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报复太子蓄奸心,揆情理小姐暗提防
晴雯与黛玉面面相觑,瞬时明白,这位老妇人就是香菱的亲母了。
“大娘,我们知道”晴雯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封娘子香菱的事,却被黛玉扯住了衣袖。
晴雯面露疑惑,咬唇不语,就听黛玉说“我们知道大娘心中难受,只是暌违年久,少小离家的孩子,记忆浅薄,恐怕也难寻了。”
“谁说不是呢我又搬离了故地,只怕英莲就算回了姑苏,也找不到娘亲了。”封氏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
晴雯忙走过去,拿帕子为她擦眼泪,宽慰道“大娘别伤心了,俗话说山水有相逢,来日皆可期1,说不定很快你就能与女儿相见了。”
“好姑娘,承你吉言了。”封氏不禁忘情哭泣,一时泪落襟怀,发蓬钗松,又觉失礼犹豫着要不要去里间理妆。
晴雯乖觉,忙道“大娘快别哭了,我最会梳头妆饰,现替您梳头净面吧。”
封氏羞惭道“让姑娘见笑了。”
待晴雯替封氏理完妆发,黛玉把她女儿的事放下不谈,只用家乡话与她说了些姑苏的旧闻、旧景,在温糯婉转的吴侬软语里,封氏也渐渐平复了心绪,重展了眉头。
闲话叙了小半个时辰,黛玉携晴雯告辞。
二人回到自己的厢房,晴雯伺候黛玉卸妆洗沐。
好容易房中就剩她两个人了,晴雯才问黛玉为何向封娘子隐瞒了香菱的事。
黛玉叹道“你也瞧见了,那封娘子神疲心弱,忧伤过度,咱们且让她今晚好好睡一觉再说。倘若我们讲了香菱的事,她必然情致激动,哪里还睡得着。一则我要确定她会如何安排女儿的未来,有没有保护女儿的能力;二则还要考虑如何维护香菱的名誉,如何将她平安地从薛家救出来。兹事体大,关乎香菱的一生,我们务必慎之再慎。”
“还是姑娘想得周到,怪我鲁莽了。”晴雯扪心自省。
“你有这份急公好义的心就很难得了,以后在事上多琢磨几分因果利害,也就好了。”黛玉宽慰她道,又指着书桌说“我想把香菱的画像画出来,你去替我研墨吧。”
“主子,人在画画呢,什么都听不到,要不咱回去”章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禛钰喃喃道“真是个多管闲事的烂好人。”
章明迷瞪瞪地说“是呀,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闭嘴”禛钰心烦,赏了他一个暴栗,抬脚走了。
翌日清晨,四野雨润烟浓,田庄上下一片渺渺茫茫,依旧不是行路天。贾琏望候了天色,心料午后必晴,再走不迟。
黛玉则带着晴雯找封娘子谈香菱的事,晴雯看黛玉眼色行事,先是愉快地把她们在路上的风物见闻,挑了一些讲了,而后引到了龄官卖身还债的事上。
“那林家父不愿将女儿卖做瘦马给人当妾,又被牙婆奚落,差点一气病死过去,幸好我们王大夫医术好,将他救了回来。”
封娘子听得揪心,双手合十念叨“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幸好没出事。这世上可怜人何其多,我还有片瓦遮身,薄田度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晴雯又继续说“我听闻那些拐子会将女孩养到十一二岁,度其容貌,若是美貌者优先卖人为妾。大娘的女儿必然十分标致貌美,很可能是嫁给大户人家做妾了。若是找到她,困在深宅大院里,只怕也难开解了。”
封娘子叹息了一声,“若我女儿也被人养作瘦马与人做妾,我哪有不心疼的。倘或她在那家里过得好,不愿离开,我就尽力补给她嫁资,四时八节探望关怀。倘或她在那家里过得艰难,朝打暮骂,受尽欺凌,我就是卖房卖地,当老乞婆也要赎买她出来。而况我也不是没有靠山,严老爷鳏居多年,想与我搭伴偕老,若是我找到女儿,自能为她撑腰扶掖。”
黛玉与晴雯对视一眼,缓了片刻,郑重其事地说“大娘,其实我们见过你女儿。”她取出香菱的画像,铺展在封娘子面前,“她如今叫香菱。”
封娘子哑然失色,望着画像呆怔了许久,泪如滚珠,呜咽哽咽。晴雯一边安抚封娘子,一边将香菱的来龙去脉和现状简明扼要地告知了她。
听得封娘子大悲大喜,涕泪交加,当知道是先夫昔年旧友贾雨村从中作梗,害她女儿有家不能回时,她悲愤交加,大骂忘恩负义之徒,几乎气晕过去。
又得知英莲被眼前的主仆二人保护了起来,封娘子更是抢着要磕头谢恩。
黛玉与晴雯忙将她搀扶起来,又闻言软语安慰了许久,封娘子才镇定下来,接受了女儿安好的喜讯。
“既然话已说开,我们就要筹划着如何将香菱平安地救回来,既不伤及她的闺誉,也要让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没有插手干涉的机会。”黛玉冷静地陈述了目前面临的主要困境。
封氏毕竟久居田庄,不了解宅门大户中错综复杂的人情关系,一时也没个好主意。
晴雯想起媚人说过薛家每况愈下,经济拮据,而薛蟠又好赌的事来。于是提议道“薛家如今也是真穷了,金山银山差不多被那薛大傻子克耗干净了。他又爱赌,不如我们开个千局做个套子,哄他输钱。为了填债,就不得不把香菱给卖了。”
“这主意不妥。”黛玉摇头,义正言辞地分析“一则我们都是弱质女流,不认识外面的爷们,没有个生面孔如何做这个险局;二则开局设赌”
黛玉正说着,谁知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封氏一阵慌乱,唯恐密谋之事被人窥听去了,扬声问“寒梅,是你在外面吗”
门外人道“林姑娘,是我。”
“王公子”
黛玉思忖了一会儿,对封氏说“他是我们的人。”而后示意晴雯去开门。
禛钰走进门来,对着封氏遥遥一揖,郑重其辞地说“大娘,方才我从旁路过,无意听到了三位的难处,君子急人所困。在下不才,略有绵力,愿为这个设局之人。”
“这”封氏看这公子年小相嫩,不过舞象之龄,如何做得了这样的大事,可是又不知如何拒绝他的好意。只得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黛玉。
黛玉开口道“王公子高义,实在教人佩服。只是我方才话未说完。开局设赌又添欺诈,毕竟是作奸犯科的事,万一被人举告,只怕于公子品行名声有碍,若误了公子前程”
“你担心我”禛钰扬眉,明眸一闪。
黛玉一时语塞,不明白他在笑什么,语重心沉地说“此事你我同谋,稍有不慎也会带累我。”
“林姑娘大可不必忧心,无论事成事败,我都不会出卖姑娘。更何况,我自小长在道观,飘零书剑小有见识。京中少有人见过我,我有一些同修也是新鲜面孔。此事布局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又有半年余暇,恰好可以替你们办妥这桩事。到底我们发心为善,便是事败,我还有曾叔祖可以仰仗周旋。”
禛钰陈述自己的种种有利条件,还不忘揶揄道“再者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林姑娘可别阻挠在下积功累德呀。”
黛玉只得又看向封氏。
其实方才王公子的一番话已经将封氏打动了,若非严县令剿匪受伤,数月不得下榻。封氏必定会优先考虑找严必显帮忙。
既然有古道热肠的少年愿意援手,她也没有生硬拒绝的理由,于是点头同意了,又殷勤嘱咐了一番,让他多加谨慎。
大体商议妥当后,黛玉一行人午后就辞别了封氏,继续往淮安码头行去。
众人弃岸等舟,从淮安直下扬州。
楼船覆雪推浪徐行,禛钰立在船头,余光所及,两岸尚有残雪,城郭与山峦若隐若现,空中一行鸿雁斜飞,江上数点浮凫随波。
岁暮之景旖旎如画,江南风光一览无余,唯数日不见舟中少女,禛钰霎时就觉得乏味极了。
“主子,城隍庙前卖身还债的林家父女已经上楼船了。”章明出舱请示道“主子要不要见一见他们。”
禛钰百无聊赖地说“那就见见。”
章明给他们签的是半年活契,只说王公子长旅江南,拜会名儒高士,需雇个车夫和小丫鬟使唤半年,次年端午再发放回乡的路引和盘缠。
禛钰对林安说“我这里本不养闲人,你既是病人,我也不为难你。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在船靠岸之前将病养好。王大夫三针能救你命,一个月保管你药到病除。我对你只一个要求,无论我去哪去干什么,你都不能过问,也不得透露我的行程给任何人。”
林安满口答应,叩谢不止。章明见他身体虚弱,忙将他搀扶出去见王君效了。
“至于你,”禛钰背对着林妞儿说“我无需你端茶倒水近身伺候,只要你传话跑腿。”
林妞儿点头称是。
禛钰正想将她打发走,回头看时,发现这丫头清婉绰约,纤腰楚楚,更兼长眉微蹙,眼湛秋波,竟与小冤家气质相仿,颇为相似。
“你竟然也姓林。”他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她一番,又看向窗外水势长流的江水,曼声道“江之永矣,不可方思。2从今往后就叫你永龄了。”
“永龄谢主子赐名。”
禛钰双手负后,对她说“先前捐助你的恩人,就是那边舟中的林小姐。明日停船补给时,你悄悄去跟林小姐说,本公子有要事与她相商,请她单独一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