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如果看他还是块料子,把他吸收到高跷队里也说不定。
当然了,乔明泉这会儿主要是看妹妹小虫子的态度,如果小虫子同意他耍,他利用这个机会,向小虫子作一次汇报表演也不是不可以。他只告诉小虫子他在悄悄地练踩高跷,还没有在小虫子面前露过一手呢。小虫子眼睛弯弯,微微含笑,流露的是鼓励的意思。那么好吧,乔明泉就耍起来。平日里,人们对乔明泉这个话头儿不多的小伙子并没有特别留意,待乔明泉上了高跷,人们马上就对他刮目相看了。小伙子腿那么长,胳膊那么顺溜,腰身那么柔韧,举手投足,一招一式,都透着艺术。人们在电视上看见外国人踮起脚尖跳芭蕾舞,外国人脚尖踮得再高,也不过长出一个脚板子,而矿工的儿子乔明泉,要比跳芭蕾舞的外国人高得多啊!还有乔明泉明鼻大眼的长相,岂是英俊二字所能形容。一位路过的老矿工,驻足对高跷上的乔明泉看了一会儿,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说:“这孩子,长得跟他亲爹一模一样!”这话被小虫子听见了,小虫子脑子里马上晃过哥哥背地里给她看过的那张小照片,心头热浪一打,泪水即刻涌满眼眶。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一个姑娘,从乔明泉蹬上高跷的那一刻起,姑娘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乔明泉看,把眼睛都看直了,把人看呆了。如果现场有一台摄像机,摄像师又比较高明,他不必把镜头对着乔明泉,只瞄准那个姑娘就行了。从姑娘明亮的眸子里,从姑娘的表情变化上,人们就可以判断出乔明泉在做什么样的动作,动作是否完美。比如说吧,当乔明泉往上跳时,姑娘的脖子就使劲往上拔。当乔明泉的双臂作水平伸展时,姑娘的两条胳膊也不由地支扎起来。当乔明泉劈叉时突然间直落下去,姑娘大概以为出了变故,惊得差点捂了嘴巴。当乔明泉重新高耸起来,姑娘如释重负似地才轻轻微笑了。直到乔明泉收了式,水也来了,人们纷纷挤进队伍里准备接水,她还站在队伍外面瞅着乔明泉,像是把取水的事忘到了脑后。
小虫子向母亲报告好消息,说哥哥踩高跷踩得真好。母亲说:“好,好!艺不压身,学点啥就比闲着强。”
小虫子又向父亲报告好消息,父亲显得比较淡漠,说:“踩高跷又不能当饭吃。”
对父亲这样的态度,小虫子很是不满,说父亲就知道吃饭,吃饭,连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
成天下井的父亲大概不知道艺术细胞为何物,大概以为女儿说的是什么不好听的话,就对女儿瞪了眼,让女儿住嘴。
父亲的话乔明泉都听见了。父亲爱说实话,乔明泉不得不承认,父亲说的又是实话,踩高跷是不能当饭吃。踩高跷很消耗体力,一顿饭不吃都不行。可踩高跷踩不出馒头来,踩不出稀饭和咸菜来。他每天吃的饭都是父亲挣来的,是父亲下井挣来的。父亲一天比一天老了,这从父亲的咳嗽上就能看出来。过去父亲咳得相当干脆,咔地一口就能吐出一团炭来。他用小铁铲把父亲吐出的炭投进炉膛里,蓝红的火苗儿一下子就蹿高了。现在父亲的咳嗽拖泥带水,往往是父亲趴在炕沿上,母亲在父亲背上捶打半天,父亲才能咯出一些黏煤来。父亲这样的年纪和这样的身体状况,按说应该由他挣钱养活父亲了,可他还没有挣钱的门路,还没给家里贡献过一分钱。每想到这一层,乔明泉就深感愧疚,还有一些痛心。既然父亲不喜欢他踩高跷,那就算了。他把两只高跷并到一起,用炮线缠上,塞到自己床底下去了。
妹妹小虫子跟他一样,高中毕业后也没能考上大学。父亲说小虫子也上不成个景,这话被父亲说中了。小虫子一点也没埋怨父亲,或许她早把父亲说过的话忘记了。小虫子说:“我完了,我完了,我这一辈子算是交代了!”小虫子的话这么悲观,她的口气一点也不悲观,是笑模笑样说出来的。见小虫子笑,母亲也笑,母亲说:“考不上也好,你要是考上了,我还真发愁供不起你呢!”不苟言笑的父亲也跟小虫子说了一句笑话,说小虫子本来就是小虫子嘛,还能成了龙?父亲定是为自己说的笑话所得意,笑得声音很大。笑不出来的是乔明泉,别看妹妹是笑着说话,他分明看见,妹妹的眼圈是红的,妹妹肯定在外面哭过了,只是回到家里才强装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