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从他身体里发出声音,是他“自己”在给自己擦眼泪。
明明不是自己的动作,但是却没有异样的感觉,非常的
陈猊远脑子有点空白,他微微颤抖着握紧自己的手非常自然的感觉。关于自己身体里,那另一个人的存在。
“你”陈猊远声音有点紧绷,但很快又硬生生放松下来,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心跳声逐渐剧烈。但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十分缓慢的深呼吸了好几次,然后才重复着、一字一句“你,是我。”
滚烫的眼泪充盈在眼眶里。
这么多年第一次,陈猊远有了一种很安稳又轻飘飘的神秘感觉。
他蜷缩在床上,“他”伸出双手轻轻环抱着自己,声音像是在呢喃一般,又带着一点低低的仿若唱着歌的小调“不要哭啦”
“我会保护你。”
“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那应该是个强大的、诚实的人。
知事以来,陈猊远就从未依赖过任何人,他一直在顺从的接受世界给他的一切。
他不去抗争,痛苦也都一一咽下,就像海上的一块浮木,风浪之中很快就会消亡。
但是另一个“自己”不一样。
他是因他诞生。
不是任何人、任何东西给予他的,是他自己给自己的。
他是他的。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只有他陈猊远躺在冰冷的床上,在强烈的光下不自觉的闭上眼,他意识沉沦,那个在他身体的人,像是拉着他一步一步去到了温暖至极的黑暗里。
他安心而满足。
那段日子是混乱但安心的,陈猊远清醒的时间变少了很多,但是他非常喜欢意识沉沦无知无觉的时候。
那与死亡的感觉相似,但是他那时候还不懂,只是喜欢这份感觉。
不会被痛醒,不会在反光之中看到自己被折磨得如同怪物一样的身体。
他真心实意的露出了笑容。
觉得自己如同新生。
那个人跟他一样是世界的浮萍,甚至对方与这个世界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他,而且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的存在,这让陈猊远异常的满足,胸腔柔软而美妙。
只是人类向来贪婪,所谓无欲无求,也不过是因为得不到。
而一旦拥有,便只会想要更多。
毕竟那不是遥不可及的神明,是只属于他的十七。
转换只是短短的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陈猊远日渐亢奋,他没有去留意实验室的变化,没有注意到每个人的表情逐渐沉重。
而且因为清醒时间变少,所以实验增多他也完全不知道,每次陈一七拉他沉沦于黑暗的时候,他完全不反抗。
只是一副躯壳,十七要他可以永远给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他只要十七,除此之外的一切,他全都可以不要。
他是这
么想的。
而陈一七不是。
陈一七拥有陈猊远很多记忆,但其中并没有那些痛苦的东西,而其中无比鲜明的记忆是陈猊远自己已经忘却的父母。
他能感知到的、那些记忆之中的情感也全是正面的。
他是曾被好好对待保护过的陈猊远,他拥有完全正常的人格,所以他知道陈猊远如今经历的一切全都是不对的。
而他诞生的意义就在这里。
他要保护陈猊远。
他要让他,得到正常的人生。
不被恶意伤害,喜怒哀乐皆是自由的人生。
陈一七第一次代替陈猊远接受实验时,差点就没忍住直接上嘴咬对方,但是他忍住了。
他要让陈猊远得到正常的生活。
是陈猊远,不是他。
所以陈一七在没忍住掉了两滴眼泪后偷偷摸摸给对方竖中指,然后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话辱骂了对方
宇宙无敌超级大坏蛋你会遭到报应的
他语言实在匮乏,倒是知道很多赞美和鼓励的方式,但是那些全都是属于陈猊远的。
他是真心实意心疼陈猊远,那些有些模糊的记忆被他翻来覆去的看,然后心疼得直掉眼泪阿远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都是那个姓张的那个老头的错。
陈一七天真懵懂,不知这世界上种种,不知世界上不止一个张安知。怀揣着不死不灭的病症,除非自身从内至外的强大,否则陈猊远到任何地方都会有痛苦伴随。
陈一七不懂,但本能的又隐隐约约知道源头。
所以陈一七还分出心神用来关注陈猊远的心理健康。
他没想太细,就是觉得这孩子不能总是这么乖乖的。
然后在这个过程中陈一七很快就明白了,陈猊远所拥有的病症,肯定不可能再让他过上所谓正常的生活。
但是就算这样也不能被一直关在这个地方啊,这里太吓人了,要不是保护陈猊远的意志高于害怕与恐惧,连他都要被这份痛苦消磨掉了。
可恶,全都是大坏蛋啊。
陈一七不是什么厉害的人,他只是一直怀揣着一份希望、积极与乐观。
他没有无视痛苦的能力,也没有无与伦比的强大实力,但是保护陈猊远,他可以做到。
他所拥有的这些东西,足够了。
而陈猊远回馈回来的,那已经会对着他露出的、让人心头发软的笑容,也证明陈一七做到了。
多可爱的笑容。陈一七瞅着可以印出面容的墙壁,他感叹极了他想一直看陈猊远笑。
虽然代价有丢丢难以忍受。
又一次实验结束,陈一七躺在床上喘息,他脑子转动得飞快,竭尽所能的在思考着要如何摆脱现在这个困境。
已经复原的身体还有阵阵冰凉到让人手脚发软的后遗症,于是陈一七警慎的没有让陈猊远现在出来。
他身体
一动不敢动,就像是不久前在身体内外划动的冰冷刀具仿佛还停留在皮肉之上,痛苦也仿佛还在如影随形。
虽然知道那是错觉,但是无法遏制身体的反应。
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会疯的。
难怪他会出现。
也还好他出现了,那对痛苦的阴影给他就行了。
玻璃窗外突然传来一点细微的声音,陈一七转动眼珠子,然后看到了外边穿着工装服饰的女性。
他十分缓慢的动了下手指,然后又猛的僵住,身体好像还残留着剧烈的痛苦,但本质上已经完好的身体在微微战栗。
陈一七已经产生了疼痛的幻觉,他不断的告诉自己已经结束了,然后才重新慢慢动着手指,一点点试探着起身。
然后气息略粗的靠近了玻璃窗。
敏敏正扁着嘴,眼眶里有点水光的看着他。
她看过别人的实验,没有任何一个像十七号这么恐怖,那天在张安知办公室看到的视频都给她吓得做了噩梦。
张安知以为病人所经历的一切,让她们不会再对这种场景感到恐惧,但是怎么可能呢
这不是简单的血腥,这是人类恶意的恐怖。
人类对人类的恶意,本就是让人会从灵魂深处感到发寒的东西。
但是她也没办法去帮十七号,她只是个非常小的人物,接受了委托,成为了张安知的保镖。
只是她的病症也特殊,她原本没有想那么多,但是现在整个人很怕自己也被用来做实验。
这让她有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她看着十七号身体有些僵硬的走过来,然后没有笑,但眼眸非常柔和“又是你替班吗”
他跟她打招呼。
十七号确实变了,不过敏敏喜欢这种变化,虽然老大觉得不太好,有在神神秘秘的跟心理医生在咨询些什么,但是敏敏并不在乎,她所能看到的只是眼前。
“我有件事要给你说。”敏敏看着他。
陈一七眸光轻微闪了闪。
他有在试探的接触着一切可以接触的人,但是又要注意不要暴露出不属于“陈猊远”的东西,所以有些细微的变化都很缓慢。
接触敏敏是其中之一。
她不算是实验室的人,举止反应也没有那么冰冷狂热,算比较正常的人,而且对方的态度与陈一七记忆里最开始的时候也有些变化。
像是中间发生了什么。
“什么事”陈一七努力表现出不在意。
敏敏余光看了眼监控,然后她盯着陈猊远缠满绷带的脖颈上,那上边有漆黑的颈环,于是她突然道“如果能一直活下去,最后我也会戴上这个吧。”
陈一七愣了一下。
敏敏回神,看向陈猊远的眼神有些不忍“你再坚持几天,可能以后不会再有这种实验了。”
她做不了什么,只能来宽慰一下十七号,说说自己知道的事,让其心里更好受一些。
“你在实验室的信息有些泄露,所以外边的人在找你,要不是老大一开始就把你弄到了这个地方,估计早就找到了。”敏敏仰头回想“老大最近都愁得睡不着了。”
她没什么负担的说着这话,并且语气还有点细微的幸灾乐祸。
陈一七愣了好一会,他想皱眉但忍住了“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说吗”
“可以呀只是我不太清楚细节。”敏敏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要换任务了,大概也会去疯人院那里很多病人。她边想着边说“我只知道特管处内部出了事,那些装瞎的人被行动部的一个新部长扒拉开眼睛了。”
她是重复别人的话“他们看到你了。”
陈一七低下头,他大概明白这些话的意思,然后又抬头“那个部长叫什么”
敏敏哎了一声“不知道,称呼好像都是代号,叫什么应该是青鸟吧。”
“是个长头发男的,老大可讨厌他了,因为跟白章有点关系。”
陈一七又愣了一下,然后他从陈猊远记忆里找到那个和气的小老头。
敏敏嘟嘟囔囔“但好像不是白章的亲戚,我看过照片,白章好像只有一个孙子,叫白冰鹤,但是白冰鹤不长那样。”
陈一七过了一会抬头“他们找到了我的话,会怎么样”
敏敏摇头“我不知道啊,可能是让你去疯人院,也可能是让你回归正常的实验”
“反正我们不也就这两条路”敏敏摊手“大结局就是死掉,每个人、每个怪物都是。”
“正常”的实验吗陈一七突然沉默。
敏敏略微也有点愁“我估计会去疯人院吧,疯人院之前也乱过,不过现在的感觉挺好的,你要不要跟我一块我们可以组队。”
“不过你得很厉害才行,疯人院的病人要出任务,要找天晶,要杀阿梦加哎,估计你不行。”
敏敏说着就想到了十七号的病症是自愈和复生,不是增加战斗力的,于是可惜的停了下来。
“阿”陈一七咽回去那个远字,他说“我不弱。”
“敏敏,你能再给我说一下疯人院吗”
行为有些不像陈猊远了,但是没事,这种程度敏敏不容易注意到。
陈一七视线从敏敏肩膀之上看过去,他边听着敏敏的声音边看着他“房间”之外那长长的洁白而冰冷的走廊。
有些雀跃的心情被他死死压抑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