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吕金玉是在检查这条巷道里有没有人。杨子明相信,吕金玉不会发现他。巷道是用成排的原木支起来的,每两根柱子的间距只有一个人的身体那么宽。由于煤壁片帮,有的柱子和煤壁贴得不那么实,留有一些空子。杨子明就仄身隐蔽在一根柱子后面的空子里。吕金玉除非把每根柱子后面都搜索到,才有可能看出他的马脚。吕金玉不会那样干,如果把那么多的柱子后面搜索一遍,恐怕要花半个班的时间,一泡尿早就憋不住了。就算吕金玉的灯光扫到他身上,也不一定能扫出他来。他浑身上下是黑的,柱子和煤壁也是黑的,三者黑成了一体。有一句不好听的歇后语,说是屎克郎掉进煤堆里,不动动就显不着它。杨子明好比是一个屎克郎,他只要不动,就不易暴露。
吕金玉在离杨子明不远的地方站下了,开始解腰里的灯带。她把灯带解下后,连同灯盒、灯头,一块儿放在脚边的地上。她顺便把矿灯拧得熄灭了,巷道里顿时陷入黑暗。杨子明早早就把矿灯拧灭了,已在这里静候多时。吕金玉的拧灭矿灯的做法跟杨子明不谋而合似的。让杨子明心中暗喜。
这种黑暗跟夜的性质有相近的地方,只是比夜的黑暗更厚实,更彻底。一阵细碎的响动,吕金玉在解裤带。按朱铁良的说法,一轮“月亮”就要出来了。杨子明不失时机地瞪大了眼睛。不知为何,杨子明有些紧张,心口怦怦乱跳。他是先听到滋水的声音,才循着音响看到“月亮”的。他看得不甚清晰,只有一团朦胧的白光。这“月亮”毕竟不是那月亮,那月亮借助的是太阳的光明,这“月亮”靠得是自身的光华,在这比夜色还要黑千百倍的地底,“月亮”没有被黑暗完全吞没。能让人看到它的存在,已经很了不起了。杨子明原计划只要看到“月亮”就满足了,可他没有满足。也许是浓厚的黑暗使他不用担心吕金玉认出他,也许是巷道里湿暖的温度让他冲动,也许是吕金玉体内散发出的气息让他迷了魂,他竟从柱子后面转出来,一下子把吕金玉扳倒了,扳得仰倒在地上。吕金玉没有大叫,她出乎意料似地细啊了一声,说慌什么,躲着不让捂她的嘴。吕金玉不让他慌,他还是免不了慌里慌张。他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有些摸不着门道。其结果是,他刚刚接触到一点点皮毛,离深入实际还有一定距离,下面就连续爆炸了几次似地拉倒了。其间杨子明听见吕金玉还说了一句话,由于精力高度集中在别处,隐约听见吕金玉说他是个小毛孩儿,好像是笑话他的意思。他不敢稍有停留,爬起来就跑了。他怕吕金玉摸到矿灯,用光柱把他指认出来。黑暗中他跑偏了,咚一家伙撞在巷道边的柱子上。好在他头上戴的有安全帽,否则的话,他的头恐怕够呛。他一声没出,很快调整了方向,跑出了这条巷道。
杨子明不认为他只是做了一次表面文章,自觉文章做得很深入,很到位。这篇文章的成功够他回味一辈子的,把他小子高兴坏了。然而杨子明只高兴了一阵就不敢高兴了,转向了害怕。他意识到了自己犯下了什么事。要是吕金玉汇报上去,矿上保卫科追查下来,并查到他头上,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杨子明收敛了形迹,再也不敢到他曾经犯科的那条巷道里去。在窑上看见吕金玉,他远远地就躲避了。吕金玉是矿上的团委副书记,他是掘进队的团支部委员,他们在一块儿开过会,吕金玉对他是认识的。他担心吕金玉通过他的呼吸会判断出是他。就是碰见吕金玉的丈夫,他也不敢正视。吕金玉的丈夫是一名篮球运动员,雄壮英武得很,三个杨子明绑在一起,也不够人家拨拉一气的。还好,两三个月过去了,杨子明没出什么事。跟人们预料的一样,女子掘进队在窑下长不了。女子们在窑下掘进了不到四个月,就全部撤上去了,就永久性地解散了。
后来,吕金玉给杨子明介绍了一个对象,是生产科的描图员,也是原女子掘进队的队员,姓葛。杨子明回忆了一下,那个在窑下运料的女队员就是小葛。小葛乐于回顾窑下那段难忘的时光,并认出了杨子明,问那个老追在她后面运料的小伙子是不是他。杨子明说是他。小葛承认她被杨子明追上了。杨子明对吕金玉非常感激,及见到吕金玉,却满脸通红,紧张羞怯得说不出话来。吕金玉特别嘱咐他,窑下的事不要对小葛说。杨子明一时没转过弯儿来,问什么事。吕金玉说:什么事你小子心里明白。说罢,吕金玉的脸也红了。
1999年3月于和平里
(原载《阳光》199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