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枪放得不是太密集,但从黎明到中午,老是有枪声传来,震得土地和空气一阵阵发颤。这天鬼子抓了不少人,抓来的人都被押到街口竹园那里去。那棵竹子上的两个头已被鬼子取走了,不知为何,他们没有毁掉那棵挂人头的竹子,竹子,还完好地存在着,在竹叶上和竹根部可见一些残留的血污。鬼子用东洋刀把别的长在地上的青竹刷地削成斜签子,把抓来的嫌疑犯扒光衣服,架起来在竹签子上穿。鬼子把活人从gang门那儿穿进去,往下一按,就把人的五脏六腑穿透了。有的被穿的人难免有些挣扎,想从竹签子上挣脱,不料越挣扎穿得越深,锋利如刺刀的竹签子竟从那人的肩胛窝里透出来了。不一会儿,那株挂过人头的竹子周围的青竹被削尖了一片,被抓来的人也被一人一签地穿死了一片。日本鬼子抓来的嫌疑犯还有年轻的女人,女人是被从**那儿穿进去,女人受疼不过,惨叫得非常凄厉。这些人被穿死后,鬼子还不许他们家里的人收尸,除了麇集而来喜吃腐尸的乌鸦,谁敢走近,鬼子就开枪打死谁。直到三天以后,鬼子从前曹镇全部撤走,各家的人才把他们亲人的尸体收拾走了。
日本鬼子没抓到张成,穿在竹签上的年轻女人也没有涂云。鬼子一走,张成就在村街上出现了,可乡亲们迟迟不见涂云露面,他们不敢向张成打问涂云到哪里去了。
涂云的瞎眼婆婆告诉人们,涂云死了。听见有人从门前经过,她招招手让人家过去,然后极神秘地告诉人家,她的儿媳妇死了。并没有人问她涂云怎么死的,她主动说,涂云可能让日本鬼子煮吃了,鬼子好吃中国人的人肉。涂云的肉瓷实,细发,嫩。她无不惋惜,说原想着明年抱孙子呢,看来孙子也叫狗吃了,抱不成了。说完了往上翻翻眼白,想听听人家对她的话有何反应。人家对她的话没提任何疑义。
其实涂云就在她家的屋子里。床下面有个地窖,原是张成当土匪时藏票儿用的,现在派上了新用场,让涂云藏在下面了。窖口盖着一轮废弃的太平车的木轱辘,上面还压着一扇小石磨,从重量上看是双保险,关在下面的人很难把窖口弄开。还有一道活保险,是涂云的瞎婆婆,瞎婆婆一天到晚守在床边离窖口不远的地方,怀中的竹竿换成一柄铁锨,两只耳朵支楞着,听见窖下稍微有一点点动静,她就拿铁锨铲铲石磨,发出难听的声响,警告涂云在下面老实呆着,不许乱说乱动。
这天吃午饭时,张成端着饭碗到树阴下的饭场吃饭去了。张成的母亲刚端起饭碗,听见床下的窖口有动静,立即放下饭碗,拿起铁锨往窖口那儿铲。她没铲到石磨,像是铲在肉体上了,肉体发出一声细微的惊叫。她想,一定是在她和儿子做饭期间,涂云下死力一点一点把车轱辘和石磨挪开了。涂云自从那天夜间从前曹镇回来,就被关在地窖里,她没出来过,张成没下去过,也没人给她送过一口饭,她大概是闻见了饭味儿,饿急眼了。瞎眼婆婆加紧用铁锨没头没脑地猛铲,企图把涂云铲回去。尽管涂云被铲破了胳膊,铲破了脸,铲得鲜血淋漓,她还是跑出来了,她一跑出来,就发疯似地大喊救命。
饭场上的人们认出她是涂云,涂云仍赤裸着身手,身上涂的锅烟子也没洗去,人已瘦得不成样子。人们正不知怎么救她,张成先把她捉到了。张成不说话,用脚踏住她的一条腿,双手抓住另一条腿,像掀铡刀似地那么一掀,就把涂云撕坏了。
1996年11月17日于北京
(原载《作家》1997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