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同学一看见他，就使劲盯着他看，好像怕他不懂其中的含意似的。女同学还往他手里塞过信，信上说，徐海洋，你长得可真帅啊！有一天，女同学在一处背人的地方截住他了，问徐海洋看她的信没有。徐海洋说，长得帅有什么用，帅又不能当钱花，当饭吃。徐海洋以为女同学会说，长得帅的人就是招人喜欢。可女同学没有这么说，而是同意了他的说法，低下了眉。女同学最终还是抬起眼来说，徐海洋，我等你！徐海洋不明白女同学等他什么，等他找下一份工作，每月挣下一份钱。要是父亲这次不能生还，他一定要抓住这个机遇，把工作的问题解决一下。鉴于父亲的教训，他也不下井，也要求当经济民警。等他穿上警服往女同学面前一站，不知女同学有多惊喜呢！这样想着，他禁不住向一个负责接待工作的人员询问，他父亲这次万一遇难，矿上能不能给他安排工作。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这话问得是不是有点早了？是不是显得不够吉利？接待人员听见他的询问了，答复说，这个要求到时候可以提出来。接待人员问了他父亲的名字，接着说，他父亲生还是有希望的。内蒙古有座煤矿发生透水事故，一个小伙子在井下被围困了三十六天，结果还是活着出来了。接待人员这么一说，徐海洋像是被人家看破了私心杂念似的，脸上讪着，下巴掩在棉袄领子里，开始在心里骂自己不孝，并开始回忆父亲对自己的种种好处。就说过生日吧，每当徐海洋的生日来到，父亲提前几天就开始安排，说儿子的生日快到了，到时候一定给儿子做点好吃的。

    他长到二十多岁，可以说每年的生日都没落过。前些年生活好时，父亲还给他买过蛋糕和蜡烛。这些年条件不允许了，家里至少还要给他煮鸡蛋和长面条吃。可是父亲的生日呢？

    他从来不知道父亲的生日是哪一天，家里从来没给父亲做过生日。他曾问过父亲的生日是哪一天。父亲说他的生日无所谓，又说他也记不清了。直到父亲遇险被困，母亲才把父亲的生日告诉他和姐姐了，原来他们父子俩的生日离得很近，父亲的生日只比他早三天。这就是他的父亲，父亲只惦记别人的生日，却从来不重视自己的生日啊！

    第五天头上，徐海洋的奶奶从老家赶来了。前两天雪停了，这天雪又下起来了，一上来就铺天盖地，下得很大。老家离矿上好几百里，不知奶奶一个人是坐什么车来的。奶奶的头发全白了，雪一落上去，就被熟麻一样的头发吃进去了。奶奶一手拄着拐棍，一手提着一只像是装了粮食的粗布口袋，进门往小凳子一坐，就开始埋怨徐海洋的母亲矿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为啥不给她打电报？为啥不给她捎信儿？难道不懂得儿走千里母担忧吗？说要不是在外做工的人回去告诉她，她还不知道儿子在井下关着呢！徐海洋的姐姐刚要替母亲解释，奶奶却不听，让姐姐马上给她做饭吃，她饿了。

    吃完了饭，奶奶命徐海洋带路，马上到井口去看看。路上又是雪又是冰的，徐海洋几次要架着奶奶的胳膊，扶着奶奶，奶奶都不让他扶。奶奶拄着一支枣树枝子做成的拐棍，走得颤颤巍巍的，可奶奶说，我自己能走。半路上碰见那位当民警的同学，同学告诉徐海洋，你爸希望不大了，你要有思想准备，同学给他出的主意跟他的想法一样，也是让他要求当经警。徐海洋点点头，重新追上奶奶。奶奶问那个人跟他说的是什么。徐海洋说，他说我爸在井下困得时间太长了，希望不大了。奶奶说，这话别让我听见，让我听见我撕烂你的嘴！奶奶来到井口上面的房子门口，把拐棍提在手里，说，我来看我儿子，你们谁也别拦我，谁拦我我抽谁！奶奶这么一说，真的没人敢拦她了，为她让开了一条道。井口竖起一个很高的铁架子，铁架子上垂下两根钢丝绳，一根朝上走，一根朝下走，老也走不到头。奶奶喃喃地说，天爷，我儿子的命原来天天在绳子上系着。正说着，钢丝绳拴着的一个铁笼子提上来了，哐的一声响。奶奶没防备，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奶奶没看出什么结果，就回来了。奶奶的眼圈一点也不红，坚持说她儿子不会有什么事，只听说掉石头能砸坏人，没听说过掉水能把活人砸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