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豅眼睛一亮,这是皇帝给他展示的机会。
“回禀陛下,微臣以为,减免夫役暂不可行,宣镇大胜,湖广平定,山东灾情也得到缓解,国朝欣欣向荣。”
“此时正是重建京畿的时候,如皇城、京师街道、朝阳城等,皆应重建。”
“而等京畿重建完毕,陛下可捐免部分夫役,如转运、抬夫、柴夫、打扫夫、看禁子等夫役,尤其是民间骂的狠的夫役,尽量都免了。”
“至于其他夫役,朝堂可出些钱财,一来夫役赚钱,可让贫民百姓家境变得富裕,二来可让天下万民感恩陛下之仁德。”
他话锋一转
“据微臣所知,京中商贾巨富,那一夜爆出上千万两的银子”
“而真论商贾之富,晋商、徽商、江浙商人、江西、龙游皆有大商贾盘踞,其家业之大,京商拍马莫及。”
“太宗迁都北京之时,便下诏天下商贾入北京城。”
“陛下可学太宗之法,强迁天下商贾,令其所有商贾迁居北京。”
“一来可繁荣京畿坊市;二来可逼让商贾出钱为朝堂分担夫役;三来,商贾在京城,更容易被陛下控制。”
听胡豅说完,妙啊
论整人,还得看胡豅这是家学渊源
以前的朱祁钰,肯定强征不来天下商贾,但现在可不一样了,十多万大军在手,京畿稳如泰山,谁敢害他
但是,若强征商贾入京,很有可能再掀起一场皇帝和天下百官之争。
这些商贾的背后,可都有人罩着呢。
地方官、京官,都有固定进项,都是商贾的孝敬。
若皇帝强征其入京,这些后台肯定不满意,必须得做好清洗一遍的准备。
“胡豅,你这番话传出去,必被口诛笔伐。”朱祁钰笑道。
“骂臣的都是庸才”
胡豅深深一拜“圣主临朝,正是君臣勠力同心、发展国家之际,也是给臣等有志之人,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微臣不怕被骂,更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因为微臣做的,都是对的”
这马屁拍的,朱祁钰嘴角露笑“好,朕就稀缺你这等人才,不要怕被骂,朕给你撑腰他们敢骂伱,朕就敢杀他们”
胡豅眼睛一亮,算通过皇帝考验了。
不错,朕的刀,该指向天下了
“不错,京畿百废待兴,正好需要商贾入京,繁荣商业。”朱祁钰飘飘然。
“微臣为陛下贺”胡豅也是个秒人。
“朕听说你尚未婚配可有相中的人啊”朱祁钰仿佛爱上了保媒拉纤。
“微臣想先立业后成家。”胡豅婉拒。
今日回家时,他父亲就叮嘱他,婚配方面,万万不可被皇帝赐婚,找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好好过日子便好。
若找个权贵官员之家,皇帝三番两次找麻烦,他被皇帝抓住小辫子,可就被牢牢控制了。
“你是朕看重的青年才俊,一飞冲天是迟早的事情”
朱祁钰笑道“罢了,朕帮你参谋参谋,看看哪家女儿适合你。”
“放心,朕给你挑的,肯定是才貌俱全的,否则怎么配得上你呢”
“去吧,朕还有事要处理。”
天色渐黑,胡豅嘴里发苦。
皇帝将他婚姻大权攥在手心里,是要将他打造成铁杆,倘若有朝一日,陛下和父亲针锋相对,他是该帮谁呢
看着夕阳,胡豅长叹一声,有点理解父亲最近佝偻的身体,天上的日头太炽热了,他满头大汗不说,也觉得脊背弯了下去。
“王诚来了”
朱祁钰让他坐下“宣镇一趟,让你奔波了,本想让你再调养一段日子,奈何朕真正信任的人,太少了,只能再劳动你了,朕也没办法啊。”
“皇爷,奴婢不怕苦,小伤罢了,不碍事的”
王诚眼睛发红,有感动,也有眼红。
看着舒良、张永、金忠冉冉升起,连当初的小太监冯孝,都成为皇爷身边的红人。
他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所以迫不及待地希望皇爷启用他。
身上带着伤,反而能被皇爷挂念,这是他最大的优势。
“你这人呐,向来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什么苦头都不肯跟朕说。”
“你是朕的大伴,朕是最信你的。”
朱祁钰仿佛陷入回忆里“儿时,朕很顽皮,有一次从墙上摔下来,是你垫着,朕摔在你身上,朕没事,你骨头都摔裂了。”
“母后问的时候,你却强撑着说没事,如今你走路有些跛,就是那时候留下的毛病,刮风下雨的,你都疼痛难忍。”
“皇爷还记得”
王诚泪如雨下“奴婢是应该的,您是天下的人主子,伤了奴婢没事,伤了您可万万不行的。”
“那日夺门,你身中数箭仍死战不退”
说着说着,朱祁钰有些哽咽“要是没有你,没有王勤,没有舒良、金忠、冯孝你们啊,朕早就去侍奉先帝了。”
“你重伤在床,朕就去看你一次,便把你派去了宣镇。”
“朕也不忍心啊。”
朱祁钰擦了擦眼泪“你能理解朕吗”
王诚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皇爷不可如此说”
“您是主子,奴婢是您的奴婢,您纡尊降贵看奴婢,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您不嫌奴婢身上的搔气,亲自为奴婢换药,奴婢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主子有难,都怪奴婢照顾不周,是奴婢该死”
“奴婢生来就是您的奴婢,奴婢生与死,全在您一念之间,而您给奴婢大富贵、大功劳,让奴婢跟着于太保,一起彪炳史册,奴婢感激不尽”
王诚连连磕头。
朱祁钰把他扶起来“好了,不说这些了,王诚,朕跟你说句实话。”
“于太保病了,无力管理京营,朕打算接手过来,分担太保的压力。”
“此次北征,你也是功臣。”
“所以,朕想让你去做提督太监,如何”
王诚明白了,皇帝要趁机夺权了。
不可否认,皇帝的狠辣和无情,但是,二十余万的兵权攥在臣子手里,皇帝该怎么想呢
“奴婢愿意。”
王诚试探着问“陛下想用范广整军”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范广还在整饬五万大军,暂时没时间整顿京营。”
“你给朕举荐几个人吧。”
王诚懂了,皇帝担心范广变成第二个于谦。
皇帝连范广都防着呢。
他有些害怕,但权力的鱼望,压制着他的理智,而且他身上打着郕王府的烙印,这辈子都洗不清的。
“奴婢一路观察,心向陛下的勋臣很多”
王诚话没说完,朱祁钰挥手打断“不用这些人,启用新人,朝中的文臣也行。”
这可把王诚难住了,举主和被举荐的人一荣俱荣,他担心以后被皇帝抓住小辫子,连他一起也被杀了。
时隔两个月,他再看皇帝,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皇帝变化太大了
简直不是一个人
王诚不敢说。
朱祁钰也没难为他“朕派你去做提督太监,把杨俊、杨珍、曹泰、于康、过兴,新封伯爵的几个人都给你。”
“再给你两个老将压阵,陈友和毛胜。”
其实,朱祁钰并不信任毛胜,但得用他的能力。
本来他瞩意王伟的,但他担心王伟是于谦的人,不能轻易用他。
“二十余万大军,实额不超过十万,拆分成四个军,那些吃的空饷、喝的兵血,统统清理掉。”
一听这话,王诚吓得跪在地上“皇爷,这、这”
“怕什么朕有十万大军在手,怕他们造反吗”
朱祁钰冷笑“又不是以此为罪,拿他们抄家斩首。”
“不过是睁一眼闭一眼,把这些空饷拿掉罢了,之前贪的占的,朕也都不追究了。”
“他们若是还不知足,朕就诛了他们九族”
“朕已经忍他们很久了,好好的京营,烂成了这副模样朕没杀光他们,已经看在过往的功劳上了”
“啊”王诚惊呼,连连磕头。
最让他恐惧的是,京营刚刚立下大功啊,皇帝就迫不及待拿功臣开刀了,未尝不让人兔死狐悲。
他想劝的,但皇帝听不进去劝啊。
“起来。”
“这就是朕要派你去的原因。”
“你代表着宫中,代表着朕。”
“朕要整治京营之弊,彻底根治”
朱祁钰眸中寒光闪烁。
“皇爷,是不是太急了”
王诚小心翼翼劝谏道“奴婢认为,应该先将京营攥在手里,再进行整饬,为时不晚。”
“不,一起做,朕不怕那些跳梁小丑”
“于太保病了,应该不会好了。”
“以后这天下,需要朕一个人扛了。”朱祁钰叹了口气。
王诚一愣,于太保真不会好了
“朕的旨意很快就会传下去。”
说着,朱祁钰让谷有之去找一本奏章,是他亲自写的,删删改改,关于改革京营的想法。
递给王诚。
王诚接过来,发现皇爷写的比较细致,将每一个兵丁登记造册,然后给兵丁们在京畿附近,分一块良田,不愿意种地的就在朝阳城分一套房产。
为了让京营归心,皇爷可谓是煞费苦心。
可王诚并不看好,京营烂到骨头里,不是一天两天了。
恰逢京营大获胜利之时,皇爷便要对功臣动手,恐怕会引来朝野间的反弹,而京营中将领跟着起哄,指不定闹成什么样。
总不能真的调动大军,镇压京营吧
那岂不京畿血流成河
王诚觉得皇爷操之过急,但皇爷心智已定,他也不敢置喙。
唯唯诺诺接下来。
走出勤政殿,他觉得心累,比身上的伤口还疼。
皇爷变得急切了啊。
以前他智珠在握,最能隐忍的。
“急了吗”
殿里空空如也,朱祁钰喃喃自语“京营敢反朕的方案,已经让各级军将利益最大化了,于谦还活着呢,应该没事吧。”
确实急了,但于谦恐怕命不久矣了。
他从打开一个匣子,匣子里是太医送上来的密报,说于谦状态极差,怕是命不久矣了。
若没有于谦震着,京营他还真改革不了啊。
正思索着呢,门外传来冯孝的声音
“皇爷,卢忠到了。”
朱祁钰让卢忠和孟州一起进来。
孟州第一次入宫,第一次见到圣上,紧张地像个孩子。
他深入宣府,探查战败真因。
回京后,得到皇帝嘉奖,知道杀官一事,就此了结。
但他本人要隐姓埋名,不许再回家,不许再和从前的自己有一丁点联系。
不想,今日得到内官诏令,皇帝诏他入宫面圣。
进入勤政殿,孟州做着宫中太监教的礼仪,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你在宣府做的不错。”
“标下不敢得陛下夸赞。”孟州小心翼翼道。
“该夸要夸,该罚还是要罚的,这是规矩,以后做事不可意气用事。”
朱祁钰又问卢忠“缇骑招了多少人了”
“回陛下的话,九百人了,都是忠谨之人。”
“速度还行。”
朱祁钰表示满意“缇骑在京中没有办事处,很不方便,朕赐你一座官邸,你雇佣些匠人改造改造,便当做缇骑的办事处,不用挂牌,低调些。”
“微臣谢陛下恩赐。”卢忠恭恭敬敬磕个头。
“朕诏你来,是于康要入京营,无暇看管缇骑了,朕给你物色个新人选,他叫邹苌,以后做你的副手。”
朱祁钰随口给孟州改个名字,孟州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叫邹苌。
卢忠眼中迸发出一团光芒,头顶上的大山挪开了,说明皇帝又信任他了。
“卢忠,朕打算派你出京办一件事。”朱祁钰目光闪烁。
“微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卢忠赶紧表忠心。
“去一趟山东,不必露面,暗中探查,将你查到的一切,时时回报入京中,朕每日都要看。”
“微臣遵旨。”
“你亲自带队去,也锤炼锤炼你的部下,别在京中养尊处优的,办不了差事的话,就没用了。”
他把卢忠派出去,还有一层深意。
邹苌刚入缇骑,没有人脉、班底,所以他把卢忠支走,给邹苌发展班底的时间。
他和于康不一样,于康顶着父亲于谦,卢忠可不敢给他脸色看,但邹苌入缇骑,可就未必了。
缇骑,由一个人说了算,他不放心。
尤其卢忠能力不行,忠心,也看不出来有多少,迟早要被换掉的。
“去吧。”
打发走卢忠、邹苌,朱祁钰也该歇息了。
翌日早朝。
朝野上下流言四起。
“于太保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噤声,都察院群情激奋,打算在朝堂上弹劾他”
“呸就说他怎么能取得旷古烁今的胜利,就知道里面有猫腻,连做人的底线都不要了”
“以前一直以为,于太保是当世圣人,却不想,原来是个利欲熏心的家伙”
上朝的路上,百官窃窃私语。
整条路只有官员的马车和轿夫通过,而他们的窃窃私语,又被厂卫监听,汇聚起来,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上朝的路上,厂卫便送进来密奏。
“这是要把于谦逼上绝路啊”朱祁钰眼神意味深长。
这流言,不会是他放出去的吧
进了奉天殿,朱祁钰走上丹陛,端坐于上。
“陛下,臣弹劾于谦不顾百姓生命,逼迫百姓进入瓦剌圈套,送百姓去死”
李实率先开腔,呈上来奏疏“于谦为私心,枉顾生灵,人神共弃”
呈上来奏疏,朱祁钰看了一眼,通篇都是骂于谦的。
“陛下,臣也弹劾于谦,于谦故意驱使百姓,送给瓦剌兵赶杀,只为了他的高官厚禄,便不顾苍生危难”
王竑高声道“请陛下褫夺于谦官位,勒令其致仕养老朝堂上不许有这样的人存在,请陛下给天下万民一个公道”
“陛下,臣也弹劾于谦,弹压勋臣,独揽大功”
“臣弹劾于谦,于宣镇独揽大权,不听勋臣、文臣劝说,屡屡自行于事”
都察院直接就炸了。
甚至,有御史弹劾于谦,火烧宣府,杀死瓦剌兵,过于残忍。
朱祁钰紧绷着脸。
他收到上百本奏章,全是弹劾于谦的,甚至,还旧事重提,于谦这些年在京营之中经营党羽等事。
胡濙暗叫坏了。
他先看向张凤,张凤又急又怒,失了心神。
又看向李贤,李贤也焦急,和他对视一眼。
是皇帝放的风
借机除掉于谦
如果是这样的话,皇帝未免太心狠了吧
“老太傅,是李秉”
李贤压低声音“昨天晚上,李秉的奏报送到内阁,下官一直都压着呢,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晨,朝中百官全都知道了”
“李秉糊涂啊”胡濙大急。
这不是给皇帝递刀子呢嘛
皇帝一直都在担心,于谦回京之后,以兵权压他,又和胡濙联合,一文一武,再压制皇权。
所以,皇帝对于谦极度提防。
是以,他担心皇帝拿孙女钰儿投石探路,不惜打草惊蛇,让儿子胡豅入宫提醒钰儿,绝对不能答应啊。
幸好钰儿聪慧,拒绝皇帝撮合她和于冕。
可今天早晨,于谦在宣镇所作所为,被彻底揭开,朝臣直接就炸了。
流言甚嚣尘上,满城风雨。
估计这回,流言已经传进了于谦的府中。
“说完了”
朱祁钰冷冷问“都说完了”
一听皇帝的口气,都察院上下身体一抖,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是朕授权的”
“是朕下密旨给于太保,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取得胜利”
“不惜损失些百姓都是朕授权的”
“和太保无关”
“你们骂,来骂朕”
“朕担着宣镇上下损失的军民,都是朕的罪”
“朕下罪己诏,为生民赎罪”
朱祁钰语气森冷。
奉天殿内一片哗然,大气儿都不敢喘。
皇帝这是在袒护于谦,都察院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甚至,连下罪己诏的话都说出来了
可见之怒。
“陛下,您若下罪己诏,岂不说明吾等尸位素餐”
李实苦笑“请陛下恕罪,臣等是为生民恼怒,是以语气激昂,陈词过分,请陛下宽恕臣等之罪。”
“老臣以为,可找到生民的亲属,多多赏赐一些财货,方可安人之心。”
李实可不敢把屎盆子往皇帝头上扣啊。
“找不到了,都死绝了。”朱祁钰目光冰冷。
李实知道坏了。
想继续找补,给自己圆场。
却见皇帝站了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要逼死于谦吗”
“没有于谦,瓦剌兵已经打到京城了”
“你们去守城啊”
“居然有人为瓦剌兵可怜,你们脑子灌屎了吗”
“他们不该死吗他们攻打大明,抢掠大明,死在大明,难道不对吗”
“朕还嫌他们死得不够惨”
“日后朕横扫漠北,一里筑一京观谁敢说朕残暴朕把他的脑袋也筑进去”
“朕的仁慈,只对大明子民他们是吗”
“你们为什么对异族怜悯对刽子手怜悯难道尔等是瓦剌的奸细吗”
“进此言者,一律驱逐出朝堂,举族放逐捕鱼儿海,永生永世,不得回内地”
朱祁钰直接破口大骂“还有,为了胜利,牺牲点人又如何”
“你们是想看着朕,被瓦剌兵掳走,去当太上皇吗”
“还是尔等,有能力守住北京城啊”
“朕允了于谦”
“都是朕的罪”
“朕下罪己诏是朕的罪朕对不起宣镇百姓行不行够不够”
“尔等在京中,就知道胡说八道”
“长着一张破嘴,生怕别人不知道尔等会犬吠一样”
“全都给朕滚出京,去当巡按使,给朕去看看这天下,看看地方,把地方的实情给朕写出来”
“若有人弄虚作假,为地方隐瞒实情,那朕就诛谁的九族”
“你们交叉着去,全国上下,每一个城市,每一个乡村,你们都给朕走到了”
“一年走不完,走两年,三年走不完,走十年”
“全都给朕走,每天上一封密揭上来,朕要看到,地方究竟是怎么样的”
“谁敢骗朕,轻则诛族,重则九族凌迟”
李实身体一软,没想到,刚回京,又要离京了。
整个都察院,全军覆没。
但是,再想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皇帝的手,要插向地方了。
等于说,送功劳给他们,做得好,三级跳都有可能。
奉天殿内瑟瑟发抖。
“陛下,那样的话,都察院可就清空了。”胡濙小心翼翼道。
“从翰林里面补。”
朱祁钰语气一缓“年龄大的,留在京中,负责走访京畿,朕会派厂卫、缇骑护卫尔等,安全不是问题。”
“任何事,都要事无巨细的禀报上来,捕风捉影也可,朕会派人下去查。”
“朕要看一看,这天下百姓,是不是奏章里的那样,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朱祁钰眸中厉光闪烁“尔等,下面有儿子、有孙子孝敬的,都给朕断了”
“谁也不许把御史下民间的情况透露出去。”
“即日起,官舍戒严,朕派武骧右卫看守。”
“谁敢和地方官员勾连,一律杀。”
“一封信,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
“朕要看看这大明,究竟是怎样的”
“朕要看到真相”
此话一出,风声鹤唳。
建造官舍,就在这等着呢
于朝阳城集中建造官舍,不就是有利于监视嘛。
听说,厂卫里都在训练美女,这些美女会不会送入他们的府邸,成为妾室或者奴婢,用来监听他们
太祖的时代,又要来临了
“陛下,是否操之过急”胡濙小声道。
也就胡濙,敢在这个时候,顶撞皇帝。
“老太傅有什么看法”朱祁钰倒是虚心。
有心人,便知道,皇帝在转移话题,淡化于谦问题。
大家都有点迷糊,皇帝为什么会出面保于谦呢
还不惜下罪己诏。
难道皇帝想收于谦的人心
胡濙却有点明白了,皇帝在堵舆论,但舆论能堵得住吗
堵不如疏,越堵,舆论越会发酵。
而皇帝,却在维护于谦,把自己扮演成好人,今天这场风波,鬼知道是不是皇帝安排好的
他一句要逼死于谦
是真心话,还是暗示呢
但皇帝聪明,转移了话题,胡濙苦笑道“陛下,全国太大了,都察院满打满算才三百余人,全都撒出去,恐怕一个省都装不下。”
“老臣以为,将此设为定例,每年抽查一省,派巡按使去查,查实者,巡按使以功绩纳入京察,若查无实证,不奖不罚。”
“老臣以为,可先查南方。”
李实冲胡濙翘起大拇指。
胡濙巧妙破解皇帝监察百官之心,又给都察院升官,途径,简直不要太好。
“老太傅不愧是朕的智囊”
朱祁钰笑道“今年就查江浙两省,都察院所有御史全部下去,什么都可查,查错无过,不查、遮掩者皆杀”
“若捅出大案来,朕不吝惜赏赐,让尔等官升三级皆可”
“以后每年巡按使抽查一省,作为定例,年年都查,都察院的人今年下去一批,再从翰林院中补充,明年这批人下去查。”
“朕也会派厂卫下去,不必担心碰上钉子,你们据实报上来即可,朕来敲碎这些钉子”
“你们将宫中的恐惧,传到地方去”
“告诉他们,这天下做主的是皇帝”
朱祁钰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把手,伸进地方的好机会。
再配合胡豅进献的强征天下商贾入京城,便能让皇权,延伸到各个角落。
“陛下,什么都可查哪怕是洪武年间的事情,也可查吗”李实觉得皇帝给的权限太宽了。
“自然,只要大明建立以来,任何事情,巡按使都可以查”
朱祁钰给巡按使最大的权力。
各省早就烂透了,但若真心查,应该以北方为主。
北方士绅根基浅,而皇帝又在北京,近在咫尺,若有叛乱,旦夕可平。
但江浙可不一样,士绅盘根错节,恐怕如何查,都根本查不清楚的。
皇帝派他们出去,注定是无用功。
但是,想开海,就得先犁清江浙。
等出了大案,他必须去南京亲自坐镇。
总要未雨绸缪,北方的布局差不多了,也该南方了,尤其是开海,势在必行。
“李实,你留在京中,新入都察院的御史,还需要你来带。”
李实没想到,皇帝会额外开恩。
转瞬,他就明白了。
清查江浙,注定是一场空,皇帝是不想让他瞎折腾罢了。
但皇帝明知道动不了江浙士绅,为什么还要走形式呢
他偷偷瞄了眼胡濙。
胡濙有点琢磨透了,于谦是哪里人钱塘人
江浙士绅在朝中最大的靠山,必然是于谦,江浙朋党,都在靠拢于谦。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江浙士绅是假,搞死于谦才是真。
皇帝心中终究是忌惮于谦啊。
那句话,应该是暗示吧,让流言气死于谦算了。
胡濙闭目冥思,总觉得皇帝有些着急了,他为什么着急了呢
“这是昨日刘吉上的奏疏。”
朱祁钰让怀恩当众宣读,读完之后,他幽幽开口“朕也没想到,京畿百姓如此之苦。”
“但夫役又不能减免,朝堂支撑不起这么大的负担。”
“所以朕想着,取消部分夫役,改由雇佣,朝堂出钱,雇佣民间劳力为朝堂做事。”
胡濙微微皱眉。
白圭笑问“陛下刚说完,朝堂支撑不起负担,又如何雇佣呢”
“白侍郎莫急,朝堂确实没钱,但有人有呀。”
“朕听说,天下钱财,有八九成,在商贾手中”
“朕打算让商贾把这笔钱承担了。”
朱祁钰笑道。
这话惹得朝堂大笑,叶盛笑道“陛下,您这想法确实好,问题是京中没有商贾了,都是些小商贩,一年到头也赚不来几两银子,如何让他们承担呢”
“朕打算学太宗皇帝,强征天下商贾入京”
嘶
此言一出,谁也笑不出来了。
皇帝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
先让巡按使走访地方,又要强征天下商贾入京城
等等
皇帝这是要把皇权扩到地方去啊
他还说了,让巡按使走到乡村里面,这是要重建里甲制,把朝堂的触手,扎根在民间最底层
嘶
皇帝的心也太大了吧
那是太祖才做的事情,太祖晚年也都放弃了,到了永乐朝,更是连提都不提了。
想支撑底层政权,得用海量的银子。
皇帝有那么多吗
好像真有
诏天下商贾入京还要再杀鸡取卵那银子可就又有了
要论狠的,当今陛下比谁都狠
他嘴上为天下万民谋福,于谦宣镇胜利,送数十万百姓去死,皇帝却不断偏袒于谦。
湖广流民遍地,他不管不顾,强征粮食入京。
那么多商贾,他不问良善,全都杀光,活着的女儿都被送入教坊司,可见其心智之狠辣。
不过,皇帝最近做事,明显着急。
以前他是谋定活动,最近易暴易怒,原因何在呢
“诸卿有什么意见”朱祁钰笑着问。
但所有人都看到了皇帝要吃人
他这也太狠了吧,商贾辛辛苦苦赚钱,您刚把京畿的杀光了,又要把天下的都诏进京中来杀。
“没意见便下中旨吧。”
朱祁钰淡淡道“敢闻诏,不入京者,一律诛族,脑袋腌制后保存好,朕会派厂卫逐一去查,若有官员敢勾连商贾,蒙蔽朝堂者,诛十族”
“阁部,朕把任务交给你们,半年之后,朕要看到京畿商业活跃起来。”
“安心,朕诏商贾入京,不是杀人的”
朱祁钰解释一句“朕还打算大肆开通商道,开漠北商道,开茶马古道、丝绸之路,商人来京中,还是能赚钱的。”
“朕还打算疏通通惠河,让漕船直接到大通桥,便可直接入京,不必再走一段陆运了,能节省不少银子。”
“啊”
百官都懵了,您为了诛杀天下商贾,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您还不如直接下一道圣旨,直接杀了算了。
“但疏通通惠河的钱,让商贾均摊,朕也不赚他们的,按照造价给了便是,等他们入京安置下来,朕派人去讨要。”
“陛下,您不杀他们”林聪傻乎乎问。
“朕又不是暴君,何必杀人呢”
朱祁钰笑道“朕的心向来是好的,希望大明百姓,朕的子民都过得舒服。”
鬼才信呢
不过,入京肯定是当韭菜的。
现在皇帝不缺钱,哪天缺钱,就开始杀鸡取卵了。
“把天下名医,也全都诏入京中,入太医院,不来者,族诛。”
百官翻白眼,您是真爱惜自个儿啊
“无事退朝吧。”
朱祁钰忽然又道“朝野上下,不许谈论于太保,太保乃大明英雄,是朕的肱骨重臣,不容置喙”
这话可把群臣给弄懵了。
您和于谦什么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
为何屡屡维护于谦呢
这话该正着听呢还是反着听呢
流言果然传到了于谦府中,于谦病重的消息传来。
“原来于谦病重了”
胡濙立刻明白,皇帝为什么变得着急了呢
他肯定会先接手、整饬京营的。
以皇帝的心,说不定想一劳永逸,接手京营的同时,整饬京营。
之前宫中就传出来消息,新建的四军,皆不许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发生,严令禁制。
“陛下呀陛下,难怪您如此着急呢,先接手京营,又强征天下商贾入京,还想借于谦之威,整治江浙士绅”
胡濙嘴角翘起“您千算万算,没算到,于谦这么快就不行了,真是可惜啊,若是给您个月,说不定还真能犁一遍江浙士绅呢”
这时,管家禀报李贤、王直等人拜访。
胡濙请他们进来。
“老太傅,于太保到底怎么了”张凤满脸焦急。
今天早朝上,于谦被弹劾,他就知道要完蛋。
下了朝,他便去见于谦。
结果于府闭门不见客,晚些时候,就传出来于谦快要不行了的消息。
他直接就慌了。
先找李贤,李贤带着他来找胡濙。
“消息怕不是假的啊。”
胡濙叹了口气“皇帝已经着急了,可见他是知道于谦病情的。”
“怎么会呢于太保身体康健,出京的时候,一顿能吃几碗饭,身体比牛还壮,怎么说不行了就不行了呢”张凤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这样的于党,一旦失去了靠山,只能致仕了。
皇帝并不信任他。
而且,朝中臣子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如叶盛、白圭、耿九畴,都是皇帝看重的人。
“张尚书先别急,事情可能没这么糟。”
胡濙叹了口气“你们想一下,于太保为什么身体恶化什么病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这话还真问住了大家,还真不知道。
“老太傅,从陛下的举动看得出来,陛下很着急,他想借着于太保余威,做很多事。”
李贤头脑冷静“今天陛下忽然发怒,要清查江浙,显然是临时起意,我们都清楚,江浙是查不清的,太祖在时便查不清,何况京畿离江浙这么远,如何查”
“陛下说那话的时候,应该是算计着太保还有一年半载的活头,所以要清查江浙,无非是借着太保余威。”
“结果太保忽然传出来病情恶化的消息,恐怕现在最着急的是陛下啊。”
胡濙微微点头,同意李贤的分析。
“老太傅,吾等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呢”李贤咬了咬牙。
胡濙微微变色“你要干什么”
他让人把房门关上,声音压低“老夫警告你,不许胡闹。”
“老太傅,我们被压着的日子太难熬了,我们只想像个人一样活着。”李贤想说,不想像条狗,但又不敢说。
胡濙眯起眼睛“李秉的奏章,是你散播出去的”
李贤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你要干什么刚消停几天,想试试皇帝的刀口不利否”胡濙大惊。
“老太傅,绝无此意,下官不敢有非分之想,就想得到一点自保的实力。”
李贤有些惊恐道“下官跟你说了实话吧,宣镇的商贾,多出自晋商”
“而晋商,又跟下官藕断丝连。”
“陛下请王来回京,这是要重建宣镇,钱从何来啊陛下可自始至终都没提呀”
“下官又观察到一点事情,厂卫最近太消停了,仿佛不少人不在京中,人去了哪呢”
“是不是去了宣镇去山西了”
“大同的郭登,是陛下的死忠,是不是收到了密旨,配合厂卫,清理山西商贾呢”
“下官什么都不想要,下官就想活着啊”
说着说着,李贤眼泪流了出来。
胡濙一拍脑门,他还真没想到。
陛下可是一个斩草除根的人啊,其人心之狠,前所未见。
他一定不会放过晋商的
对了,东厂忽然传到京中的情报,说明东厂早就在宣镇经营了,肯定知道点什么
东厂的人,会不会去了山西呢
皇帝的心深不可测。
“你想干什么”胡濙问李贤。
李贤咬了咬牙“下官别的不敢干,只想阻止陛下,得到完整的京营”
嘶
整个房间里,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连胡濙都指着他“你疯了”
“是想让新军和京营,大开杀戒,杀个血流成河吗”张凤失声道。
“只要陛下肯退一步,给下官一条活路,下官现在就致仕,不再京中待了,不待了,在这朝堂上,都没有好下场的,一个都没有”李贤泪如雨下。
这话说进所有人的心窝里了。
都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但在京中,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什么对策都不管用,皇帝想杀谁便杀谁。
最可怕的就是随心所欲杀人。
“你都联络了谁”胡濙问他。
“下官现在还不敢联络,等着老太傅指令。”
说着,李贤跪在地上“求老太傅,救救下官”
胡濙嘴里泛苦。
皇帝给人的压力太大了,大到恐惧。
他也怕李贤说的魔咒,落在他的头上。
可,该这样做吗
“老太傅,若维持原状也好,只要陛下肯退一步,不要这么急,不要给天下这么大的压力,下官怕呀”
李贤使劲磕了三个头“老太傅,百官都是这样想的”
“那日酒宴上,陛下的话,让勋臣惊恐。”
“还有驸马李铭、焦敬,说死就死了”
“他都不跟任何人打招呼,想杀谁便杀谁,太恐惧了”
“下官真的害怕,下一个轮到我啊”
“我晚上都不敢闭眼睛,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自己被杀了”
“若杀我一个,也就罢了”
“他最轻的刑罚是诛族,严重的诛三族,诛九族,甚至十族”
“我们都害怕啊”
李贤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恐惧,让他们产生了反抗的念头。
太祖时,造反之事不绝如缕,但太祖过于强大,没人能掀翻他。
连太宗,有些事不也得忍着嘛。
当今皇帝不肯忍,他能强过太祖吗
“若陛下将京畿杀个血流成河呢”胡濙问他。
“那下官,死了也心甘情愿”
李贤哭着说“他心那般狠,最后的下场也是离心离德,没人会为他真心卖命的”
胡濙叹了口气“老夫还要想一想。”
“老太傅是担心宫中的儿女”
王直低声道“无须担心,吾等并不是造反作乱,只是拨乱反正罢了,请陛下宽恕些,绝无其他之意。”
胡濙目光闪烁。
这些人,所做的事情,真的能适可而止吗
李贤背后,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不可能,那是谁在推动他呢
堂堂内阁宰辅,华盖殿大学士,谁能推动他呢
勋臣武将还是朝中百官呢
若说勋臣,不知道皇帝的狠辣,天真的以为,拿住部分京营,就可稳坐钓鱼台了。
那朝中的百官肯定不会这样想。
皇帝没钱,会杀鸡取卵,为了京畿安稳,可不要地方,嫌弃钱少,又强征百官之钱。
这样的人,会在乎血流成河吗
可李贤为什么要来说服自己呢
是想让他当出头鸟
胡濙也在盘算,他能得到什么呢
制衡了皇帝,他还能做陈循吗
不,他不会做陈循的,那李贤是想做陈循喽
“李贤,给老夫一句实话,你的背后,都有谁”胡濙要掂量掂量,值不值得
一直都睡不着,昨天买了褪黑素吃的,结果精神得要命,根本睡不着,然后今天全是副作用,身上忽然疼一下,忽然又疼一下,末梢都是木的,手指尖、脚趾尖都木了,这也太恶心了,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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