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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信(2)
    毛信气嘟嘟的,一天到晚拉着脸子,在家务事上不再和娘好好配合。娘让她到地里刨一筐红薯回来,她装作没听见娘的话,不答理。娘又说了一遍,问她到底去不去。娘这次使的是高声。她的声比娘的声还高,而且是反问句:“我说不去了吗?”她扛上钉耙,挑起一只筐,重手重脚地走了。

    以往,毛信刨红薯是很在行的,瞅准红薯在地下隆起的土包,一钉耙下去,钉耙把儿往上一掀,一兜儿红薯就出来了。在褐色土壤的衬托下,刚出土的红薯鲜红鲜红,煞是喜人。有时她刨满一大荆条筐红薯,每个红薯都全须全尾,连皮都不待划破一点儿的。今天她没好气,动作有些变形,红薯被她刨烂不少。她没往自己身上找原因,怨钉耙不好使,怨红薯跟她过不去,哼,烂就烂,都烂完才好呢。他们这里吓唬小姑娘不说鬼来了,狼来了,而是另有说话:不听话就给你说个婆子,把你给人家。这种说法带有惩罚的味道,对小姑娘们的威胁性是很大的,不少小姑娘跟家里人闹别扭,父母就是拿这种说法把她们吓乖了。在毛信的印象里,娘没有说过给她说婆家的话,因为她向来很听话。不知她怎么得罪娘了,娘一上来就在背后来真的,要把她推出去不管。娘啊娘啊,你好狠心啊!秋后的田野空得远了,风凉透衣衫,毛信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毛信正往筐里收拾红薯,看见大娘也向地里走来。大娘家的胡萝卜地和她家的红薯地搭边,大娘像是来刨胡萝卜。

    毛信现在不愿和大娘说话,也反对大娘和她说话,她赶紧把红薯收拾完,挎上筐子到地头的苇子坑里去了。熟透的苇子还没收割,穗头的白花如落了一层雪。大娘老是夸毛信长得好看,以前毛信和大娘的关系是很亲近的。她家没压井,大娘家有压井,她天天到大娘家院子里取水。自从那次大娘说了对她不好的话,她就暗暗和大娘断绝了来往,一次也不到大娘家取水了。她认为一切后果都应该由大娘负,是大娘先不跟她好的,严重一点说,是大娘出卖了她。大娘显然是看见她了,喊她,问她到坑里是洗红薯吗。毛信不吭,心说:“我投坑,你管得着吗?”大娘自言自语:“娘那个大脚,这闺女也不知道别住哪根筋了,说不理我就不理我。”

    娘对毛信刨回一筐烂了许多的红薯有些惊讶,说:“咦——,咋烂了这么多!”毛信说:“烂了怕啥,反正吃的时候也不能囫囵吞,早晚也是个烂!”娘对毛信这样讲歪理更感惊讶,她瞅着毛信,像是不认识自己养大的闺女了,说:“毛信,你这几天就没好脸子,你娘怎么得罪你了,你娘哪点对不起你,你说吧!”毛信不说,眼睛斜了一下娘。娘生气了,骂了毛信,说:“你长心了不是,学会气你娘了不是,你再生着法儿地气我,我就不要你了,学也不让你上了,给你说个婆子,把你给人家,让人家管你!”

    娘到底把这话说出来了,毛信憋了好几天的委屈,仿佛等待着娘用这话来证实和点破,娘一点,她的委屈就化成泪水,不可遏止地涌流出来。她不愿让娘看见她流泪似的,扭脸跑进屋里去了,冲着窗外对娘嚷:“你要给我说婆子家,我一天都不活着。你不要我拉倒,我到阴间去找俺爹!”说到找爹,她伤感大动,扑在床上哭出了声。她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她要抓住这个机会,表达她誓死不跟人家订亲的决心,表达她对娘的抗议。表达的方法就是狠哭狠哭。她的表达没收到预期的效果,娘没有给她像样的承诺。娘在床前站了一会儿,说:“想哭就好好哭吧,哭哭就长大了,懂事了。”毛信不懂娘说的这叫什么话,是什么逻辑。她只听说过一场秋雨一场寒,没听说过人哭一哭就能长大。要是娘的这个逻辑能成立,她宁可一辈子不哭,她害怕长大,长大是危险的。

    窝里炮没打响,毛信把气恼的方向转到那黑小子一家去了。不消说气恼也是情感的一种。过去毛信小姑娘的情感是散漫的,没有一个固定的方向。犹如大娘和娘谈笑间把巨手一挥,就把方向给她指明了。黑小子家的人毛信都知道,一个娘,一个黑小子,一个妹妹,还有爹。黑小子的爹是活着的,在城里有工作。过一两个月,黑小子的爹就给家里寄些钱来,惹得村里人很眼热。她家在村北,黑小子家在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