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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仪式(5)
    奇怪的是,别的班子听众多时,这里不见多,别的班子听众少时,这里也不见得少,总有一些人守在那里痴痴地听。星采站下听了一会儿,她听着听着就走神了。她想起五月麦黄天,遍地的麦子连天涌。她想起十冬腊月下大雪,雪落庭院静无声。她还想起有一年本地发大水,河水汤汤向东流,一浪比一浪高。待星采回过神来,她对自己有些埋怨,怨自己只顾听唢呐,差点忘了此次赶会的目的。

    星采总算来到了镇子北头。北头与南头不同,北头有一块开阔的空地,周围绕以绿苇清波的海子,把口一座三孔石桥,桥头蹲着两头石狮子。一上桥面,就有夹道的人满眼迎着星采,让她请香吧,买纸吧,买鞭炮吧,买金锞子银锞子吧。这些卖敬神物品的,多是一些上岁数的老奶奶,她们皂衣皂裤,只在袖口绾出一段雪白的衬衣。她们收拾得净头净脸,神情总是那么虔诚慈善。她们虽然不是神,但给人的感觉已跟神有些接近,起码在岁数上,仿佛只有她们才有资格提供敬神的物品。星采没有烧香烧纸敬神的打算,心里又不敢说不敬,匆匆走过去了。对面就是镇上的大庙,正殿三大间,飞檐兽脊,气势宏伟,两边配以侧殿。来上香磕头的人太多了,殿里进不去,排不开,人们干脆跪在院子里磕头祈祷,香和纸也在院子的地上烧。一堆大火燃得熊熊的,表情诚笃的香客们还不断往火堆里投成把子的香和成叠的纸。站在庙门外面,隔着院墙就能看见浓烟滚滚。一些黑绢似的纸烬被冲上天空,翩翩翻飞。趴在地上磕头的多是一些女性,有老太太,中年妇女,年轻媳妇,还有小姑娘。一个面色苍白、似带有病容的姑娘,对跪下磕头好像不大好意思。旁边一位中年妇女,大概是姑娘的母亲,率先跪下了,她拉住女儿的衣襟,拉了一下又一下,女儿才跪下了。女儿一跪下就双手捂脸,不愿起来。还是当母亲的把女儿拉起来。女儿起来时,双手已沾满泪水。来还愿的人满脸喜气,他们带来供品,还有鞭炮。供品有白蒸馍、水果和煮熟的整猪头。猪头似乎被修饰过,猪嘴两角各插有一棵碧绿的菠菜,猪的脸颊微微发红,像涂了胭脂。让人感动的是猪的眼睛,它半睁半闭,不露白眼珠,只露黑眼珠,仿佛对人世的一切都表示青睐。供品一摆上,鞭炮就在院子一角燃放起来。这些鞭炮也是以前许了数的,双千头,或五千响。放炮的汉子特意从家里带来了竹竿,把炮鞭举得很高,意在引起众人注意,以此向人们宣告,他没有骗神仙,他许愿是算数的。

    庙门口两侧的空地上,还围了不少人圈子,各个圈子有各个圈子的名堂,有耍猴的,有练武功卖药的,有套圈的,有吹糖人的,有一捂眼二捂眼玩魔术戏法的。在大庙的四周墙根,一个挨一个摆满了卦摊,算卦的手段也各不相同,有摇课的,有看麻衣相的,有用一只黑鸟叼纸签子的,等等。

    这些星采都没看,她转到大庙后面去了,镇北的一台戏在那里唱。一转过大庙的墙角,星采就有些傻眼,来这里看戏的好像比在镇南看戏的人还多。为防止挤坏了人,戏台的两个嘴叉子上各布置了一个维持秩序的小伙子,小伙子手持长竹,见哪里骚动,竹子就打下去。就这样,黑压压的戏场上还此起彼伏,骚动一波及外围,外围那些站在高凳上看戏的人们就纷纷落马。稍有平静,他们又互相拉扯着站到“马背”上去了。

    星采泄气了。正如那个女盲人唱的,她人山人海都走遍了,就是不见那个人。星采开始有些生气,她想,应该那个人到处找她才对,那个人不找她,她干嘛要找那个人,她才不稀罕那个人呢!星采累了,又饥又渴。但她还是不吃也不喝,她故意饿着自己,渴着自己。生气都气饱了,谁还有心吃喝!父亲母亲给她的钱,她要原封不动地拿回去。一想到回去,她一会儿也不愿在镇上呆了,恨不得立马回到家。不管父母回家没有,她一回家就到床上去睡,睡着睡不着都要睡。她也许会哭,那就哭。她也许会恨,恨张庄的那个跟她订了终身的人。以后若有机会,她一定当面问问那个人,三月三那天赶没赶会?赶会赶到哪里去了?是上天了还是入地了?把人家的腿都跑细了,眼都望酸了,也不见个人影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