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洋的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她受不住日日夜夜的煎熬,栽在床上起不来了。姐姐赶紧去医院买来一瓶水,给母亲输上。姐姐憋得实在受不住了,就大口大口地叹气。姐姐不敢在母亲面前叹气,就走出屋子,到一排平房的尽头去叹。那里有一只供住平房的人接水的龙头,姐姐把水龙头拧开,让水流哗哗地摔碎在水泥池子里,借助水声的遮掩大叹几声,叹完了回到母亲面前再憋着。姐姐原是矿上食堂的临时工,去食堂吃饭的人越来越少,食堂办不下去,就撤消了。这样姐姐连临时工的工作也失去了。姐姐二十六七了,没有对象。有人给姐姐介绍对象,姐姐说,连个工作都没有,说话低人三分,还谈什么对象不对象,姐姐会蒸馒头,蒸包子,蒸糖三角,她想自己开一个小饭店,卖些面制品,可家里没有多余的资金供姐姐开小饭店。父亲估计,快到春节时,矿上有可能会补发拖欠的工资,等父亲一领到几个月的工资,就拨给姐姐一部分,让姐姐开小饭店。父亲心疼姐姐,就变着法儿地跟姐姐说笑话。父亲说,等我闺女的饭店开成了,我去吃一个糖三角,你不会收我的钱吧?姐姐乖得很,知道父亲跟她开玩笑,不让她成天为自己的前途发愁,就把笑话接过来说,我当然要收钱,你吃六个,我收六个的钱,你吃九个,我收九个的钱,这样你才能给我当托儿呀!
父亲和姐姐都笑了。父亲笑着还说,现在了不得了,世道真的变成商品世道了,连当爹的吃闺女一个糖三角还得交钱。春节快要到了,父亲没领到补发的工资不说,自己还遇到了凶险,被困到井下了。父亲在井下困得时间越长,生还的希望越小,这一点徐海洋想到了。这天早上,徐海洋在煤棚子里用被子蒙着头,想着想着就抽泣起来。姐姐听见了他的抽泣,对他说,小海,你要坚强些,咱爸万一有个好歹,这个家以后就靠你支撑了。看来姐姐跟他的想法是一样的,也作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他用被头抹去了眼泪,又到生产区等父亲的消息去了。
矿工会把乒乓室腾出来了,靠墙摆了一圈木连椅,当成遇险矿工家属的临时接待室。接待室里坐满了人,他们低着眉,灰着脸,神情都相当沉重。接待人员抬来了早饭,每人两个馒头,一个咸鸭蛋,还有一碗面条汤。有几位年轻媳妇拒绝吃饭。接待人员越是劝她们吃点热饭暖暖身子,她们脸挂冷泪,拒绝得越坚决,甚至带有一些恼意。接待人员把饭送到徐海洋面前,徐海洋接下了。昨天晚间,他听说有可能会救上来一些人,在冰天雪地里一直等到凌晨两点,结果什么消息也没等到,可把他冻坏了,饿坏了。
吃完了饭,徐海洋作为父亲惟一的儿子,开始考虑父亲万一工亡了怎么办。按政策规定,矿工会赔偿给他家一笔抚恤金,这是一定的,不用他们争。而且,赔偿的数额也是统一的,给那家多少,给这家也是多少。谁家都不多给,也不少给。这一点也不用他们多操心。关键是怎样向矿方提出抚恤金外的要求。徐海洋想好了,他将要提出的第一项要求就是要参加工作。前些年,老子退休后儿子可以顶替参加工作,后来这项政策变了,老子退休后不许儿子顶替了。如果老子是工亡,事情就可以另当别论。这种事情以前是有先例的。徐海洋有一位要好的同班同学,也是技工学校毕业后在家待业。去年春天,同学的父亲在井下被顶板掉下的石头砸死了,矿方不仅赔偿了同学家两万多块钱抚恤金,还允许他的同学参加了工作。因同学的父亲是在井下工亡的,同学提出不再下井。那么矿方就安排他的同学当了矿上的经济民警。这几天,他的当了经警的同学就在井口维持秩序。同学头戴大檐帽,身穿马裤呢的警服,威武神气得很。家里经济情况有了好转,同学很快就把媳妇儿娶到了手。前几天徐海洋还见过同学的媳妇儿,同学和媳妇儿手牵着手,一副相亲相爱的新派样儿。那媳妇儿的身子已经重重的了,说不到明年春天他的同学就能当上爸爸。徐海洋也不是没人爱,爱上他的是他中学时的一位女同学,和他在同一个家属区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