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还说她能干,比起田庆友来,她差多了。谁都知道,蔬菜都是水膘,是靠水养的,伺候蔬菜比种庄稼费力多了。
小文儿时常看见,田庆友挑着两个水桶,一趟一趟地从河里挑水。河堤是相当高的,田庆友一拱一拱地攀上了河堤,等到了河堤最高处,他就沿着河堤的内坡下到河里去了。不一会儿,田庆友又从河堤下面冒出来了,先是冒出一顶草帽,后来越冒越高,荷着重水桶的人就立在河堤上了。田庆友到底是上过高中的人,连最热的天,他也从不光膀子,都是穿着白汗衫。到了下雨天,田庆友总该歇歇了吧,可是,在一派水蒙蒙的烟雨里,小文儿远远看到的田庆友还是不闲着,田庆友一手打着一把红油纸伞,蹲在地里一手提菜苗子。镇上是双日逢集,一到逢集,田庆友就到集上卖菜。一辆加重自行车后面驮两只大荆条筐,那些水灵灵的鲜菜就放在荆条筐里,一边筐里是黄瓜、茄子、辣椒,另一边筐里是韭菜、包菜、荆芥。田庆友去集上卖菜,每次必从小文儿家大门前经过,只要小文儿不关大门,就把一大早去赶集卖菜的田庆友看到了。别的且不说,田庆友种出的菜可真漂亮!听人说田庆友卖菜已赚了不少钱,他要把赚到的钱攒下来,盖一座两层小楼。从别人口里,小文儿知道了田庆友这个男人的心有多高,比楼还高。由此她还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要想盖楼,心就得比楼高。
既然别人能赚钱,小文儿也得想办法赚钱。她把从娘家带来的陪嫁的私房钱拿出来了,在大门口的路边搭了一间小房,办成了一个小卖铺,卖糖烟酒,卖酱醋盐。丈夫田均平种庄稼不太热心,她就让田均平在小卖铺里守着。她承认自己做的是小本买卖,但她私下里对田均平说,人怕懒,钱怕攒,一天攒下一颗豆儿,十年就能盖个瓦门楼儿。她没有明确提出盖楼,暗暗上的却存着和田庆友比赛的心。
一日午后,小文儿在路边扫出一块地晒小麦,见田庆友卖完菜从镇上回来了,她没有躲避。离她还有好远,田庆友就从自行车上下来了,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她没有先跟田庆友说话,等着田庆友跟她说话。田庆友说:均平嫂子,晒粮食呢!
小文儿说出的话连她自己也感到意外,她说:谁是你嫂子,我不是你嫂子!
田庆友窘迫地笑笑,说:怎么,我叫错了吗?
小文儿说:嫂子就嫂子吧,前面还加一个别人的名字干什么!
田庆友说:那不是别人的名字,是我均平哥的名字,你跟我均平哥成了一家子,我们这儿就是这个叫法。
小文儿看看,路上前后都没人,只有他们两个。太阳烤得路面烫烫的,把鞋底都烫透了,让人觉得脚心热乎乎的。
小文儿说:那,我要是跟别人成了一家子呢?说的是别人,她却给了田庆友一眼。这话是够敏感的,小文儿的脸先就红了。
田庆友听出小文儿话后面的话,看到小文儿的眼神儿也不对劲,他的脸比小文儿的脸红得还厉害,他像当初和小文儿相亲时那样嘿嘿笑着,说:你要是跟别人成了一家子,那就另说着,你不是没跟别人成一家子嘛!田庆友不敢久停,说:嫂子,你忙着,我走了。说罢,踏上自行车的脚踏子紧走两步,一条腿平着一摆,跨上自行车就走了。
小文儿注意到了,田庆友这次没喊她均平嫂子,把前面的均平去掉了,只喊她嫂子。细微之处见人心,从称呼的改变上,她看出田庆友这个人多么有耳性,多么长心。相应的,她想把田庆友喊一声庆友,或者叫一声大兄弟,但她觉得有些碍口似的。两样称呼都没叫出来,她只把田庆友叫成了哎,说:哎,哎,有空来家坐坐!
田庆友已经骑车走远了,小文儿看见田庆友回了一下头,没听见田庆友说什么。田庆友走后,小文儿站在路边走了一会儿神。路边有一道洼坑,坑里开了一片丝瓜花。丝瓜花的花朵呈铂黄色,一朵是一朵。小文儿看着看着,眼前就成了一片不分朵的黄晕。
和田庆友相比之下,她的丈夫田均平就不那么有耳性,也不够听话。小卖铺开张不久,田均平就招了一些人在小卖铺里打纸牌。他们不光论个输赢就完了,还联系实际,来钱。来的钱虽然不大,不过三毛两毛的,钱再少也是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