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来,草叶上的露珠落下去,梅妞该去放羊了。
梅妞家的羊只有一只,是只白白净净的水羊。他们这里不把母羊叫母羊,叫水羊。水羊拴在石榴树爬出地面的树根上,梅妞刚去解绳子,水羊像是得到信号,就直着脖子往外挣,把绳扣儿拉得很紧。一个水羊家,不能这样性子急!梅妞不高兴了,停止解绳扣儿,对水羊说:“你挣吧,我不管你,看你能跑到天边去!”
水羊挨了吵,果然不挣了,把绳子放松下来。水羊还自我解嘲似地低头往地上找,找到一根干草茎,用两片嘴唇拣起来,一点一点地吃。梅妞认为这还差不多,遂解开绳子,牵着羊往院子大门口去了。一群绒团团的小炕鸡跑过来,像是一致要求梅妞姐姐把它们也带上,它们也想到外面去玩耍。梅妞嫌它们还小,不会躲避饿老雕,扬着胳膊把它们撵回去了。小炕鸡们仰着小脑袋细叫成一片,似乎对梅妞只跟水羊好不跟它们好的做法有些意见。
梅妞手上牵着羊,胳膊上还挎着荆条筐,筐里放着一把镰刀和一只掉了手把儿的大茶缸。这就是说,梅妞把羊的肚子放饱还不算,还要顺便割回一筐草,镰刀就是割草用的。
那,大茶缸是干什么用的呢?拿它到河边舀水喝吗?茶缸太破旧了,不光掉了把儿,漆皮也几乎脱落尽了,露出锈迹斑斑的内胎。没关系,大茶缸是用来盛羊粪蛋儿的。羊吃了草,就会拉羊粪,爹要梅妞把羊粪拣回来,说羊粪是好肥料,上到豆角地里,豆角结得长;上到韭菜地里,韭菜叶长得宽。梅妞听话,每天都拣回半茶缸到一茶缸粒粒饱满的羊粪蛋儿。
梅妞放羊是在村南的河坡里,那里的草长得旺,长得嫩,种类也多。她牵着羊登上高高的河堤往下一看,就高兴得直发愁:满坡青草满地花,俺家的羊哪能吃得赢呢,这不是成心要撑俺家的羊吗!她对羊说:“羊,羊,吃草归吃草,不许吃撑着,吃撑了肚子疼。”羊拐过头看看她,像是把她的话听懂了。羊开始吃草,她也低着头在草丛里找吃的,她找的是野花的小花苞。有一种花的花苞,看去像个小绿球,剥去那层绿衣,鹅黄的花蛋蛋就露出来了。花蛋蛋刚放进嘴里有些苦吟吟的,一嚼香味就浓了。她把这种花苞叫成蛋黄。还有一种花的花苞是细长的,里面的花胎呈乳白色,吃起来绵甜绵甜。她把这种花苞叫成面筋。吃罢“蛋黄”和“面筋”,就该吃“甘蔗”和“蜜蜜罐儿”了,她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梅妞看见,她家的羊光吃草不吃花,红花不吃,黄花、蓝花也不吃,一吃到有花朵的地方,羊的嘴就绕过去了。羊的牙齿很快,大概比剪苹果枝用的大剪刀还快,羊嘴经过之处,参差不齐的青草就被“修理”平了。而草平下去之后,那些剩下的各色花朵儿等于被高举起来,在微风吹拂下轻轻颤动,格外显眼。梅妞不明白羊为什么不吃花,难道这只羊是一个爱花的人脱生的,一见到花就嘴下留情了?她采了一朵小白花,送到羊的嘴边,要试试这只羊到底吃花不吃花。
她说:“羊,这花甜丝丝的,很好吃,你尝尝吧!”羊用鼻子嗅了嗅,没有尝花,接着吃草。梅妞又采了一朵紫花送到羊嘴边,羊还是不吃。梅妞心里不觉沉了一下,看来这只羊的前生真是一个爱花的人。再看羊时,梅妞的感觉大不一样,她看羊的眼睛,越看越像人的眼睛。羊的眼圈湿润,眼珠有点发黄。羊的眼神老是那么平平静静,温温柔柔。看来任何人的眼睛也比不上羊的眼睛漂亮,和善。
太阳往头顶走,梅妞的草筐装满了,羊也差不多吃饱了。阳光暖洋洋的,晒得梅妞和羊都有些慵懒,梅妞想躺在地上睡一觉。可她对自己说,不许睡觉,要是睡着了,羊被人牵走怎么办。她把羊绳拴在装满青草的筐系子上,自己也趴在草筐上。似睡非睡之间,她开始唱歌。她没学过唱歌,所唱的歌都是自己随口瞎编的,看见什么就编什么。比如她这会儿看见的是羊,就拿羊做唱词。她唱的是:羊呀,你的亲娘在哪里呀?你的亲娘不要你了,你是个没娘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