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高玉华脱出的坯,他又悄悄来到海子边,看高玉华和泥的地方。他们这里和脱坯用的泥,一般都是就着海子边挖一个池子,用钉耙将海子边的泥土翻起来,泼上水,撒上麦糠,赤脚跳进去用脚踩。一池子泥,起码要用钉耙扒三遍,用脚踩三遍,泥才能和出黏性来,生泥才能和成熟泥。
这样累人的活儿,不知高玉华怎能吃得消!周文兴没看见过高玉华的脚,更没看见过高玉华的小腿。可他相信,高玉华的脚和腿肯定都是又细又白的。而泥土很粗,麦糠是涩拉拉的。用那样的腿和脚来踩泥巴,是不是有点太可惜了。高玉华跟他订过亲了,高玉华的腿和脚就不再是高玉华一个人的。他不敢说高玉华的一切是属于他的,但他总觉得自己对高玉华是负有一定责任的,对高玉华的脚也负有责任。别的大话他不敢吹,等高玉华和他结了婚,他敢打保票,像这样赤脚光腿的粗活重活,他绝不会让高玉华干。周文兴伸头往池子里看,见池子里泥没有了,麦糠也没有了,池底只有一点灰白的浅水。个把星星映在浅水里,若隐若现的。周文兴知道,高玉华明天还会来这里和泥,还会弄得满身汗满脚泥的。要是这里有钉耙,有麦糠,他真想下进池子里,把池底的泥土翻起来,替高玉华把泥和好。那样的话,高玉华就省力多了。
海子里沿传出了说话声,周文兴的心跳不由地有些加快。虽然天黑得不见人影,但他听出来了,说话的正是高玉华。像是有一个妇女到高玉华家串门,向高玉华家借一样东西,高玉华就把人家让进屋里去了。高玉华的家就在海子里沿,三间堂屋,两间灶屋,都是革顶土坯房。他和高玉华第一次相亲,就是在高玉华家的堂屋里。高家庄庄前有桥,庄后有桥。媒人领着他,从庄后的桥进的庄子,而后七拐八拐,来到了住在海子边上的高玉华的家。高玉华从里间屋一出来,媒人说让他们俩谈吧,撇下他俩就出门去了。那天周文兴心情紧张得很,心跳得不知说什么好,也不敢多看高玉华几眼。好在他的村子和高玉华的村子相距不远,以前在大队开会和去镇上赶集,他都见过高玉华,而且知道了高玉华的名字叫高玉华。他是从村里姑娘们的口中得知高玉华的名字的,那些姑娘都认为高玉华好看,脸好看,腰身好看,干起活来也好看。后来再见到高玉华时,他就比较留意,觉得高玉华是挺不错的。他对高玉华早就很满意了,来相亲只不过是走个形式。他怕一句话说不好了,给高玉华留下不好的印象。那天先开口说话的是高玉华。高玉华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他理解高玉华是让他表态,他上来就说,他没意见。没意见就是同意。高玉华说,她也没意见。就这样,相亲的形式就算走完,终身的大事就算订下了。高玉华说完了没意见,就站起来出门去了。高玉华往外走的时候,他才大胆地从后面看高玉华。给他的印象,高玉华长得很瓷实,走路是很有劲的。他俩相亲是在春天,现在到了秋天。时间过去了好几个月,他俩再也没到一起单独交谈过。两个人越是不能到一起,周文兴对高玉华的思念越热切。可以说高玉华已占据了他的心,他没有一天不想念高玉华,每天都在肚子里念叨高玉华好多遍。一想到高玉华,他就像犯病似的,心里柔软得不行,愁得不行。他老是担心高玉华是一种缥缈之物,老是担心不能与高玉华结合在一起。听见了高玉华的说话声,他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动,觉得踏实多了。串门的妇女从高玉华家出来了,高玉华把人家送到院子里,她们又说了几句话。那个妇女问高玉华,坯是不是脱够了。高玉华说没有。周文兴没有想到,那个妇女竟提到了他。妇女提到他当然不是直接提他的名字,而是他的一个代名词——周桥的那个人。妇女问,咋不让周桥的那个人来帮你脱呢?这个问题比较重大,不知高玉华如何回答,周文兴两个耳孔张得圆圆的,生怕听漏了一个字。结果呢,高玉华什么也没回答,高玉华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