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明所在的煤矿没有围墙,不管他往哪个方向走,走出不远就到了田野。要说这也是煤矿的好处,离农村和田野近,在矿里就能听到农村的鸡鸣狗叫,出了煤矿就是满目苍翠的山峦和田园。杨子明沿着一条曲曲弯弯下坡上坡的田间小路,走到几棵枣树下面去了,那里有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杨子明在心里把这里命名为他的根据地。麦子一片金黄的时候,他在这里看见一群妇女在旁边地里割麦。割完了麦,他又看见一群妇女在地里种玉米。妇女的腰肢就是柔软,她们干活时总是把腰埋下去,把屁股举起来,使得她们的形态好看无比,比最膘肥的母马的后面都好看。现在两面的玉米已长起来了,玉米叶子绿汪汪的,稍有风吹就乐不可支。下面坡地里的一块豆子和一块瓜田也盖满了地皮,豆苗儿绿得一片鹅黄,瓜田绿得白茫茫的。杨子明在一块平整的草地上躺下了。上面浓荫覆盖。阳光闪闪烁烁,想见缝插针,老也插不下来。下面草香浓郁。那是一种热草的蒸香,像是酒锅子加温后散发出来的气息。不由自主地,他身上又鼓荡起来。他想喊两嗓子,咳了咳喉咙,没能喊出来。一只知了被他惊动了,拖着长长的颤音,流星一样飞走了。他终于理解猫和羊了。到了一定时候,猫就彻夜叫唤,羊就满地乱跑。过去,他觉得猫和羊有些不知羞耻,不顾脸面,很看不起它们。现在轮到他到了一定时候,他也是想叫唤,想到处乱跑。可他叫唤不出来,也不知往哪里跑。他浑身憋得有些难受,几乎联想到痛苦那样的字眼儿了。这会儿,他很渴望有一个女人到这里割草,或者放羊。不管女人长得是美还是丑,这都是次要的,只要是女人就行,女人本身是主要的。草丛有被镰刀割过的痕迹,杂草根部散落着一些没有干透的羊粪颗粒,他估计有女人到这里活动过。据说狗的鼻子是很灵敏的,如果有一只母狗在一个地方呆过,公狗把鼻子探在地上随便一嗅,就能嗅出母狗的所作所为。从嗅觉功能看,人比狗差远了,简直是望尘莫及。杨子明对女人不敢有太大的奢望,倘若真的有女人来到这里,他跟人家搭几句话总是可以的吧。杨子明发觉自己的耳孔变得很邪门,近来特别喜欢收听女人的声音,仿佛女人的声音里有一种触摸性的音质,他一听见心上就痒痒,浑身就舒服些。正想着,他耳边响起一阵杂沓的声音,坐起来一看,真的有一群羊过来了。遗憾的是,跟在羊群后面的不是女人,而是一位老汉。
这样过景的老汉,被年轻人称为干尾巴老头,年华正好的杨子明对于尾巴老头不免有些排斥,不愿跟老汉搭话。而老汉只是看看他,也不跟他说话。老汉手里拿着一根梢头劈开的竹竿,一副谁不听话就抽谁的倔样子。这让杨子明看出老汉身上残存的刚性,遂产生了一些兴趣,问老汉放羊呢。老汉说:嗯。他问老汉放的羊公羊多还是母羊多。老汉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母羊多。他无话找话,问为什么。老汉说喂母羊是为了下羔子。杨子明抓住了理,他说如果没有公羊,母羊也不会下羔子。老汉承认他说的不错,但一群羊当中有一只公羊就够了,公羊多了,就会瞎捣蛋。杨子明知道老汉说的瞎捣蛋指的是什么,没再往深里问,只问老汉的羊卖不卖。老汉反问他买羊干什么。他说杀了吃呗。老汉看了他一眼狠的,说他胡扯。老汉大概对他杀羊的说法有些反感,不管他再说什么,老汉都不再理他。老汉赶起羊群走了。杨子明望着很快消失在绿色山洼子中的羊群,有些莫名的失望。
杨子明之所以时常到这几棵枣树的树阴下面来,还有一个原因,是附近的瓜田里搭有一个瓜棚,瓜棚里有一位戴破草帽光脊梁的老爷爷,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出现一个穿红花裤子的小姑娘。杨子明经过多次观察,断定那位老瓜把式是小姑娘的爷爷,而小姑娘是老爷爷的孙女儿。杨子明把小姑娘的活动规律也摸准了,一到吃早饭和吃午饭的时候,小姑娘就来了。小姑娘有时提着一只瓦罐来,瓦罐里盛的是给老爷爷送的饭。老爷爷取下挂在瓜棚木桩上的一双用树枝做成的长筷子,对着罐口吃饭。等把瓦罐里的饭吃得底朝天,小姑娘就提着瓦罐一跳一跳地走了。有时小姑娘是空手而来,喊爷爷回去吃饭,她替爷爷在瓜田里看瓜。小姑娘一会儿揪花,一会儿掐草,还瓦着小手捂蚂蚱,给瓜田增色不少,有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意思。杨子明一直想接近那位小姑娘,跟小姑娘说会子话,可又怕万一被老爷爷看见,把他看成不老实的人。有一回他在树阴下仰面躺着,揪一根新草的毛穗在鼻梁上抚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狐子用舌头舔他的脸。他印象中狐子跟美女好像可以互相转化,所以不但不反对狐子舔他的脸,还暗暗希望亲爱的狐子把他身上别的地方也舔一舔。狐子称得上善解人意,他刚想到哪里,狐子的舌头就走到哪里,几乎把他全身的每一个部位都照顾到了。狐子的舌头热度挺高,所到之处,皮肤就火辣辣的,跟红炭烤过一般。他觉得狐子的眼睛也很亮,像阳光一样刺目。他隐约记起,狐子跟狼的关系也很密切,都是爱吃肉的家伙,倘若狐子把他整麻痹了,照他的重要部位咬一口就麻烦了。想到这一层,他就醒过来了。睁眼一瞅,哪里有什么狐子,原来是太阳转移,树阴也跟着转移,树阴把他暴露在太阳底下了。太阳过午,正是最毒辣的时候,烤得他头上汗水横流,似乎连皮下的脂肪也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