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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榴花(2)
    涂云正在麦田里拔草,两个鬼子突然就从麦棵里冒出来了,一前一后向她包抄过去。涂云如同白日见鬼,惊得细叫一声,拔腿就往村庄方向跑。她是在庄稼地里长大的,沿着麦垅的缝隙跑得很快。那两个鬼子由于麦棵子和豌豆秧子缠腿,却跑不过她,急得哇哇大叫。邻近的麦田里也有人拔草,他们看见鬼子端着枪追人,暗叫大事不好,有头脑的赶紧趴下了,吓得晕头转向的四下里乱跑。一个鬼子以为别的人是来救援他们正追赶的女人,朝一个男人举手开了一枪,那个男人被打中了脑袋,应声倒地。涂云听见枪声在脑后惊天动地般地炸了一下,心想完了,鬼子向她开枪了,她死了。枪一响,她觉着身子某处一薄,一烫,一头栽倒,把青麦压倒一片。两个鬼子赶上来踢她,她不动。一人架起她的一只胳膊开走,她的头还软得抬不起来,腿也软得如踩在棉花上。出麦田上了路,她的双腿在土路上摩擦了一会儿,才渐渐地得了地,恢复了活力。她感觉了一下,自己不缺胳膊不少腿,全身没有一点漏血的地方,原来鬼子没打中她,她并没有死。她想起来了,鬼子不打死她,一定是要把她全全活活地抢回去,好打她的主意。她听人说过,鬼子每抢到一个好女人,就轮流打人家的主意,这个打了那个打。若是那样被龟孙们打主意,还不如死了干净。她后悔自己大意了,不该把脸上涂的锅烟子擦掉,要是脸上还保留着锅烟子,鬼子见她是个黑脸婆,也许就不抢她了。她低眼看见了鬼子抓着她胳膊的爪子,鬼子的爪子当然就是魔爪,魔爪又粗又硬,把她的胳膊抓得生疼。被魔爪这样抓着,她仿佛觉得自己已经被鬼子打到主意了,这是万万不能容忍的。她又挣又踢,让鬼子放开她。她用当地土话,骂了鬼子的亲姐亲娘,一直骂到鬼子的八辈祖宗。她还拧着身子,张开嘴巴,去咬鬼子的手。一个鬼子松开她了,随即照她耳门上抽了一巴掌。狗日的鬼子巴掌好重,一下子把她抽蒙了,蒙得愣怔着,像傻了一样。鬼子又拖着她往前走时,她想起了自家男人张成,张成的力气是很大的,只有张成能救她。她回望着自己的村庄,大声喊张成的名字,让张成快来救她,喊着喊着她就哭了。

    鬼子把她拉进一个大院子里,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胡乱动她,而是让她做饭。她在厨房的柴草堆里畏缩着,鬼子对她指米指面,指锅指灶,比画半天,她才把鬼子的意思弄明白了。做饭的活儿对她来说当然不在话下,她从小死了父母,跟着哥嫂长大,从她站在小凳上够得着掀锅盖起,就开始帮家里做饭。她喜欢和硬面,不管多硬的面块,在她手里几摔几揉就软了,就变成薄片了。她心里稍稍有点放松,笑话日本鬼子长着人嘴,不会说人话,只会像牲口一样瞎叫唤,姑奶奶还以为狗日的们要活煮姑奶奶的人肉呢,把姑奶奶吓死啦。她给鬼子做了一大锅面条,故意多放了一把盐,意思要把龟孙们的狼心狗肺腌一腌,变变坏味儿。饭做好了,鬼子们却不吃,让她先吃,捞几根面条让她吃,舀一点汤让她喝,连锅里的青菜叶也往她嘴里放。她明白了,是龟孙们心虚,怕她往锅里下毒药。鬼子让她尝什么,她都尝了。停了一会儿,鬼子大概见她没什么不良反应,才大碗大碗地吃开了。鬼子们像猪一样吃得很香,吃得臭汗淋漓。那个负责伙食的鬼子还冲她笑,冲她伸大拇指,说她良民大大的。

    她表面上拿吃应付鬼子,心里想的是赶快想办法脱身,不然的话,天一黑就麻烦了。趁上茅房解手的机会,她翻过墙头就跑了。她没跑出多远,就被那个冲她笑的鬼子捉住揪回来了。原来那个鬼子一直悄悄地监视着她。这回鬼子对她不客气,不光左右开弓抽了她的嘴巴子,抽得她顺嘴流血,还把她的衣服撕下来了,褂子、裤子全撕纸一样撕下来了。

    撕得只剩下一件洋红染的粗布裤衩时,她使劲裹蜷着身子,夹紧腿,像守护最后的防地一样保卫她的裤衩。人要脸,树要皮。人的衣服既是人的脸,又是人的皮。要是鬼子把她的裤衩也撕烂,她就什么都没有了,人脸人皮都没有了,那就等于她这个人也不存在了。她誓死也要保住她的裤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