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不平凡的学习
进入高中以后,基本上学校恢复了正常的教学秩序,不再像初二、初三时那样历经大鸣、
大放、反右斗争和全民炼钢的大跃进运动。言归正传,学生还是以学习为主;不过,决不是像解放前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而是既要读书增加书本知识,又要参加社会实践和生产劳动,树立无产阶级的人生观,培养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同时,又要掌握一定的劳动生产技能;所以,对劳动课十分重视,除了在课程表里每周排了半天的勤工俭学课外,还要每个学期下乡一周或十天,参加农业劳动;至于社会实践那就是要参加每年的“五一”劳动节、“十一”国庆节的庆祝游行;还有一些特殊的集会游行,作为高中生是必须参加的。可谓学习生涯丰富多采。
勤工俭学,主要是指下厂体验生产劳动的实践。与学校挂钩的是南市区最大的国营企业——“江南造船厂”。据老师和工人师傅说,她的前身即李鸿章办洋务运动设立的“江南制造局”,所以,附近有一条马路的名字就叫制造局路。这江南造船厂是当时全国最大的造船厂,有四、五万工人。五八年大跃进的时候,造出了第一艘万吨巨轮“东风”号,填补了我国造大型货轮的空白史。
学生们去勤工俭学基本上是在进船坞修理的船舶上,或打扫清洁卫生;或敲打剝落的铁锈;或整理舱房等杂七杂八的零活。不过,工人师博也会抽那么十几分钟时间介绍些轮船构造、性能等方面的知识,令学生颇感兴趣。罗远他们分成若干小组,分别跟随带班的工人师傅劳动。他们在各式各样的船舶里穿来穿去,有外国的、有本国的、有大小货轮、也有客轮……这让他们增长了不少课外知识。尤其是,经常会碰到一些意外的趣事和惊喜,使他们很开心。
罗远记得,有一次到一艘苏联货轮上劳动,当他们经过船头甲板时,被两个苏联水手拉住了。罗远先是一惊,不知道为什么。但见两位水手笑眯眯地抬起脚,手指着鞋子,嘴里说:“xiezi?”而另一个说:“azi?(上海话‘鞋子’的读音)”
这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俩是在争论“鞋子”的中国话怎么讲。其实,都对,只是一个讲的普通话,一个讲的上海话。于是,罗远笑着竖起大姆指用俄语回答:“什捷史。奧切姆哈拉索!”意即“都对。很好!”两位水手不禁敞怀大笑。
另有一次,大约是上午十点左右,罗远和同学们正在甲板过道擦舱房的玻璃窗。正当此时,看见远远走来十几个人,大多穿的是黑灰呢大衣,有的头戴礼帽,有的戴上记者帽,走在前面的三、四个人还戴上一个大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最前面的那个是厂党委书记,罗远见过的。只见他边走边向旁边那位瘦高个子的老人说着什么。当走到他们身边时,那位老者稍一停留,向学生们招招手、点了下头、然后快步而去。罗远突然一惊,觉得这双慈祥的眼睛有点熟识,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但又想不起来。
等他们走了以后,那位带班的工人师傅过来说:“同学们,刚才走过去的是啥人晓得伐?”
回答说:“勿晓得。”
“是刘少奇主席。”
“哇!是刘主席!太遗憾了,当时为啥认不出来?”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喜的尖叫和懊恼的叹息。
勤工俭学是作为劳动课被排在课程表上的,每星期都有;而每学期下乡一周或十天的农业劳动实践,则是作为学校的主要活动内容排在行事历上的。每当夏、秋两季的五月底和十月中、下旬,学校就要组织全体师生下乡劳动。同样,上边安排南市区所有学校定点参加农业劳动的乡村公社,是濒临东海的金山县。这金山县是上海市周边主要的稻米粮食产区,一片平畴、土地肥沃。
罗远印象最深的是高一第一学期那次下乡劳动的情景。由于是第一次,同学们都感到很新鲜。大家早早整理好衣物、打好背包、提着个小箱子或旅行袋来到学校,在听了校长的动员报告后,各班分别乘坐一辆大客车出发了。一路上同学们情绪很高,有说有笑,后来索性一起高唱《社会主义好》和《公社是颗长青藤》等歌曲。中午时分到达公社驻地,大家下了车,吃了点自己带的干粮,休息片刻,就开始步行到各个大队。由于从公社到各大队没有公路,只有手拉车宽的泥土路,不能通行汽车;而且,学校也有意让学生经受适当的锻炼,所以,决定以下的十来里路一律步行。
不巧的是,今天下着绵绵秋雨。虽然中午过后逐渐停止,可这泥地像涂了层油似的依然湿滑难行。这下,让大上海来的学生够受的了。这里的泥土呈黑褐色,肥得像会流出油来的样子,粘得很。因此,一沾上水是更加的油滑,走在路上简直是在扭秧歌;加上背着背包,手提行李,这样就更难行走了。可以说是走一步,退半步;尤其是女同学、还有个子较小的同学,一迭声地叫苦连天:“啊呀,姆妈!要甩跤了(上海话)。”此时,罗远、还有别的大同学连忙去搀扶、并帮着他们提行李。尽管,这样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移动着,但还是免不了有几个滑跌的。幸喜这泥地甩跌并无大碍,只是稍微有点疼,还有就是衣服沾上泥巴,由此,在“哎唷!哎唷!”的呻吟声中引来众人的笑声……有几个同学还幽默风趣地说:“阿勒现在就像红军长征过草地、爬雪山,要大家手拉手一步步走,哈哈!真好白相。”
罗远也边说笑边走,当他看到一些农家粉墙上的红色标语和宣传画时,更来了兴致,因为,这里面也留下了他的手迹。那是五八年,他和校美工组的同学在老师带领下,来此地墙上开花的杰作。
这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到了以后,人人都是一副狼狈不堪、精疲力尽的样子。班主任叫罗远去跟队长联系,安排大家的住宿、膳食等生活问题。队长领罗远来到原生产队做库房的三间平房,已基本收拾干净,并在地上铺了干稻草,两间男生住、一间女生住。分派定当,同学们一蜂窝拥进来,丢掉行李就躺倒在稻草上“唉!真吃力煞嘞。”还没开始劳动,光走了段路,就使这些城里孩子累死了,可见劳动锻炼是多么的重要。
稍歇片刻后,因已近黄昏得吃晚饭了。罗远就和班生活委员一起到食堂去打饭。哪晓得他们准备的是晚米粥一桶。“天哪!早上从家里出来,中午只吃了点面包之类的干粮,又走了这么多路,大家早已饥肠辘辘、大唱空城计,可等来的却是薄粥一碗。”没什么好说的,现在是国家困难时期,他俩只有抬起粥桶就走。从食堂穿村到住宿地,弯弯绕绕、高高低低、路更不好走。他们抬着五十几个人吃的粥桶一脚一脚地滑行,眼看粥桶摇来晃去,罗远心里在嘀咕:“千万不能滑倒,大家在等着吃呐。”然而,越是想小心谨慎,越是会闯祸。这不,那生活委员脚下一滑,踉跄了几步即一脚跪地,抬着的粥桶也将侧翻;说时迟、那时快,罗远顷刻间同时扑倒,硬是用身体抵住本要掀翻的粥桶,“好险哪!”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罗远根本没想过自己会作出这样的举动,只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吧!还好只溅出没有多少。他俩受惊吓之余深吸了口气,谢谢老天保佑。
这一下乡劳动的小插曲,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回忆起来还津津乐道呢。至于参加的农业劳动,罗远说跟他以后下放干的活没法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第二节展示体育的才华
前文说过,罗远在进入初中时,由于身材较高,就被体育老师相中,送到蓬莱区少体班培训。这时候,他参加的是田径队。男队员约有二十几名,女队员约十几名,总共四十来人,由两位教练带训。男队的教练胡鸿飞,他在八十年代培养出的弟子朱建华,曾三次打破当时的男子跳高世界纪录。尽管,那时候他年纪尚轻,但是对工作的认真执着,以及执教水平的专业,还是使少体班的学生运动成绩提高很快。其中有不少人参加市运会都争得了名次。而罗远原有的田径基础并不好,只是因为在同龄人中身高突出,才被认为是可以培养的苗子选中的。事实上,经过一年多的训练,无论是速度还是弹跳力,他都有大幅度的提高。像60米短跑,从初来时的9秒8提高到现在的7秒8;跳高从1米30提高到1米60。应该说进步还是显著的;但同原来基础好的队员比较,差距依然不小。
这体育锻炼是比较艰苦的,罗远认为这样对自己有好处。不仅能使体魄强健,而且还能磨砺意志品质,培养吃苦耐劳、经受考验的精神。他记得在冬天,有一次天气阴冷得很,灰濛濛像要下雪的样子。教练说今天训练的内容是一万米长跑。当队长带着大家做完准备运动后,就开始沿着跑道一圈一圈地跑。在跑到10圈左右时,果真下起雪来。开始还小一点零零星星地飘撒着,慢慢地越下越大变成鹅毛大雪。然而,胡老师非但没让大家停下来,反而自己冲到头里带着学生一起跑。少体班的学生见教练如此便没得好说;于是,大家咬咬牙坚持着,直到25圈跑完为止。这时候,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变成了雪菩萨,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身上一点都不冷,倒是热乎乎的。虽然累得不断喘气、脚骨酸软,但一种胜利的喜悦还是让众人感到快意。
到了夏天放暑假,别的同学可以在家里休息避暑;可罗远依然要参加隔天的体育锻炼。特别是高中的候,毛主席党中央号召全民皆兵,实行军训。在烈日高温下进行剧烈的体育运动,更是对体能的严峻考验。男队员干脆是赤膊上阵,只穿一条短裤;但仍是挥汗如雨。等训练结束,有半个小时的游泳放松运动。这时候,才让罗远们享受到清凉世界的惬意。他们欢快地纵身跳入碧波泳池中,像浪里白条那样打起水仗。一会儿潜入水中,一会儿跃出水面,互相追逐着、嬉闹着……
升入初三后,因罗远就读的学校篮球是重点传统项目,而他又有相当的基础,这样,就又调入了篮球训练班。说篮球是学校的传统优势项目,是因为该校有两位体育老师与篮球关系密切。一位年龄已有五十多岁的老教师,他是解放前上海“宣家五虎”篮球队的成员。他们的家族篮球队主力队员由四兄弟加一位小叔子组成,可以说不仅打遍上海滩,还出征香港、澳门、新加坡等地,颇有名气。解放后,老大、老二、成了中学体育教师,老三为国家级裁判,老四当专职省队教练;而小叔子则留在了香港。另一位四十多岁的体育老师身高有184cm,长得魁梧结实,有一副类似洋人的尊容。解放前是圣约翰大学篮球队员;解放后曾入选过上海市队,后又成了上海市教工队队员。他现在任教体育,又兼区少年队教练;而女队教练就是那位年龄稍大的宣老师。此外,还有一位物理老师身高也达到186cm,同样打得一手好篮球,现是上海教工队的成员。有了这么三位名声煊赫的老师,何愁学校的篮球运动开展不起来呢?
学校从五四年创办,到了五九年,仅仅相隔五年时间,校男子篮球队即闯进市前四名。在半决赛中,也只是被冠军南洋模笵中学所淘汰的。在如此浓厚的篮球氛围中,加上罗远原在小学五年级时就开始接触篮球,因此,他进步很快;而且,可以说他对篮球的爱好达到忘情的程度。除去训练的时间外,他每天早晨总是在学校尚未开门就等在校门口,时间一到门一开,即冲锋似地跑到体育器材室借来篮球,一直打到上课预备铃响。下午四点半放学后,做完作业又到篮球场打球。有时别的同学一个个回家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照样练习投篮;甚至,到月亮升起,弟弟罗欢来叫他吃晩饭,才恋恋不舍地走出球场……
篮球是一项集体运动项目,它具有进攻、防守、这种对抗性的特点,兴趣较高,还可以培养团队精神;不像田径那么枯燥、乏味。这段运动生涯罗远印象较深的有两场球赛:一场是争夺市前四名的比赛,另一场是与上海市女子篮球队的性别大战。
那是在他高二时,上海市少年篮球比赛进行正酣。在一场八进四的复赛中,罗远他们的南市区队,遭遇老牌劲旅长宁区少年队。比赛是在市体育馆进行。当时,有机玻璃篮板国内只有北京、上海有,所以,罗远有幸在这样的先进场馆比赛也算开了洋荤。根据实力分析,应是长宁区队稍占上风。因为他们是上届的第三名,且老队员较多,经验丰富。但南市区队也有特点,平均身高突出。像罗远身高有180cm还是队内倒数第三的小个子;而且年龄较小有潜力、有冲劲。
比赛开始后,确实如教练布置的那样,南市区队利用身高优势打内线,频频奏效,一路领先。然而,到了下半时风云突变,他们毕竟经验老道,看到身高吃亏便调动速度,利用速度来拖垮对手。果然,在他们的不断冲击下,比分逐渐追了上来。其后一段时间比分相互交替领先,直到最后三分钟(那时候的规则)反被长宁区队超出2分。这时候,南市区教练叫了一次暂停,布置战术。教练告诫队员:在积极做好防守的同时,进攻由控卫罗远先带球突破,然后高中锋埋伏在篮下,一旦对方上来防守,马上分球给中锋上篮………比赛继续进行。罗远按战术要求快速运球从中间突破,当他在罚球线附近跳起上篮时,对方两个队员扑了上来。罗远立即把球从对方腋下传到中锋手里,只见他一扬手球被送进篮筐。
“欧!打平了。罗远加油呀!”啦啦队员热烈鼓掌欢呼。此后,双方各进一球又是平局。这时,球又传到了罗远手中,眼看时间只剩下十几秒钟。罗远在运球寻找空档,然而,对方严防篮下。
“罗远,快自己投呀,没时间了!”在同伴的提醒下,于是,他只好孤注一掷,在罚球圈顶突然跳起远投,随着终场的锣声响起,球应声入网。
“哇!太神了,这么远都投得进去。”
“欧,阿勒赢了!哈哈!”队员们围着罗远高兴地蹦啊、跳呀,他自己也想不到这球居然会进。这场紧张激烈的比赛让罗远被大家记住。
另一场比赛是,上海市女子篮球队找上门来跟他们打的一场练习赛。当时上海队是全国女子甲级联赛的亚军,实力相当强。正因如此,在女队中找不到训练的对手,所以,就找少年男子队比赛。队中有后来成为国家队主力控卫的沈某某等国手。罗远他们感觉很别扭,毕竟面对的是女性,不敢放开手脚。但这些大姐姐们很坦然,根本不当一回事。她们战术素养好,配合熟练,投篮又准,这样,南市少年队比分落后较多。暂停时,教练要求大家放松心态,只要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犯规,积极拼抢篮板球,把速度提起来。如此一来,毕竟男子的速度、力量、弹跳、要比女子强些。当控卫沈某某从后场一个长传,190cm的中锋徐惠丽篮下接球刚要出手投篮时,罗远拍马赶到,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纵身一跳,竟把她的球搧了出去,赢得她们的教练都连连叫好。那位中锋大姐朝小弟弟笑笑,似乎在赞赏他。而罗远还有点不好意思呢。尽管,少年队争抢篮板有优势,但无奈配合没她们默契,再说,投篮命中率也不高,最后还是输掉了比赛。
尽管如此,但是他并不会喧宾夺主放弃学习的,这是罗远比别人高明之处。他非常清醒地认识到,学习是自己的第一要义,体育运动只是种爱好。它可以强健身体,活跃课余生活,增添情趣,但决不是自己所追求的生活目标。这可以从罗远在高三临毕业时,上海体院来校招生,他干脆拒绝的态度得到证明。因为他是篮球队副队长,因此也在预选的名额之内。当招生老师跟他谈话时,罗远委婉地辞谢说:“自己不想吃体育这碗饭,何况又是近视眼,估计是没有培养前途的。”就这样,他关上体育之门。
所以,罗远依旧抓紧学习,且能处理好学习和打球的矛盾,合理安排时间。他吃过晚饭就摊开书本,先做作业,然后进行预复习,绝对不会拖沓或落下学习的。
他在学习之余,尽情享受篮球带来的乐趣,这使他精神获得某种愉悦。不过,遗憾的是,适逢国家遭受三年困难时期,因此,物质营养十分匮乏,他们是勒紧裤腰带在打球,对于正处在发育成长的青少年来说,那是十分不利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总之,体育运动同样让罗远受益匪浅,在他以后下放“修地球”的岁月里深切体会到,之所以能在不长的时间里过好劳动关,是与读书时经受过体育锻炼分不开的。更使人想不到的是,篮球还给他演绎出不少精彩的生活喜剧。
第三节第一次的人生抉择
高中的三年真是不容易。偏偏从六〇年到六二年适逢我国三年困难时期,人民群众的生活受到严重威胁,什么东西都是定量供应,且数量少得可怜。再说,罗远家原本经济十分困难,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了。
六二年是高三的最后一学期,也是学习最紧张、最刻苦的一学期。今天的学生,不要说是高中毕业生,就是初中毕业生复习迎考,家长除了要为他们改善饮食,增加营养外,还得买补脑汁、十全大补丸等各种滋补、营养品。然而,那时候的罗远们连饭都吃不饱,更谈不上营养了。遵照上面的指示精神,学校虽不停课,但为了保存学生的有限体力,还是采取了一些措施。像体育课、早操、课间操、课外活动等,消耗体力的课程,一律停止,不必要的活动尽量减少。就在这样磕磕绊绊的生活道路上走来,他依然凭借着坚定的信念、顽强的意志,踏实的作风,艰苦奋斗的精神,使得各科学习成绩一路领先,占据了制高点,成为全校惟一取得各科成绩“满堂红”——全是五分的(那时是按照苏联的五级记分法,最好是5分)优秀毕业生。并且被推选为全校惟一的毕业生代表,光荣地出席了在市人委大礼堂举行的应届毕业生代表大会,受到当时的金仲华副市长和教育局长陈琳瑚的接见。
尽管,罗远的突出成绩完全有资格当选为代表,但校方考虑的另一个原因,显然是预料到像他这种情况,很可能确实要具备一颗红心,两种准备的打算;否则,心理上将会承受不了打击的。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代表也就非他莫属了。可是,我们的罗远当初被选中时,还满心喜悦地认为:有了这个别人无,自己有的独特条件,还怕上不了大学?恕不知恰恰相反,这正是你落榜的先兆!对此,他要到十几年以后,才会清醒地领悟。足见,罗远在政治上仍是多么的天真啊!
班主任余先生的心情也十分复杂,她既为自己能有如此品学兼优的学生而感到欣喜,又为罗远的前途而担忧;更为他能否经得起考验而惴惴不安。所以,余先生在罗远当选为代表,并乐颠颠、喜滋滋时,就很及时地给他泼了点冷水,与之谈心。
余先生说:“你当选为惟一的代表,做老师的心里高兴,也向你祝贺!不过,我希望你要有清醒的头脑,既然党和国家号召你们要有‘一颗红心,两种准备’,那么,我们不妨多往第二种准备:万一考不上大学方面想想。只有对不好的一面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才不至于到时候心理上承受不了。因为,说得坦率些,对于好的方面,是毋须什么准备的;试问:哪个学生不想考上大学呢?”
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对学生视同自己的儿女,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何况,罗远是老师的得意门生呢?怪不得余先生在后来四十周年校庆时,曾说过:“像罗远这么优秀的学生,我几十年间也就遇到那么为数不多的几个。”
余先生的金玉良言,对罗远来说,不啻是一场及时雨,使他发热的头脑能够降降温,而且,还是一支镇静剂,能够回复到清醒的状态,冷静理智地去思考。
然而,这镇静剂的药力一过,罗远依旧被过分自信的思想占据了上风,这是他性格的悲剧所在。
由于国家遭遇经济困难,可想而知,对文化教育事业的影响肯定不小,一九六二年的高校招生规模大大缩减,这除了经济物资的奇缺,实在是“巧媳妇难煮无米之炊”之外,首先是,五八年大跃进以来,高等学校大量招收在职工农兵入学,称之谓“工农兵”大学生,造成人满为患;其次是,经过反右斗争和反击右倾反案风后,不少教授、学术权威被打倒,造成师资匮乏。如此一来,这一年的录取率是建国以来最低也就不足为奇了。
党和政府为了减轻和渡过国民经济的暂时困难,也为了对应届高中毕业生打一剂强心针,提高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就提出了“一颗红心,两种准备”的口号。一颗红心就是:热爱共产党,热爱社会主义的赤诚之心;两种准备就是:既接受祖国挑选上大学继续深造;又要准备直接参加工农业生产——主要还是农业生产。
在高三下学期本当是埋头苦学、抓紧分秒、复习功课,作最后的百米冲刺的时候;可令人费解的是,反而是政治活动多了起来,为什么?形势需要嘛!先是开动员大会听报告,由校党支部书记亲自动员作报告,然后,由各学生代表表决心。大会结束后,即要求各班组织讨论、写决心书,要求人人过关,个个高兴,真正做到“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事实上,有部分所谓头子灵、而思想不纯的学生,他们十分敏感地嗅出其中的气味。因此,他们认为,今年的高考除非是政治上条件非常突出,同时,学习成绩也非常优秀的学生才能够走进大学之门;不然的话,出路便是“支边”和“下放”,或者到崇明岛垦荒,假若都不去,那只好待业在家了。
这样一考虑,他们认为,“宁可思想落后点,勿同意服从国家的统一分配(其实就是‘下放’、‘支边’),总不见得来硬拉嘛!反正只要同伊拉拖,在上海立牢脚跟,辰光一长,运动红火头过了,肯定会有工作分配咯。勿可能让阿勒饿肚皮伐?思想落后并不等于犯法呀?”
至于罗远,因为是个优秀毕业生,毫无疑义,积极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是他的宗旨。不过,他还是有一种侥幸心里:“我乐得表现积极点,不要说录取率是百分之十,就算是百分之五,自己也应该是其中之一。”所以,他的自我感觉良好,十分自信。从中不难看出,作为一个高中生的罗远,不但书生气十足,而且在政治上、人生阅历上,还显得非常幼稚甚至是个白痴;再加上性格上的过分自信,理想主义色彩太浓,不能面对现实作出理性的抉择,这样,便为他悲剧的人生埋下了伏笔。他是在上演一出人生的肥皂剧啊!
第四节高考的搏弈
江南的梅雨季节是最湿热难耐的,只有时隐时现的白化日头。没有红日高照的大好晴空,似乎让人觉得不会有强烈的紫外线来炙烤皮肤,但却是在享受天然的桑拿浴,人即使坐着不动也是汗水涔涔、一阵一阵被蒸出来,窒闷喘气。如果是连绵几天阴雨,那更是东摸摸湿漉漉、西碰碰潮粘粘,好像是空气进了水,汲饱了涨鼓鼓的、游来荡去,这世界便成了一杯水珠悬浊液……
就在这样的天气里,罗远、白净,还有史正茂兄妹四人聚在一起,为高考作最后的冲刺。前面已有交代,他们的学习小组基本上没有中断过,现在,临近高考就更显得必要了。原先还有一个孙伟达,如今孙已被国家招去,剩下就这四人了。
尽管,他们早已开始复习,但随着高考日期的迫近,心理上的紧张也在所难免;特别是听到国家为克服三年自然灾害带来的困难,实行“精兵简政”,对各行各业都要精减,教育概不例外。这样一来,招生名额大大缩减,可想而知,今年的高考难度是更大,好比是曹操在赤壁的八十万大军要挤独木小桥,不知道能有几人过得去?不过,就人这种高级生灵而言,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会作百分之一百的努力,去追求它。正是有了这样的一种赌博心理,人类世界才能生生不息、繁衍存在……罗远们在这种心理的支撑下,怪不得能够无视恶劣的天气环境而顽强地拼搏。
较之于别人,罗远的自我感觉更好一点,因为他天真地认为,自己最大的本钱就是成绩优秀,既然要考试,选拔人才,那亳无疑问,就应该看重成绩;虽然,国家十分强调阶级出身、家庭成分,但周总理不是说过,重在表现吗?那么自己的表现如何呢?是“三好”学生的专业户,又是优秀毕业生代表,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因此,他在选填志愿时(那时跟现在不同,是在考试前先填志愿表),为了实现自己当一个科学家的崇高理想,也为了能在尖端科学上作出贡献,十分自信地选择北京大学原子物理系作为第一志愿,第二、三志愿分别是上海交大船舶制造系和同济大学土木建筑系。这样的一份志愿表,只要稍微理智清醒点来看,简直是一张作废的选票,可以早早丢进垃圾箱里无人会看。然而,那个时代也许受了大跃进的影响,考虑问题总是头脑要发热的,而罗远更甚。
奇怪的是,连班主任也没有怎样的“干涉”,只是委婉地说:“要慎重考虑,尤其是像交大、同济放在二、三志愿上是不合适的……”
罗远并没有对班主任的提示作慎重的考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许他那时对周总理的话坚信不疑已到了入魔的程度,他还在继续做着春梦。
考试来临的这天,阳光灿烂,梅季过去的夏天早晨感觉还比较凉爽。罗远早早起床,读了一会儿俄语,背了几篇课文片段和诗,然后,吃了早饭就准备出发了,因为试场设在上海交大,乘公共汽车要转几趟车,因此,得早一点动身。
他踌躇满志,轻装上阵。心想:“第一天考语文,这是自己最有把握的一门,尤其是作文更不怕,只是不知道会出怎样的题目。”当进入考场后他心情有点激动,“这毕竟是高考嘛,它将决定自己能不能上大学?决定自己的人生道路何去何从?”
自古以来,有多少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他们所憧憬的目标就是走进考场求取功名。从考秀才、举人、到中进士、状元,一路走来若能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光耀门庭、荣宗耀祖,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呵!然而,那些屡试不第、折戟沉沙,或者从青春年少一直考到两鬓斑白,总算弄到个秀才、举人的成功者。何尝不感慨考场的凶险和艰辛呵!怪不得范进中举后要发疯发颠了。于是,这考场被视之为战场一点也不为过。正如古人所言那样,走进考场有一种令人心惊肉跳、阴森吓人的感觉。因为它静得可怕,除了钢笔书写的刷刷声,和考生的轻微呼吸声之外,可以说是万籁俱寂,连一枚绣花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
罗远倒还镇静,心定气顺;很快做完了前面的基础知识题,开始翻到后面的作文试题。一看作文题目有两个:第一个是以《雨后》为题写一篇散文;第二个是以《说不怕鬼》为题写一篇议论文。他不加思索地选择了后者,一则,由于他对议论文很有兴趣,发挥起来挥洒自如;二则,由于他一看题目立刻想到《聊斋志异》里有一则是说一读书人把墨往脸上一抹吓跑鬼的故事,从中受到启发来了灵感。于是,文思泉涌,便奋笔疾书……他从聊斋故事说起,引出论点:“鬼虽吓人但也怕人”,然后,引申到现实生活中有许多“鬼”,也就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困难,对待困难同样不能怕它,而是要像那读书人一样,要有大无畏的勇气去吓倒它、打跑它。当然,读书人用墨抹脸是一种手段,我们也应该找出一种克服困难的方法。只要有勇气,加上有效的措施,那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最后,号召发扬“打鬼”的精神,来克服三年自然灾害带给我们的困难,把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搞上去……全篇逻辑思维缜密,富有文采,洋洋洒洒地写得满满当当。为稳妥起见,他又看了一遍,作了些修改润色;当自认为十分满意没什么好改了,罗远便很自信地第一个交了卷。这时候,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来分钟呢!
三天紧张的考试结束了,他自我感觉良好,估算一下,除了些小错,不会有大的失误;虽然觉得并没有考出自己的最好水平,但是分数应该不低;因为跟周围的同学相互对题,似乎别人要差一些。
罗远心情不错,回到家里满以为母亲会很关切地询问他考得怎么样,可令他失望的是,阿姆只是淡淡地说:“考完就好,不要再去记得它了……”这是怎么啦?他感觉父母亲的态度好像不太正常似的,完全不同于望子成龙的那些家长。他心中充满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