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第一夜,张成提起那天看涂云跟男孩子摔跤的事,二人就在床上摆开了战场。他们摔了一跤又一跤,摔得难解难分,不相上下。张成一再对涂云说,哎呀,你不得了,厉害。其实他是夸涂云长得美,皮实,耐折腾。他不会夸,就说成“不得了”。涂云对张成说,你才不得了呢,你像戏台上的山大王。张成心里一提,他当过土匪的事难道涂云知道了?他问涂云,你看我哪儿像山大王?涂云说哪儿都像。络腮胡子铜盆脸,狮子肩膀虎屁股,还有从胸口到小肚子上那黑乎乎的连裆毛,一看就知道这个男人特别棒,嫁给这样的男人没亏吃。她夸张成摔跤摔得好,要是知道还有这种摔法,她早就嫁给张成了。说这话时,他们新一轮“摔跤”正在进行,张成问她早到什么时候,她说,一生出来就嫁给你。这话张成爱听,他还有些说不出来的感动,俗话说干慌不如老等,这个女人真是让他等着了。他心里暗暗刻下一道:今后要和匪行一刀两断,好好跟这个女人过日子。成了家的张成变得很安分,不逢集,他下地干活儿;逢集,他就受一家盐行雇佣,到集上给盐行当保镖。人家用他当保镖,不是因为他会什么武艺,他什么武功都没练地道,只是身大力气大,三五个青壮男人不够他拨拉一气。当真遇到有人抢盐,他一般也不动手,只喝上几声就行了。他的声音特别洪大,称得上气贯长虹,他一喝,抢盐的人就麻爪子了。村里人无不认为,要是不来日本鬼子,张成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三年五载之后,他们生了儿育了女,当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现在鬼子把张成心爱的女人抢走了,平地起大祸,大祸躲不过,估计的话就不好说了。
第二天,村里有人到前曹镇卖菜卖豆腐,就把有关涂云的消息带回来了,消息说日本鬼子强逼着涂云给他们做饭吃,为了防止涂云逃跑,鬼子把涂云的衣服全扒光了,扒得一丝不挂。而涂云为了遮羞,就把全身上下涂满了锅烟,黑得跟个炭人一样。
村里的传说是不错的,涂云逃不成,死不了,还得在刺刀底下给日本鬼子做饭吃。她惟一的办法就是往自己身上涂锅烟子。她用这个办法遮羞,也是为了保护自己。这家锅底积存的锅烟子真够厚的,她的手伸进去一抓就是一把。锅烟子质地细腻,似乎还含有油分,她往身上一抹就沾住了。她先抹下身。既然没有裤衩子了,就用锅烟子抹个裤衩子吧。
“裤衩”抹厚实了,她接着抹前胸,抹脸,抹脖子,甚至连腋窝也抹到了。那个负责监视她的鬼子看见她往自己身上抹黑,不但没阻止她,还对她有所指点,让她把某个低洼处也抹一抹。她不知这是为什么,越发抹得恶狠狠的,像是在作践和破坏着什么。她想,只要她把自己抹成个脏人,鬼子就嫌弃她了,就不会碰她了。结果大大出乎涂云的预料,她把自己弄成黑人后,鬼子们没嫌弃她,反而更稀罕她了。鬼子围拢来,眼睛直盯盯地看她,流露出淫荡的表情。鬼子不惜把自己的手弄脏,在她身上这个摸一下,那个抓一把,见她瞪着白眼珠乱躲,鬼子们非常快乐。一个鬼子发了狂,像狼一样把她扑倒了。发狂的鬼子刚起身,另一个鬼子又上去了……涂云想,坏了,这是鬼子在“轮流”她,她终究未能逃出这个厄运。人说脸上涂上锅烟子就没事了,看来全身都涂上锅烟子也挡不住事啊!
涂云想自杀。可厨房里要绳子没绳子,要菜刀,一到晚间菜刀就被鬼子收走了。监视她的鬼子手持枪刺在厨房门口站着,她在柴草堆里稍微有一点动静,鬼子就伸出头往里瞅。半夜时分,她以为鬼子在打盹,就擦燃火柴把厨房里的柴草点着了,她打算在烧毁厨房的同时把自己也烧死算了,不料柴草刚起火,鬼子就冲进来了,鬼子几脚就把火踩灭了,还收走了火柴,狠狠踢了她几脚。
到了后半夜,远处麦田里的蛙鸣传过来了,在这寂静的夜里,蛙鸣的声响越来越大,像无数冤魂在大哭。农谚说,蛤蟆打哇哇,等着吃疙瘩(一种新麦面做的面食),看来今年的疙瘩她是吃不成了。她老是产生错觉,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不是呆在人间,而是呆在地狱里,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一些恶鬼。这些恶鬼都是从外域来的,他们表面上也长着人样,也是一只鼻子两只眼,可他们就是不做人事,牛头马面也没他们坏。她想来想去,自己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呀,恶鬼们怎么就缠上她了呢。她自己下地狱倒没啥,张成怎么办呢。张成跟她说过,张成一天也离不开她,离开她就没法过。她被鬼子看死在这里,张成在家里一定急坏了。张成应当想办法救她出去才是,张成怎么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