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信处心积虑,急于和敌对目标展开正面交锋,几乎到了寻衅的程度。那两天,她以到地里给羊割草为名义,抄起镰刀提上篮子就出发了。她顾不上梳头,甚至想不起洗脸,就那么绷着小脸儿,头发毛茸茸的,便追踪黑小子去了。娘和大娘怎么也想不到,她们随便说几句闲话,就把毛信小姑娘一颗平静的心给彻底弄乱了。她几乎成了黑小子甩不掉的影子,黑小子到哪里,她就出现在哪里。可黑小子眼观六路似的,总是不给她留下闹事的机会,一见她悄悄逼近,黑小子就溜走了。有一次在河堤上,他俩上演了一场追逐戏,这场戏乍一看像是庸俗电视剧的场面,但把镜头拉近,给人物搞两个特写镜头,就看出不大对劲了。前面的男孩子神情慌张,像是不肯就范的兔子。后面的女孩子虎视眈眈,紧追不舍,像是定要把“兔子”抓到。一开始,女孩子装作漫不经心,向男孩子身边接近。男孩子发现后,就沿着河堤往前走。女孩子脚步加快了,男孩子也随之加快。女孩子跑起来了,男孩子不敢怠慢,也跑起来了。这当然是一场没有好看结果的追逐,男孩子到底比女孩子跑得快些,男孩子很快就跑到“电视画面”的外头去了,只剩下女孩子气喘吁吁,暗自发狠。黑小子这样的表现,愈发使毛信认定,黑小子一定知道订亲的事了,一定是心里有鬼。她说什么也要把黑小子心里的鬼揪出来,掐死它。
黑小子不在村子附近玩了,这天下午,他走得很远,走到西南坡的一片坟地里去了。他相信,毛信作为一个女孩子,不敢一个人走这么远,更不敢到埋了许多死人的坟地里。连黑小子本人也是怀着一种冒险的精神,才敢到坟地里来。为了壮胆,他特意带上了自己家的那条黑狗,还带了一把铁锨。地里的秋庄稼几乎收割完了,麦子也种上了。刚出芽的麦苗一片嫩绿,给人一种错觉,认为冬天已经过去了,春天又回来了。黑小子到坟地的目的性不是很明确,遇土兔子,就让狗撵兔子。遇不上兔子,他就让狗嗅黄鼠狼的洞,然后用铁锨把黄鼠狼刨出来。黄鼠狼的肉有一股很浓郁的臊味,不是很好吃。但黄鼠狼尾巴上的毛是很有用的,据说有一种叫小狼毫的毛笔就是用黄鼠狼尾巴尖上的毛做成的。他打算逮一条黄鼠狼,自己做一杆“小狼毫”用。如果找不到黄鼠狼的洞,他就退而求其次,利用黑狗嗅觉灵敏的鼻子,侦察出一个田鼠洞也可以。这时节田鼠洞的仓房都是满满的,挖开一间田鼠的仓房,起出十斤黄豆不成问题。黑小子刚走到坟地里,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座高坟后面突然转出一个活物来,他以为是小鬼儿,细一看不是小鬼,是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毛信。毛信手持镰刀,凶神恶煞一般,说:“钟明,这回我看你还往哪儿跑!”
黑小子的脸黄了一下,又红了。他摸摸跟他站在同一立场的黑狗的狗头,说:“你干嘛老跟着我?我怎么惹你了?”
“怎么惹我了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
“不明白你干嘛老躲着我?”
黑狗冲毛信叫了两声,大概是在替主人鸣不平。
毛信命黑小子把他的狗管住,不然的话,小心把它的狗嘴削下来。黑小子把狗嘴拍了一下,把狗压制住了。毛信让黑小子说,为什么老躲着她。黑小子的回答是,鸡不跟狗斗,男不跟女斗。
毛信对黑小子的回答十分不满,她说:“不对,你心里一定有鬼。我问你,我大娘到你家去过吗?”黑小子摇头说:
“没看见。”“装没看见。我大娘跟你娘说什么了?”黑小子不糊涂,没有被毛信绕进去,他说:“你大娘没到我们家去,怎么能跟我娘说话呢!”毛信想把订亲的事点出来,问黑小子到底知道不知道。但这种羞人的事情毛信实在说不出口。
她还是让黑小子说老实话,不说老实话就跟黑小子没完,今天别打算回家。黑小子犹豫了一会儿,给毛信打预防针似地说:“我说了,你可别难过。”毛信说:“你说吧,我不难过。”她估计黑小子说出的一定是有关订亲的话,心里未免有些紧张,两个耳朵垂子也热得不行。等黑小子把老实话说出口,毛信一下子就改变了对黑小子的看法。黑小子说:“我不是怕你,你没爹了,我看你怪可怜的。……你爹拉回来那天,我去看了……你哭得那样……我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