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陡转急下,是因为王二爷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一点促进作用。队长到坑底去撒尿,王二爷也跟着去了。王二爷把残余的尿液用手甩着,自言自语似地对队长说,货郎硬着不去大队参加学习班,别人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队长说:“谁说没办法,治不了他,我这个队长……哼!”他回到捣粪场就对货郎勒令:“吃过早饭你就到大队去,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他又点了两个基干民兵的名字,要他们准备一根绳子,如果货郎赖着不去大队,捆也要把他捆到大队去。
两个民兵很踊跃地答应了。他们提了一个问题,要是货郎反抗怎么办?队长说:“他反抗,还反天呢?你们是干什么的!队里给你们出着工分,我不信两个大小伙子治不了一个罗锅腰。反抗好说,我就怕他不反抗。”说着很鄙薄地斜了货郎一眼。
这时货郎的动作仍然是扒粪,捣粪。他离队长很近,队长的话他不会听不到,可他一句话也没说。他觉出全粪场的人都在看他,他却低着头,谁也不看。他握钉耙的手有些抖。为避急抖,他狠劲握紧钉耙。这样一来,他扒粪的动作显得有些生硬,偶而还有所停顿。明眼人不难看出,他是在某些事情上走神了,抑或是对某项重大决定还有些犹豫。货郎终于提着钉耙退出了扒粪的行列,来到队长的身后。张三爹感到,这回货郎大概真的要动手了。这次张三爹没有躲开,还跟队长说了一句关于天气的话。李四嫂也没躲开,她相信冤有头债有主的说法,相信货郎不会把钉耙扒在她身上。她还往队长那边靠了靠,似乎对货郎的动作有所掩护。
然而货郎这次仍没动手,他把钉耙往队长身后的湿粪上一立,也到坑底撒尿去了。撒尿回来,他的双手一直在衣服下面的裤腰带上摸摸索索,仿佛裤腰带老也系不紧。
事后人们分析,货郎系裤腰带的动作是装出来的,其中至少有两个用意,一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他要在衣服下面把手藏起来,以免暴露意图。二是通过这种办法麻痹队长,让队长觉得,一个还没系上裤腰带的人能会有什么大的行动呢。
队长是麻痹了,他一点也没想到货郎会要他的命。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大概在判断时间,马上就要宣布下工了。他看完太阳,若是当即宣布下工,也许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愿意想到自己是个队长,愿意和大家作点对,别人越是估计他看完太阳就该宣布下工了,他越要故意拖延一会儿。就在这个时候,货郎抡起钉耙,往前冲了一步,突然把钉耙扒在队长头上了。队长正弯腰低头捣粪,货郎在他背后,扒起来很方便,钉耙的落点也比较准确,正好扒在队长的天灵盖上。货郎用劲老了些,钉耙吃得很深,三根钉耙齿都钉进队长的头颅里去了。
队长受到突然袭击,还未及喊叫,就一头栽在粪堆上,闹了个嘴啃粪。这时队长的思维大概还保持着,他苍白如纸的脸上粘满粪泥,两只眼珠子瞪得十分骇人。他双手还抓着钉耙的柄,似乎要爬起来加以抵挡。可他的脚一瞪,后面的粪就一滑,滑了两次,他的腿就抖得蹬不成了。他的嘴还在动,像是在恶狠狠地骂人,只是谁也听不见他骂的是什么。
奇怪的是,他没有流血,三根钉耙齿钉进去的地方都没有出血。
货郎想回过钉耙,再给队长补一下子,既然做了队长的活儿,就做彻底算了。可队长的头把他的钉耙齿子吸住了。
他取了两次都没取下来,他一取,就把队长的头带起来了,像带一块红薯一样。他本想像扒红薯时做的那样,上去用脚蹬住“红薯”,把钉耙取下来,或者举起带着“红薯”的钉耙在硬地上摔一下子,把“红薯”摔烂。可队长的头毕竟不是红薯,队长瞪着的眼睛使他有些害怕了。
货郎用钉耙做队长的活儿,在场的其他人差不多都看到了,但没人说话,也没人出来制止。眼尖的李四嫂看见有一缕血从队长的耳孔里流出来了,血流得很细,像一只红色的小虫子在爬动,李四嫂把它指了出来。张三爹、王二爷马上据此作出判断:队长完了,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