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忠,你和冯孝亲自去,按照乾清宫太监、宫女的数量,去招一批粗使太监、宫女到御前伺候。”
“除了你们两个之外,乾清宫所有太监、宫女,两个人编为一组,一个乾清宫老人, 带一个新人,随机配对。每组互相监督,互相统属,十二个时辰都要在一起,哪怕方便的时候,也不许离开互相的视线里”
“一人犯错,另一个人没有举报,两人一起杀头连坐家人”
“举报查实者, 重赏”
“你们再派出心腹, 撒在宫人里,暗中观察,把居心叵测的人,都给朕揪出来”
“朕要让这乾清宫里,油泼不进,针插不进”
“能不能做到”朱祁钰看向金忠。
“奴婢豁出性命, 也能做到”金忠跪下叩拜。
“去办, 多招收一些岁数小的宫人进来,蠢笨些无妨,忠心最重要。你们瞪大眼睛去挑人,记住, 尽量挑那些在各监地位低下、受气、受折磨的宫人。”
“明白吗不要咋咋呼呼去招人, 先去观察,悄悄地看, 不要听别人的意见, 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的眼睛, 就是朕的眼睛朕把自己的安危交给你们,你们就要擦亮眼睛”
朱祁钰反复叮嘱, 他不是没清理过乾清宫,却还是个筛子。若把这批宫人全都放出去,进来的人难保不是奸细,所以换人是没用的。
必须用监督、连坐之法,制造恐怖,才能把乾清宫攥在手里。
但也要谨防奸细狗急跳墙,所以他的活动范围最好局限在西暖阁中,少与宫人接触,等把乾清宫清理完毕,也就安全了。
“奴婢领旨乾清宫若再出差错,请皇爷抠了奴婢的眼珠子”金忠发狠了。
“不必说这种狠话,你们随朕出生入死,朕信你们。”朱祁钰扶他起来。
目送金忠、冯孝去挑人。
“皇爷,贤妃娘娘身子骨撑不住了呀”贤妃宫里的太监戴函哭诉。
“朕马上就去。”
戴函还在哭,拼命叩头“娘娘要见您”
“你先出去,朕忙完便去”
朱祁钰让人把戴函带出去,目光看向张仁孝。
张仁孝嘴巴被塞住了, 担心他哭喊吵到皇帝。
“陛下饶命啊”张仁孝被皇帝盯得发毛, 刚能说话便哭喊着求饶, 顾不得手上的疼痛。
“朕说了,不杀你,只要你没犯欺君之罪,朕便不杀你”
张仁孝哭嚎,他家是平阳巨富,家里怎么可能只有五百两银子呢真欺君了呀,死路一条了
“艾崇高还活着吧传来,给他治伤,以后不要太暴力,动不动就砍人的手,太残暴了,把这些手指头丢出去喂狗。”
朱祁钰看向其他商贾。
所有人都吓坏了,以为皇帝要杀鸡取卵。
只要能保住性命就行,大不了投靠瓦剌去,也比在大明受罪强啊。
“朕再给你们一次捐献的机会”朱祁钰目光闪烁。
来了
有商贾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草民愿意捐献全部家财啊留草民一条性命,就好了”
“草民也是啊”
所有人哀嚎一片,张仁孝太惨了,一只手都没了,还要被抄家,太惨了。
“哈,朕又非强盗,怎么能平白要你们的家产呢”
朱祁钰冷笑“你们把朕当成什么人了”
“不是陛下要的,是我们自愿捐献的”这些商人泪如雨下。
朱祁钰冷哼一声“你们都是王祯派来,低价收购朕的皇庄的明明是你们来占朕的便宜,怎么反倒变成了朕欺负你们一样”
他们只是哭。
“罢了,朕非暴戾之君,也不追究你等欺君之罪了”
朱祁钰见他们都吓惨了,便没继续吓他们,问“你们在京中有多少店铺”
“说实话”朱祁钰冷喝。
“十二家”有人先报,其他跟着说出来,不敢隐瞒。
“规模如何盈利几何快点说,耽搁了贤妃的病情,朕拿你们全族试问”朱祁钰问。
完了,皇帝这是要定了
家产肯定保不住了,能保住胳膊腿儿就知足了。
他们断断续续说出来。
朱祁钰听完,心里有数了,缓缓道“按照店铺的规模,最小的店铺交一千两银子,年年交,算作商赋”
“啊”那商人愣了一下,弱弱道“商赋我们都缴纳了。”
你可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朱祁钰眼睛一横“就叫保护赋,东厂的人去收”
保护赋针对所有商户,需要详细制定征收规则,先在京城内实行,最后全国征收。
那些商人低着头不敢不应,皇帝无非强征暴敛。
“都起来,坐下。”
朱祁钰让人上锦墩,吩咐让人坐下。
可谁敢坐啊,张仁孝大喇喇地坐下了,然后手没了,家也没了
这些商人仍都跪着。
朱祁钰也不为难他们,缓缓开口“朕也知道经商不易,朕也非歧视商人。”
“东厂也不是抢钱的衙门。”
“你们在京中经商,是否需要走关系、找后台平时是不是有人去店里闹事京中巡捕在你们店铺白吃白喝白拿,你们敢怒不敢言”
“可如果你们交了保护赋,东厂给你们做后台朕给你们做后台”
“这天下谁最大朕最大”
“你们还需要走关系吗还担心被人欺负吗”
“只要你们合法经营,朕就给你们撑腰”
“所以,这钱,不是白交的明白了吗”
朱祁钰突发奇想,细节还需要填充,征收商户保护赋,来的钱细水长流,不像抄家一锤子买卖。
正好给东厂扩编的机会,顺便在商户中安插探子,扩大在京中的影响力,势力范围笼罩整个京城,皇帝的眼睛就看到了全城。
而且用保护赋的钱,就足够养活东厂了,未来还会有盈余。
“你们觉得保护赋如何”朱祁钰问。
“好甚好”
谁敢说不好啊陛下,张仁孝的例子摆在那,看看那个治伤的医生,走道一瘸一拐的,眼神阴鸷,给张仁孝上药,比张仁孝被剁手时叫声还凄惨。
“你们便带头,缴纳保护赋”
朱祁钰扭头对许感说“让银作局,造一批银牌出来,给所有征收保护赋的店铺挂上。再通知舒良,让舒良出个详细征程出来,然后带人去征赋。”
“奴婢遵旨”
许感敢对太上皇的刘敬妃放肆,那是有皇帝给他撑腰,在乾清宫里,自然老实得像只小猫一样。
“送几位出宫吧。”
朱祁钰瞥了眼张仁孝“拖过来。”
张仁孝上了药,胳膊疼痛难忍。
“朕若抄你的家,你家是否会叛逃瓦剌呢”朱祁钰盯着他。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张仁孝求饶。
在乾清宫说不敢,出了乾清宫就会叛逃
本该直接杀了,但瓦剌叩边,宣镇告急,不能节外生枝了,万一平阳府张家叛逃,在山西给瓦剌打开一条通道,遭殃的就是西北了。
“朕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朱祁钰让人拿来笔墨“把王祯交代你办的事,一五一十写下来,朕不但放过你,还给你撑腰,如何”
张仁孝却还在哭。
“来人,抄家”朱祁钰没工夫废话。
“草民同意”
张仁孝很清楚,皇帝在逼他张家叛变陈循,张家每年都给陈循送一笔钱,拜在陈循门下。可如果写下来,就彻底和陈循撕破脸了,只能依附于皇帝,可皇帝能靠得住吗
签字画押后。
朱祁钰看了一眼,问他“你这条胳膊是怎么弄的啊”
“草民不小心摔的”
朱祁钰瞪他,摔能把胳膊摔丢了糊弄傻子呢
“是草民自己弄的跟陛下无关”张仁孝惨叫。
这个人现在哭得越惨,回家就会越恨朕。
朱祁钰可不相信以德报怨,而且这些商贾什么事干不出来他们的良心从生下来的时候就被狗吃了
“下去吧。”
朱祁钰低声跟许感说“告诉舒良,在宫门口弄死他,把事闹得越大越好”
陈循不是想堵死朕的路嘛
朕就拿张仁孝破局
景阳宫又派太监催来了,李贤妃不行了。
汪氏被废,杭氏去世后,朱祁钰后宫只有三个女人,唐贵妃、李惜儿和这个不得宠的李贤妃。
在原主的记忆里,都不记得这女人的脸了。
朱祁钰进入景阳宫,刚入院就闻到了刺鼻的药味。
谈允贤正在忙碌,没瞧见皇帝进来。
有宫女去拉谈允贤,朱祁钰摆摆手“治贤妃更重要,忙去吧,朕去看看贤妃。”
走进寝殿,朱祁钰让许感等乾清宫太监随行。
撩开床幔,入目的是一张蜡黄色的脸,面容枯槁,奄奄一息。
戴函低声说了几遍皇爷来了,她才有了反应,强撑开眼睛,试图看清朱祁钰,仿佛有眼疾,看不清他。
“陛下”
她说话极为困难,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让陛下看见臣妾如此丑陋的一面,是臣妾不恭,请陛下恕罪。”
“别这样说。”朱祁钰被触动一下,他坐在床头。
贤妃却尽力抬起手腕,去抓他的手。
朱祁钰把手递过去,她使劲抓在手里“臣妾不能侍候陛下了,请陛下广纳妃嫔,充实后宫,绵延子嗣臣妾无能,不能给皇家留下血脉臣妾无能”
说着说着,泪如雨下。
朱祁钰被触动一下,他犹记得初登基之时,贤妃便有了身孕,后来不知为什么,孩子就没了。
之后几次怀孕,贤妃都没能保住,次次流产,导致身体彻底垮了,才变成个药罐子。
朱祁钰依稀记得,在郕王府大婚时,贤妃也是妩媚多姿,温婉可人,这才几年啊,人就没了
“别说了,你先将养着,等身子骨好了,朕与你再要个孩子。”朱祁钰抓着她的手。
贤妃却哭得更厉害了“谢陛下安慰臣妾,臣妾自知,身子骨不中用了。”
泪眼朦胧中,她看着朱祁钰,看着看着,居然笑了,断断续续道“臣妾依旧记得,大婚时的你侬我侬,陛下如此宠爱臣妾,臣妾一直都记得。”
她艰难地撩开另一个衣袖,袖子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血字“臣妾怕自己忘了,又不能污了自己身体,怕陛下不喜欢了就,就刻在衣服内里,每天臣妾都写一遍,请陛下饶臣妾大不敬之罪”
用血书写“陛下”两个字,有诅咒之嫌。
朱祁钰却感受到了她的深情。
可原主对她的感情太淡了,无论他如何回忆,都不想起这个女人年轻时的模样。
“朕不怪你,怪朕,朕没来看你。”朱祁钰柔声道。
这样一个好女人,原主不珍惜,反而去宠爱土昌,真是个傻叉
“臣妾从未怪过陛下,是臣妾身子骨不行,不能给陛下绵延子嗣,是臣妾的错是臣妾的命,臣妾命薄,无福服侍陛下了”她如杜鹃啼血,字字哀鸣。
朱祁钰眼角含泪,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爱妃,可还有什么心愿”朱祁钰看着她枯槁的面容,虽然丑陋,朱祁钰却看到了心灵美。
“臣妾唯愿陛下广纳嫔妃,充实后宫,绵延子嗣”
贤妃又重复一遍“这是臣妾唯一的愿望,臣妾走后,不要封臣妾的家人,他们福薄,受不了贵气,请陛下切勿因为臣妾,而大肆封赏。”
“更不要因此和朝堂怄气,您温和些,总没错的;也不要因为臣妾的病,苛责太医,都是臣妾命薄,怪不得别人”
“请,请陛下答应臣妾”
她艰难地看着朱祁钰,想在临死前完全记住他的面容,愿有来生,与你再重逢,再做你的妻子
她忽然死死抓住朱祁钰的手。
好像还要说什么,猛地张开嘴,呕出一口血
“爱妃爱妃”
朱祁钰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死死抓住她的手“太医呢太医”
他低下头,想去听听她究竟还要说什么
“愿有来生,还做你,你的妻子”
敬妃的手垂落下去,人也没了生机。
朱祁钰浑身都在抖。
她没有恨,从她生病后,朱祁钰就不闻不问,但她从来没恨过朱祁钰
即便病重时,朱祁钰也对他不闻不问,她还是不恨
她居然在说,愿有来生,仍做你的妻子
这句话如针扎一样,扎着朱祁钰的心。
谈允贤匆匆过来,却回天乏术了,人已经没气了。
“金忠呢”
“给贤妃诊治的太医,不是说爱妃无碍吗”
“怎么忽然就没了”
“来人去把他们全都砍了”
“诛九族”
朱祁钰眼睛通红,如发疯了一般。
景阳宫所有宫人跪在地上。
“奴婢遵旨。”许感低声道。
“凌迟”朱祁钰仍不解恨,他在床前反复踱步,怒火爆棚。
可看了眼已经失去生机的贤妃。
他忽然想起来贤妃临终前的嘱托,颓然地坐在床上“回来贤妃不许朕杀他们,朕不能杀若贤妃走在前面,他们随后追上,岂不去折磨朕的贤妃去了”
“全都贬谪琼州,朕为了贤妃饶他们一命,但活罪难饶,全族贬为杂役,永不被赦”
朱祁钰声音低沉。
“请陛下听臣女一言”
谈允贤低声道“贤妃娘娘的病与太医无关,乃是,乃是”
“是什么”朱祁钰一愣。
“是中毒”谈允贤咬牙,却还有难言之隐,她想详细解释,但朱祁钰如火山爆发一般,她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什么”
朱祁钰猛地看向景阳宫所有人“戴函,滚出来”
“奴婢在。”
戴函爬过来,满脸惊愕“娘娘的吃食、药物全是奴婢经手的,怎么可能有毒呢皇爷,不可能有毒的除非是奴婢下毒啊”
他不可能,他是郕王府的老人,伺候贤妃十几年了,不可能杀贤妃的。
就算他是死间,也不可能杀害贤妃的,因为贤妃在朱祁钰心里,毫无地位。
“臣女确定是中毒。”谈允贤说。
“查给朕查,谁在戕害嫔妃”
朱祁钰收拾情绪,开始思索,这事不对啊,贤妃在后宫里存在感很低,又不得皇帝宠爱,杀她干嘛
冲朕来的可杀个女人能干什么
“奴婢这就去请舒公公”许感领旨。
“景阳宫封宫,任何人不得出入,把贤妃近七日一切用度,都呈给朕,宫中所有和景阳宫有关的人宫人,全部抓起来询问,不管是谁,只要七日内,来过景阳宫的,都要查”
许感面露难色,东厂番子不是太监,出入内宫实在不方便,倘若传出点风流事,难办的还是皇帝。
朱祁钰目光闪烁,必须得组建一支内监,全由太监组成的特务。
需要钱啊
“许感,朕让你做都知监提督太监,你从皇城之中,招二百个身强力壮的太监,负责皇城内安全,可能胜任”
许感眼睛一亮,皇爷的意思是把都知监变成皇城内的锦衣卫,这活他熟啊
“谢皇爷给奴婢机会”
其实都知监没有提督太监,因为都知监都快被裁撤了,仅随皇帝前导警跸,没什么实际用途。
“戴函去当掌印太监”
朱祁钰寒光闪烁“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贤妃的死因,给朕查明白,知道吗”
究竟是谁,毒杀了贤妃
“奴婢遵旨”两个太监领旨。
朱祁钰站起来“封宫”
他回眸看了眼贤妃,这个记忆中毫无存在感的女人,却爱他如此之深,令人落泪。
“追封贤贵妃,以贵妃礼葬之。她随身的衣服,朕看了睹物思人,便随她陪葬吧,当朕一直都陪着她。”
朱祁钰叹了口气,心情沉闷。
走出景阳宫,登上御辇,朱祁钰长舒一口气“谈女医,刚才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谈允贤随行,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说,朕不怪你,也不因你的话而杀人。”朱祁钰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贤妃娘娘长期服用乌香,缓解病痛。下毒的人是通医理之人,他用特殊药物,倒逼出贤妃娘娘体内乌香之毒,才导致贤妃娘娘中毒而亡。”
谈允贤斟酌措辞“此法不易察觉,即便请仵作验尸,也会认为是服食乌香过量而亡,算是正常死亡。”
“臣女因自幼学医,祖母与臣女讲过一个医案,就是服食乌香而死亡,和贤妃娘娘症状极像。”
“而臣女在贤妃娘娘请脉的时候,发现她脉象空浮,是虚象,所以臣女断言是倒逼乌香之毒,才导致贤妃娘娘香消玉殒的。”
乌香,就是福瘦膏。
贤妃身体不行了,太医给她开了乌香,的确是以乌香吊命。
宫里精通医理的人很多,但为什么要毒害贤妃呢
朱祁钰百思不得其解。
刚入乾清宫,就看见舒良风尘仆仆而来“皇爷,张瑾死了”
“怎么死的”
“回皇爷,英国公府中人说,昨天张瑾在园中嬉戏,失足落水死的。奴婢看了眼他的尸体,尸体都泡肿了,看不清脸。”舒良回禀。
“哼偷梁换柱”
“英国公府真是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啊做的如此明显粗糙,连糊弄朕都懒得糊弄”
朱祁钰冷笑“张軏呢”
“在宫外请罪。”
“让他跪着。”朱祁钰走进西暖阁,心情不顺。
最近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拿不回主动权啊。
“朕要你东厂去收保护赋”
朱祁钰把想法跟舒良说了一遍,见舒良满脸懵“你去商行,招几个主事的,让他们帮你参谋参谋,怎么收税。这些钱,足够你整饬东厂,壮大东厂了。”
“奴婢谢皇爷赐恩。”舒良跪下。
朱祁钰扶他起来“看你眼睛都熬红了,几天没睡好了吧去休息休息,里库的东西肯定追不回来了,就到此为止吧,有罪的杀,没罪的放了。马上又要打大仗了,养足精神,去吧。”
“奴婢谢皇爷体恤。”舒良含泪,他只是惜薪司的普通杂役,是皇爷一路提拔他,入司礼监,位极人臣的,可皇爷对他关怀备至,恩重如山,叫他如何报答啊。
“就在西暖阁歇了吧,你在朕身边,朕安心。”
舒良跪下谢恩。
朱祁钰喝了口水,坐下继续看奏疏,看着通篇废话的奏疏,他真是头大。
许感端上来一碟糕点,卖相很差,朱祁钰却不嫌弃,吃着特别甜,糖霜放多了。
他只是皱皱眉头,还是就着水吃了进去。
这是他贴身太监做的,好吃才怪呢,起码绝对安全。
“皇爷,卢忠已经在外面等了一天了,您是不该见见”许感小心翼翼进言。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他给你好处了”
“啊绝对没有绝对没有啊皇爷”许感匍匐在地,冷汗直流。
“没有就别帮他说话,朕没杀他,已经法外开恩了,让他站一天,清醒清醒,没坏处。”
朱祁钰冷冷道“许感,朕知道你有小聪明,李惜儿的事朕看在眼里”
一听这话,许感抖如筛糠。
没错,当时他故意报复了李惜儿,因为他有个相好的,被李惜儿给折磨死了,所以他心中恨极。
杜清的那碟糕点,没经过试毒,就送了过来,他故意给李惜儿吃的,他还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多么高明呢。
“皇爷恕罪啊”许感泪如雨下。
“哼,跟朕别耍小聪明,你的心思朕看得通透。记着,朕是你的主子,朕允许的,你可以做;不允许的,做之前摸摸自己的脖子。”朱祁钰眼睛看着奏疏,语气淡淡。
却吓得许感哆嗦个不停,不断磕头求饶。
“罢了,这次给你个面子,宣卢忠进来吧。”朱祁钰动动手指,让他起来。
“谢皇爷谢皇爷”许感劫后余生。
朱祁钰不做一声。
但在乾清宫伺候的人都心里害怕。
好在皇帝不是无情之人,最多训骂一顿,该给的赏赐从未少过,只是掌控欲太强了。
很快,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跪下行礼。
朱祁钰看完一本奏章,又拿起一本,瞟了他一眼“不装疯了”
“臣让陛下见笑了”卢忠叩首道。
“哼,不是让朕见笑,而是让朕贻笑大方了”提起金刀案,朱祁钰就生气。
那是杀掉朱祁镇的最好机会,被卢忠给坏了好事
卢忠不敢抬头。
“为何敢入宫见朕了”朱祁钰提笔写下几个字,放到一边。
“臣听说叛军夺门,陛下险象环生,臣受陛下重恩,不敢不以死相报”
朱祁钰打断他的废话,冷冷道“说真话”
卢忠浑身一抖,尴尬道“臣是陛下的狗,若没有陛下,臣就算装疯卖傻也会死的”
“算你聪明”朱祁钰冷笑,把奏章放在一旁。
他正襟危坐“卢忠,金刀案时,你为何忽然反水”
卢忠咬牙不敢说。
“拖出去杖毙”
不忠心的狗,留之何用
“臣,臣说”
卢忠咬牙道“金刀案事发后,臣当时心里怕极了,就请京中极具盛名的相士仝寅给臣卜了一卦。”
“那一卦臣永远不敢忘,天泽履卦,仝寅说,易言履虎尾,咥人凶,不咥人犹可,咥人则凶。”
朱祁钰纳闷,相士一卦,就能让卢忠装疯卖傻
“臣知陛下不信,但当时仝寅住在石亨府上,仝寅也是石亨带入京城的”
“所以他的话,其实是石亨要对臣说的”
“当时陛下十分信赖石亨,臣不敢忤逆石亨的意思”
“所以就装疯卖傻了”
卢忠嘭嘭磕头“但这几年来,臣反复琢磨,反而觉得那番话不是石亨的意思,因为石亨为人粗鄙,他豢养相士,无非是为了结交京中权贵,为何借相士的口吓唬臣呢”
朱祁钰皱眉,金刀案是景泰二年的事情。
当时石亨春风得意,应该还没有叛变的心思,所以仝寅还真不一定是受石亨指使的。
“你猜测是谁”
“许彬”
卢忠咬牙切齿“就是那个老贼臣查了仝寅的过往,发现他的父亲仝清和许彬是好友,在京中鼓吹仝寅相术的,也是许彬,所以臣断定,逼臣装疯的就是许彬”
是许彬的话,可能性很大。
因为许彬是朱祁镇的走狗,迎回朱祁镇时,也是他说主辱臣死,毅然深入漠北,迎回朱祁镇。
“可有证据”朱祁钰想得更深远。
许彬是陈循的人,陈循是否也早知道夺门的消息呢
“一切都是臣的猜测。”卢忠苦笑。
“朕让你组建缇骑,可敢追查许彬啊”朱祁钰目光闪烁。
“敢”
卢忠咬牙,装疯卖傻也逃脱不了被杀的风险不如放手一搏
“好,朕允你从土木堡战殁者遗孤中挑选缇骑人选,再由你提督缇骑,先招募二百人,秘密特训。”
“臣领旨谢恩”卢忠叩拜。
“朕给你拿两千两银子先用着,衣服、兵甲等一应用度由内帑出,朕给你条子,你去取便可。”
朱祁钰又道“再给你支一笔粮食,钱不够的给粮食,就先这样吧。”
他实在拿不出钱来了,粮食也不多,先死撑着,把架子搭起来。
“臣领旨”卢忠领命而去。
朱祁钰继续翻阅奏疏,越看越头大,硬着头皮看。
天色渐渐黑了,外面又飘起了小雪。
这时,许感撩开帘子,冷气钻进西暖阁,朱祁钰皱眉,今年恐怕又是寒冬啊。
“皇爷,陈敬到了。”许感禀告。
“宣。”
很快,一个老太监走了进来,叩拜行礼后,弓着腰候在一旁。
朱祁钰歇了歇眼睛,才看向他“赐座。”
“奴婢不敢受皇爷赐”陈敬老老实实站着。
“司礼监掌印太监空悬,倾轧严重吗”朱祁钰斜靠着,身体舒服点。
陈敬斟酌道“就像是一群狗,抢夺食物似的。皇爷是狗的主人,皇爷想给哪条狗多一点,便是皇爷天恩。给的少了,也不敢抱怨皇爷,奴婢们都是皇爷豢养的狗。”
他在靠拢皇帝,想当掌印太监
倒是玲珑心思。
朱祁钰瞟了他一眼,淡淡道“首辅的意思是陈鼎担任掌印太监,你意下如何”
陈敬却脸色一变,跪在地上“皇爷,司礼监乃皇爷家奴,岂可由外人插手您想让哪条狗吃到骨头,就该哪条狗吃掉骨头吃里扒外的,就该拖出去打死,吃狗肉”
“呵呵这话说得新鲜,把自己形容成狗,倒也贴切。”
朱祁钰目光一沉“你敢杀了陈鼎吗”
陈敬浑身一哆嗦,不敢说话。
“你杀了他,朕允你做掌印太监。”朱祁钰淡淡道。
陈敬却不敢说话。
看来陈鼎已经成为了兴安后的第二人啊。
可陈鼎明明是朱祁镇的人,什么时候和文官交集这么深了呢
难怪兴安断言,陈鼎会是下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真把他招来,你杀他即可,陈敬,敢不敢”朱祁钰就要看看,他杀个天子家奴,陈循能把他怎么样
陈敬还是不敢吭声。
“废物”
朱祁钰大怒“拖出去,剁了”
“皇爷饶命啊”陈敬快要哭了,皇爷为什么总想掀桌子呢您就直接下圣旨,让奴婢担任掌印太监,不就好了吗
可便宜死你了
不纳投名状,朕凭什么用你
“奴婢做奴婢做”
见真要被拖下去,陈敬吓得惨叫不停“皇爷,您杀了陈鼎,还会有王鼎、张鼎出来,您治标不治本啊”
“你在教朕做事”朱祁钰难道不知道吗
可司礼监明明是他的地盘,杀了兴安,本来应该由他的人出任掌印太监,凭什么被文官插手进来
陈循不是布局对付朕吗
朕就用陈鼎破局
杀
“去,把陈鼎诏来”朱祁钰目光闪烁,反复琢磨该不该杀陈鼎。
司礼监是皇权的延伸,是用来制衡内阁的。
倘若清洗司礼监,没有得力的太监顶进去,内阁就会吞并了司礼监的权力,皇权遭到削弱。
可倘若不清洗,难道司礼监就是朕的吗
西暖阁静悄悄一片。
朱祁钰举棋不定。
“皇爷,唐都督和杭指挥使来宫中哭诉来了”房门推开,冷气灌入。
“唐兴杭昱”
朱祁钰眸光一阴“宣进来”
“陈敬,滚去门口站着,清醒清醒,想清楚,你究竟是谁的狗”
想不通就大开杀戒
反正都不是他的人
杀光了也痛快
朱祁钰眸中阴冷,这时唐兴和杭昱进来哭诉。
“陛下啊,今天户部的人去家里讨债,说臣欠户部五万两银子,臣家里哪有这么多钱啊”
唐兴哭天抢地,那叫一个惨啊“陛下啊,户部简直是强盗啊,张口就跟臣要五万两银子,根本不把臣放在眼里啊那张凤,冷嘲热讽,就差指着臣的鼻子骂臣是狗了如果臣是狗,那么”
他不敢说下去了,因为骂皇贵妃是狗,那是灭族大罪哪怕他是皇贵妃的亲生父亲也不行
“你是不是想说皇贵妃也是狗朕也是狗”朱祁钰声音冰冷。
“臣不敢大不敬,只是那张凤欺人太甚,居然跟臣要五万两银子”
“是朕让他去要的。”朱祁钰冷冷打断他。
唐兴却像是扼住脖子的寄,傻傻地看着皇帝。
“你也是因为钱吗”朱祁钰看向杭昱。
杭昱打了个哆嗦,他和唐兴不一样,他女儿杭皇后已经死了,所以虚得很。
“臣,臣”杭昱不敢承认,也不想真花钱。
“哼拖出去打”
“啊”
唐兴和杭昱都吓了一跳,他们只是哭诉,皇帝怎么能直接就上刑呢
可乾清宫太监可不管他们是不是皇亲国戚,他们只听皇爷的命令,直接把二人拖下去。
“陛下饶命啊”唐兴惨叫,又想到了皇帝逼他看剖心的一幕,吓得小便失禁。
“饶命是你唐兴该饶了朕的命”
朱祁钰让人把他俩拖回来“唐兴,你家的婢女小桃,你还记得吧”
唐兴傻傻点头。
“她试图毒害于朕朕问你,她是不是受你指使啊”朱祁钰瞪大眼睛。
“啊”唐兴整个人都傻了。
朱祁钰看向杭昱,厉声道“还有你杭昱,你和刘敬是什么关系刘敬献上李惜儿,那李惜儿试图戕害于朕,你究竟是不是同谋啊”
杭昱也吓傻了。
“你们两个,还有脸跟朕哭诉朕没杀了你们全家,都是看在杭氏和唐氏的份上了”
“让你们出点钱,为国靖忠,怎么了”
“你们享受国朝给你们的好处时,怎么没见你们如此哭诉呢”
“你们享受朕给你们的封赏,怎么没见你们哭诉呢”
“好处你们想占”
“出力的时候一个跑得比一个远”
“朕养你们干什么”
“吃闲饭吗”
“朕养一条狗,也知道会朝朕摇一摇尾巴,你们会干什么”
“烂泥扶不上墙遇事推三阻四拖朕后腿”
“居然还跟谋逆之人混在一起”
“朕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居然主动先找朕算账来了”
“好啊”
“那就新账老账一起算算”
“传旨褫夺杭昱、唐兴一切职务一切封爵收回一切赏赐即日起,唐兴发配辽东,杭昱发配云南,无诏不得回京举族发配”
朱祁钰眸中杀意爆棚。
“杖责一百,再丢出宫去”
唐兴和杭昱嚎啕大哭。
如此二人,丝毫不值得同情。
“来人,传薛桓进宫”朱祁钰要动手了。
看看,他连自己的老丈人都处置了,若再处置驸马,足以让朝堂无话可说。
“陈鼎到了吗”朱祁钰眸中杀意盎然。
“在宫外候着呢。”
“让他们都滚进来。”朱祁钰吐出一口浊气,他用唐兴和杭昱杀鸡儆猴,下一个就是孙氏、张氏外戚了。
“许感,等唐兴出宫时候,你将皇贵妃的嫁妆拿出来一半送给他,告诉他去了辽东就安分点。另一半给杭昱吧,不必跟他多说。”
许感一愣,没明白皇爷的意思。
朱祁钰杀鸡儆猴的同时,也在保护唐兴和杭昱。
这两个蠢货,在京城这个大漩涡里,是活不下去的,打发出去,起码能保一条性命。
日后若他大权在握,还能诏他们回来;倘若真死了,这次也算是彻底切割了,新君登基,他们不至于被清算。
朱祁钰真是用心良苦啊。
“皇爷,唐都督和杭指挥使会理解您的良苦用心的。”许感会意了。
“哼,他们不嫉恨朕就知足吧。”
朱祁钰叹了口气,他想做独夫,也要考虑家人的感受啊。
唐兴、杭昱,不指望他们理解,希望皇贵妃能理解吧。
“把陈鼎和陈敬都带进来,再去宣陈祥过来。”朱祁钰恢复凌厉之色。
“奴婢给皇爷请安。”陈鼎跪在地上,神情忐忑。
啪
一把刀丢在地上。
陈鼎吓了一跳。
朱祁钰却懒得废话“陈敬,动手吧。”
陈敬也傻了,真杀啊
皇帝是不是疯了,司礼监权力平衡,皇帝却忽然掀了桌子,不分由说,就用陈敬杀陈鼎。
“皇爷恕罪啊奴婢犯了什么事,皇爷要杀奴婢啊”陈鼎满脸懵逼。
朱祁钰盯着他“为何杀你,你不清楚吗”
“奴婢不清楚。”陈鼎叩拜。
“别装了,你是谁的狗,朕与你都心知肚明,没必要说出来。这就是朕要杀你的理由。”
朱祁钰要诈一诈陈鼎,他心里有鬼,肯定会恐惧,说不定就有意外惊喜。
陈鼎吞了吞口水。
“杀”朱祁钰看向陈敬。
陈敬却清楚,如果他真杀了陈鼎,他绝对不会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反而便宜了阮简和陈祥。
但他不清楚,因为他犹犹豫豫,朱祁钰在心里给他画了个红叉。
“皇爷饶命”
陈鼎咬着牙,战战兢兢道“奴婢为,为了能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投靠,投靠了右都御史萧维祯”
他满脸绝望。
他投靠了萧维祯,等于投靠了文官集团,结果转眼就把人给卖了,等于自绝于天下了。
萧维祯是陈循的人。
难怪兴安说,他之后就是陈鼎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原来陈鼎投靠了萧维祯啊。
可这不是朱祁钰想要的答案。
“继续说,你还是谁的人”
“是皇爷的人”
嘭
许感窝心一脚“亏你说得出口,你是皇爷的人吗你给谁卖命,心里没数吗说要是再不说,咱家杀了你,再把陈敬也杀了”
陈敬浑身一抖。
陈鼎却满脸绝望,一定是兴安,把他交代出来了。
“徐有贞联系过奴婢”陈鼎闭上了眼睛,他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做皇帝的人。
“说的够委婉,其实你就是太上皇的人吧”朱祁钰冷笑。
陈鼎嘭嘭嘭磕头“奴婢跟太上皇绝无半点关系,只是徐有贞联系过奴婢,许诺过奴婢一些好处,但奴婢拒绝了奴婢不敢对陛下有半分不忠,绝对不敢啊请皇爷相信奴婢请皇爷相信奴婢啊”
“你是朕的人,又投靠了萧维祯,还和太上皇不清不楚的,如此的三姓家奴也配称忠陈敬,动手杀了他”
朱祁钰暴怒
书里都是历史真实人物,所以名字都很像,不容易区分,见谅。
因为都是大章,作者每章尽量多写几百字,免费给大家看,感谢订阅、打赏支持的金主爸爸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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