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鬼子住进前曹镇时,地里的麦子正扬花儿。穗头分泌出的白色花粉,在麦芒间微微颤动,粘附力和生殖力都很强的样子。大约一小队鬼子,枪尖上挑着一饼“太阳”,没费一枪一刀,就从白茫茫的麦田里走过来了。他们的大队人马刚刚攻克了陇海线上的一座古城,他们是以胜利和享受的姿态进驻古城南郊的前曹镇的。一进镇子,他们就忙着号房子,寻女人,找吃的。
鬼子们一个个都很馋,逮住什么吃什么。他们拉来一头黄牛,等不及宰杀和剖解,就把黄牛整个儿地夹扣进两辆木制太平车的车厢里,用绳索把两辆车勒紧,空档处塞满麦草,就点火开始烧,意思要吃烧烤牛肉。车小牛大,牛头还露在车厢外头。麦草点燃时,牛是活的。牛刚被扣进车厢时,似乎有些纳闷,不知道这些穿着古怪的陌生人搞什么名堂,难道让它也坐一次车不成!黄牛很快就明白了,原来这些家伙要活活烧死它。它的大眼睛里先是滚下大颗大颗绝望的泪珠,后来大概觉出泪水并不能感化谁,陡起的愤怒迅速把眼泪烧干,它怒吼了,在烟熏火燎中拼命挣扎。它的挣扎当然无济于事,只能给那些鬼子增添得意的微笑和创造***的快乐。麦草燃到车厢里面就着不起明火了,只是呼呼地冒黑烟,冒得狼烟动地。烟子里一股浓烈的炼牛毛味,鬼子找来扇子扇风,往车厢里和牛头上胡乱续点燃的麦草,结果把木车也引燃了。木车都是上好的木头,上面还刷有桐油,燃起来叭叭作响,对烧烤牛肉是有利的。鬼子正高兴着,固定木车的绳索被烧断了,两辆侧立的车厢像蚌壳的两扇一样轰地自动裂开,倒地,把烧黑的牛暴露出来。牛还没有死透,它往前冲了一下,才一头栽倒在地上了。鬼子们纷纷持刀上去割牛肉吃。不料皮焦骨头生,刀子一下去,腥血水子就冒出来。牛的神经系统大概也没完全死,鬼子在哪里下刀,哪里就条件反射似地弹弹地抽动。鬼子们吃得一点也不痛快,或者说这帮贪吃鬼没有吃成,他们急于求成的吃法显然失败了。
一个鬼子立逼着一位老太太给他拿鸡蛋来吃,又说不清楚,就一把一把地抠自己的屁股沟子,还憋着气,吭哧着,从屁股下面比画出一个圆东西来。不知老太太是真的没听明白,还是要跟鬼子玩一个幽默,故意恶心狗日的日本鬼子一下,她竟把鬼子领到茅房里去了。鬼子伸头往茅池里一瞅,把老太太的行为理解成抗日的意思:到我们这里还想吃鸡蛋,你他娘的吃屎去吧!鬼子的眼睛顿时瞪成鸡蛋,他顺过枪头上的刺刀,一下子捅进老太太心窝里去了。老太太倒地时,双手死死攥住了鬼子的枪头,鬼子一抽刀,带得老太太往起一坐,鬼子抽了两三次都没能抽脱。老太太还怒目圆睁,大义凛然,死盯着小鬼子的眼睛。鬼子有些发毛,他上去一只脚,踏在老太太身上,才把刺刀抽出来了。
鬼子吃鸡应该说比较在行,可是有一天,那个负责伙食的鬼子在煮一锅鸡时,觉得外面挺红火,扭脸定睛一看,原来院子里长着一棵石榴树,树上开满红花,还结了不少青石榴。鬼子以为石榴也可以煮着吃,就过去摘了几枚,自作主张地投到汤锅里去了。小小青石榴所包含的苦涩能量是很大的,进了汤锅,能量得到充分发挥,几枚青石榴把整锅的鸡和汤都浸染得涩苦异常。鬼子们拿鸡肉一沾嘴,嘴就大哈着,合不拢了,舌头也涩得抽不动。他们个个乱跳乱骂,有的鬼子还把热鸡摔到那个炊事兵的脸上去了。这一次,他们开了会,作出决定,要逮一个当地中国人给他们做饭吃。于是,刚结婚不到半年的新媳妇涂云就被他们捉来了。
涂云所在的村庄离前曹镇不太远,听说日本人进了前曹,她赶紧收拾了一个印花小包袱,往脸上涂了几把锅烟子,连夜逃到离前曹较远的娘家去了。前曹和前曹周围村庄的年轻女人差不多全跑了,连有的青壮男人也跑了。几天过后,风声有些松。人们传说,住进前曹的日本鬼子不多,还说,鬼子并不是随便杀人,他们像毒蛇一样,谁招惹它,它才咬你一口。还有些传说不知怎么来的,说其实日本鬼子对当地的女人不怎么感兴趣,因为他们嫌弃这里的女人常年不洗澡,身上太脏。人们对这些传说半信半疑,试探着回到自己的村庄,试探着下地干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