庭面貌就看他的了。

    第四节关心国家大事

    毛主席说:“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他又说:“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到底是你们的。”

    现在的罗远的确非常关心国家大事,关心政治形势。因为,他已深深感受到国家与自己的命运是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所以,罗远除了抓好学习,参加勤工俭学和下乡劳动锻炼以外,还保持经常看报章杂志的习惯。而且,他如今浏览杂志、书刊等,涉猎的面很广,包罗万象。特别引起他感兴趣和思考的是,那“**苏共二十大”的理论文章。从一评到**,他都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阅读,对一些驳斥苏共为修正主义的观点,更作深入思考和探究,并常和政治老师争论辩析。像“什么是全民的党”“什么是通过议会斗争和平夺取政权的方式”“他们反对战争”宣扬战争的“恐怖、血腥、可怕,对人类造成的灾难”;而我们与之对立的观点则是“坚持共产党是无产阶级的政党”“坚持毛主席的‘枪杆子里出政权’‘只有通过武装斗争才能夺取政权’的理论”“我们反对非正义的侵略战争,但拥护正义的反侵略战争”等等。这些原则性的理论问题就连专家都难下定论,有待在实践中检验和认可。可罗远还是希图去廓清它。

    另外,对于当时毛主席的一些著名论断,如:“关于三个世界”的阐述,“关于东风压倒西风”的形象描述,“关于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战略思想,“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的理论等等,他都饶有兴趣地去研读、求索。有同学笑他“是不是想当政治家啊?”但罗远不予理睬。

    罗远除了在政治理论上饶有兴趣地关注思考外,在对待一些社会活动的实践上,也是积极投入参与的。有关全民参与的三面红旗、大跃进建设高潮,前文已提及。现在来说说高中阶段两次重要的群众集会游行活动。一次是欢迎阿尔巴尼亚人民议会主席哈奇?列希;另一次是声援古巴、反对美帝侵略的万人群众大会。

    这是初夏一个晴朗的早晨,天气还算凉爽。全校派遣了六百多名学生代表,分别由鼓乐队、彩旗队、花环队、鲜花队,组成的欢迎队伍,与全区的大部队一起,天刚亮就早早来到离龙华机场出口不远处的马路上,迎候着贵宾的到来。罗远自在其中,而且是领头呼口号的,这使他有幸站在队伍的前沿,可以对贵宾和首长的容颜神态察看得更清楚。这个在世界地图上要用放大镜寻找的弹丸之地,人口不足七百万的阿尔巴尼亚,被伟大领袖毛泽东誉之为“欧洲的一盏社会主义明灯”,是“站在反对苏联修正主义最前线的桥头堡”。所以,是我们最忠诚可靠的同志。为此,我们要以最隆重、最热烈的礼遇,来欢迎贵宾的访问。

    将近上午十点,正当大家焦急地等待、翘首以盼的时候,只听见有隆隆的轰鸣声从空中传来。“欧,来了!来了!”人们顿时欢呼起来,纷纷抬头手搭凉棚望着蓝天。碧澄澄的天空飘着几朵淡淡的白云,只见从北方飞来几架银鹰,由三架解放军的战斗机列成品字形护航,哈奇?列希主席的座机居中,在机场上空盘旋一圈后徐徐降落跑道。

    约摸半个小时后,听到靠近机场出口处的欢迎群众一阵骚动,随即有一辆警车驶来。它告诉人们贵宾马上过来了,大家作好准备。然后,不到五分钟,由公安战士组成的摩托车队开道,后面是摄影记者的敞蓬车;紧接着第一辆黑色红旗敞蓬车上,中间站着哈奇?列希主席,右边是敬爱的周总理,左边是陈毅元帅;第二辆是列希夫人,分别由上海市长曹荻秋和夫人陪同;车队一共有十几辆,浩浩荡荡、缓缓地行进在市民夹道欢迎的人流里……

    “热烈欢迎哈奇?列希主席!”

    “中阿友谊万岁!”

    “坚决反对、批判现代修正主义!”

    “马克思、列宁主义万岁!”

    ……

    群众激情澎湃地高呼着口号,鼓乐喧天、彩旗招展、鲜花纷呈、拍手欢迎。罗远在队伍前面来回走动,带领大家振臂高呼。当首长的车队经过时,他能近距离地审视;尤其是周总理正巧在他这一边。这下,他告诉自己:“以前跟刘少奇主席擦肩而过,没有注意,失去一次极好的瞻仰机会;现在,心中最崇敬的总理就在眼前,可不能放过呀!”

    “来了,过来了!”他目不转睛地牢牢盯住。“看清了,啊,总理在微笑,在颔首,在向人们招手……”他见周总理穿一件淡咖啡色短袖衬衫,皮肤白白的,刮净胡须的脸颊呈现一种淡青色。他那慈祥可亲的笑容,和报纸上、电影银幕上,留给人们的是一模一样的。罗远目送着总理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人群中依然呆呆地望着……他看不够啊,怎么能看得够呢?他无比激奋,能够如此近在咫尺和总理相处,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啊!这一帧珍贵的镜头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幕上,永远不会抹去。

    在一九六一年到六二年的加勒比海危机中,美国年轻气盛的总统肯尼迪,手握原子弹、导弹,炫耀武力,挑战世界和平。一时间,地球笼罩在战争的阴霾里,各国反动派、包括盘据在台湾的蒋介石残余势力,全都蠢蠢欲动,第三次世界大战似乎一触即发,形势岌岌可危。

    党中央、毛主席,发动群众全民皆兵,号召世界人民起来与之针锋相对地斗争,同时,全国人民集会游行,声援古巴、反对美帝国主义发动侵略战争。罗远随着学校的游行队伍参加在人民广场举行的万人集会: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理事会主席郭沫若同志,在会上发表演说,谴责美帝战争狂人。他以和平战士的高昂斗志,诗人的激情,不断甩着头发、紧握双拳、振臂高呼:“要古巴!不要美国佬!”“打倒美帝国主义!”“古巴人民万岁!”“世界和平万岁!”

    下面群众跟着高呼,真是群情激昂、义薄云天,正义之声响彻云霄,显示了人民战争的伟大力量。

    罗远积极投身到火热的政治生活中去,融入了时代的洪流而滚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