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井的路边有一排冬青绿篱,绿篱后面栽有枫树、塔松和各种花木。那是矿上的绿化带,也算是生产区的小花园。徐海洋从井口往接待室走时,从花园的小路上转出一个人来,轻轻地叫住了徐海洋。徐海洋一看,是那位表示要等着他的女同学,便问,你怎么来了?女同学把徐海洋看了看,说,海洋,你瘦多了,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女同学的声音柔柔的,还有点发颤,像是充满爱惜之情。徐海洋差点感动了,说我没事儿。女同学说,事情既然这样了,你不要太伤感。我也不会劝人,你知道我的心就行了。徐海洋明白女同学说的“事情既然这样”是什么意思,真的伤感起来。女同学拿出两枚煮熟的鸡蛋,要徐海洋别太饿着自己,该吃东西就吃点东西。徐海洋说,我不饿,我不吃。女同学说,我就让你吃!女同学把徐海洋的衣扯了一下,硬把鸡蛋塞进徐海洋的棉袄口袋里去了。女同学还掏出五块钱来递给徐海洋,让徐海洋要是觉得太闷得慌了,就买一盒烟吸。徐海洋不愿接钱,说他不吸烟。女同学这回扯过了他的手,把钱放进他手心时,另一只手也上来,帮着他的手指头弯上去,让他把钱攥住。女同学说,你放心,我不反对你吸烟。就是今后……我也不反对你吸烟……
徐海洋等来的结果与女同学所说的“今后”不太吻合。
第七天晚上,徐海洋的父亲被活着救上来了。有人说他父亲还活着,一开始他不相信。后来一个和他父亲很熟的救护队员告诉他,他父亲还能说话,他才相信了。这时他的心情非常复杂,也可以说百感交集。父亲能生还,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他参加工作的事就没指望了,女同学所说的“今后”也不会实现了。他听见暗影里传出一个人的哭声,他也哭了。他一哭就收不住,就哭得声音很大。别人越是对他的哭作出积极评价,说他为父亲的生还高兴而哭,他哭得越痛。
谁能说清,矿工的儿子徐海洋是不是为自己而哭呢!
(原载《上海文学》2000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