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没有去听小戏,坐在床边连着吸了好几袋烟。对老婆这么晚了还不回屋,他憋了一肚子气。等姑姑终于轻手轻脚回屋时,他骂了姑姑,质问道:你不听戏就不能活?
姑姑没有正面回答姑父的质问,说:好了,睡吧。
姑父立逼她回答,不听戏到底能不能活。
姑姑说:不能活!
那么好吧,姑父照姑姑的大胯上开了一脚。这一脚开得很有力量,要不是粮食囤挡着,姑姑和孩子一定会摔倒在地。姑姑有些吃惊,但她没跟姑父计较,而是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说孩子睡着了,要姑父别吓着孩子。
小戏一般都是连本戏,一回套一回,昨天听完了上回,今天听下回才接得上。第二天,那男的拉的坠胡一响,姑姑就有些坐不住,过来过去老是看姑父的脸色。姑父事先有话,不许她再去听戏。她不去听戏的话,看她能不能活到明天早上。姑父的脸板得像块木锨,她没敢马上去听戏。姑姑想了一个办法,她拿起孩子的小嫩手去挠姑父的脸,她想要是挠到姑父的痒处,把姑父挠舒服了,姑父或许会放话,准许她去听戏。可姑父态度很坚决,孩子的手挠在他脸上跟挠在木锨上一样,没得到丝毫舒服的反应。姑姑只得说软话,承认她跟姑父是说着玩呢,不听戏照样能活。姑父说既然能活,就睡到大床上活去。姑姑说她睡不着。姑父面目凶了凶,要姑姑少说废话。姑姑隐约听见,那女子的手板也打起来了,打得又脆又急。姑姑看见过,那女子的手板是紫檀木的,两支檀板一模一样,正好合成一对。女子打手板时只用一只手,两支檀板一高一低错落着被握住下部,上部一开一合,清歌一样的音响就击打出来。女子打手板不是一个姿势和节奏,而是根据剧情的变化而变化。剧情处于低潮时,她低着手打。剧情到高潮时,她把手板举得高高的,举到头顶上方去打。当剧情处于娓娓道来的舒缓阶段,她抱起膀子,手板在怀里也能轻磕轻点。她的手板在运行中也能打,比如从低处往高处举时,手板是一路响上去,不待有一个断音的。手板使用得如此得心应手,像是长在了她手上,是她延长了的两根手指头。打到紧急处,手板响得哗哗的,比秋雨打在杨树叶子上的响声还稠。光听手板,姑姑就知道剧情到了关键处,再不去听就把好戏耽误过去了。姑姑说,她去个茅房。姑父管得再严,茅房总不能不让人去吧。姑父眼盯盯地看见,姑姑抱着孩子是没往院子外面走,拐到堂屋的屋山东边去了。他家的茅房的确在东边屋山底下。
姑父长等短等不见姑姑从茅房里出来,心里纳闷,难道老婆孩子掉进了茅坑不成!他悄悄到茅房门口往里一瞅,你道怎的,姑姑在墙根垫了两块砖,正抱着孩子趴在茅房的后墙头上听人家唱戏。戏场在他们家屋后不远处的一个空地里,趴在墙头上也能听个七八分。姑父把姑姑爱听戏的毛病和庄子里那些娘们儿的毛病等同起来,认定姑姑的毛病也不算小,而且还是一个怪毛病。作为姑姑的男人,他有责任有义务帮助姑姑扳一扳这个毛病。
这年三月三,镇上唱大戏的日子又到了。姑父拿到姑姑因听戏导致的家务活儿上的一个错儿,一把揪住姑姑,扒下脚上的鞋底子,没头没脑地朝姑姑抽起来。姑姑这天听了一场好戏,心里软得不行。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春风拂动的麦苗和遍地烂黄的油菜花,姑姑想的都是姑父对她的好处。
她打算中午好好给姑父做点好吃的,并劝姑父也去听听戏。
人活不过一场戏,连戏都不听,人一世不是白活了。姑父不由分说,上来就抽姑姑,把姑姑由听戏酿来的对他的满腹温存一下子都破坏掉了。姑父用以抽姑姑的鞋底子是姑姑给他纳的,鞋底子又厚又硬,打在身上是相当疼的。还有,姑父不是等姑姑走进屋里,关起门来教训老婆,他在院子里就把姑姑掀翻了。院子里住着姑父的弟弟、弟媳妇,还有别的邻居,这让姑姑面子上很下不来。所以当姑父说:我叫你听戏!我叫你听戏!姑姑就说:你把我打死吧!你把我打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