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没有多留他们,胤禩朝会结束就去了他额娘宫里,胤礽并没有跟着一起去。
胤禩不以为意,不来正好,他和额娘两个人更方便说话。
卫氏见他来很开心,连忙吩咐人拿了上好的糕点茶水,两人边吃边聊。
胤禩刚刚看过天幕中的她,发现无怪乎当时康熙一脸震惊。
此时的卫氏一袭青色旗装,身姿清瘦,明明是合身的旗装,穿在她身上却显得空空荡荡的,透着弱柳扶风的娇弱。她几乎未施粉黛,只鬓间簪了几朵花,看起来还如少女一样。
胤禩慢悠悠地从桌子上拿了盘桃花酪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吃。
这桃花酪是用晒干的桃花加入牛奶熬煮至粘稠,再倒入桃花样的模具冷却而成。做好之后用小碟子装着,点缀着桃花花瓣,十分精致。不仅卖相好,味道也好,是胤禩最爱吃的点心。
自从卫氏察觉到这一点后,只要他来,桌上总是有的。
卫氏笑着看他吃,目光盈盈,像春日梢头叶子反射的阳光,明亮美妙,看他吃完,又拿了几样点心放在他面前,朝他示意让他多吃点。
胤禩只好又拿了一块,塞到嘴里。
氛围正好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胤禩扭头看向门口,却听见一声尖细的嗓音,“太子驾到。”
胤禩皱了皱眉,咽下口中的糕点。
卫氏偏安一隅,宫中很少有人拜访。她不知道朝会出现了天幕的事,神色有些慌张,不知太子怎么忽然前来,茫然起身要去迎。
胤禩连忙跟在她后面出去,看太子打的什么主意。
庭中,太子一副回自己家的样子,箱子、盒子什么的带了一堆,昂首挺胸地站在院子中央。
“这箱是江宁府进贡来的云锦,拿到库房里收好,让你们娘娘多做几身衣裳。”
“这是些珠子首饰、绢花宝石,这些是药材香料,这些是皮子字画、拿去分门别类地放好。”
他身边的太监们忙前忙后,把卫氏宫中的太监宫女指挥得团团转。
卫氏有些懵,看向太子“太子殿下,您这是”
太子看她出来上前两步,先是将手里拿着的一个小匣子递给她,而后开口“我前几日见过卫嫔娘娘、只觉得风华绝代、仪态万千,想起我那里还有些皇阿玛赏赐的东珠,应当正配您。”
卫氏下意识地接过了匣子,只觉沉甸甸的,像是装了满满一盒,又听太子说是皇上赏赐的东珠,连忙推辞道“即是皇上赏赐给您的,嫔妾如何能收。都说无功不受禄,嫔妾并未对您做过什么,万万不可收您这么多东西。”
太子笑道“正是皇阿玛吩咐我多来看看您,即是上门做客,哪有不带礼物的,您就收下吧。”
卫氏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子越说她反而越糊涂了,皇上怎么会突然让太子来看她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嫔妃,于是扭头看向胤禩,征询他的意见。
胤禩听着太子的话,突然想起自己就是那个上门做客,空着俩手就来了的人“”可恶,显得你有眼色了
他当即开口“既然是太子殿下的一片心意,额娘便收下吧,这些东西对太子殿下来说九牛一毛而已啦。”反正他送了,不收白不收。
太子凉凉看他一眼,没理会他的阴阳,又说了句劝卫氏收下的话。
卫氏见他们俩劝得情真意切,不好推辞,只好不安地收下盒子,“那便多谢殿下。”
随后引太子去厅中喝茶。
她不受皇上宠爱,宫中又多捧高踩低之徒。送到她殿中的茶自然不比太子殿中的茶,胤礽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他唤来身边太监“我那里还有些母树大红袍的茶叶,拿来给卫嫔娘娘一些。”
胤禩看他跟个花蝴蝶一样展示富贵财力你过来当散财童子啦
卫氏看那茶似乎不和他口味,神色黯淡了些。
胤礽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做法有点嫌弃别人茶水的味道,懊恼地摸了摸头“孤不是说您的茶不好,只是想拿些其他的让您尝尝。”说完,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般又喝了一口。
卫氏笑着应是“嫔妾知道的。这茶放得久了些,味道是不太好了,不怪您喝不惯。嫔妾正喜欢大红袍,不过许久未喝了,倒是托殿下的福了。”
胤礽受到鼓励,又像找到话题一般开始跟卫氏谈论茶道,什么金瓜贡茶、雨前龙井的滋味是何特色,冲泡该用什么方法云云,又派人送来一堆茶叶。
胤禩看他俩相谈甚欢的样子撇了撇嘴,这一撇不要紧,恰好让胤礽看到了。
胤礽望着他挑了眉,胤禩心道不好,紧接着就听胤礽笑着对卫氏道“我记得八弟那里应当也是有皇阿玛赏赐的茶,他没给您送些吗”
那表情,那姿态,活脱脱一个“哥哥也太不关心你了吧”的绿茶样。
胤禩当了半辈子绿茶,头一次被人用绿茶的招数攻击,人都傻了。
再略一思索胤礽的话,更是恨不得半夜起来扇自己两个耳光了。
皇上的确赏赐过他茶叶,只是他养在惠妃膝下,难免要与她亲近,大多数东西都送去了她那里,虽然卫氏这里也送了,只是量并不多。
一时之间竟无法反驳胤礽的话,默了默,暗自在心里骂道我真该死啊。
胤礽看他无言以对,勾了勾唇。
卫氏替他打圆场,笑道“八阿哥常往我这送东西的,是我这人放不住东西,总是一下子就用完。”
胤礽却不下台阶,道“还是送得少,送得多了就用不完了。我这回准备得匆忙,没带多少东西,您有什么想要的就差人给我递信,八弟不给您送,我给您搜罗。”
胤禩知道胤礽在故意激怒他,可他穿过来时年纪就不大,又是在现代社会的环境下长大的,养气功夫不到位,舔了舔后槽牙,终于还是没忍住,大声叫了身边太监的名字。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连忙站出来应答。
“去叫几个人把我库房里的东西都搬来”他怒容满面,吩咐道。
这话明显是在气头上说出来的,可毕竟说出来了。那小太监瑟瑟缩缩地站在原地,偷偷打量上首贵人的神色,不知道该怎么办。
卫氏轻笑着安慰道“不用搭理他,他开玩笑的。”
胤礽却不要当这是玩笑,嗤笑一声,“没听到你主子的吩咐还不去搬”
那太监听到这更慌乱了,颤抖着向胤禩请求帮助,“阿哥爷,这”
胤禩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也明白过来自己的要求为难人了,勉强压下心中的火气,“将我收藏的那副李太白亲笔墨迹、库房中最上等的徽墨、湖笔、端砚和澄心堂的纸送来。”
小太监如蒙大赦,连忙告退,快步出去。
这礼也不算轻了,况且胤礽也知道自己当面挑拨人家母子感情不太好,没有再继续嘲讽。
胤禩突然想起自己不管是前世今生,欠额娘的实在太多。又恨自己不细心,连母亲爱喝的茶没了都不知道送来。
卫氏则是奇怪这兄弟俩怎么一块儿跑到她这儿唇枪舌战,不过他们小辈斗气,她也不好掺和,不小心偏帮了谁都不好,于是没有开口。
屋子里突然就变得静悄悄了。
三人沉默地对坐着,过了一会,太子端了盘桌上的糕点尝了一口,好巧不巧是桃花酪,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夸赞道“娘娘这儿的点心真好吃,只恨我以前没有常来,现在想来真是错过了不少。”
他轻而易举地把气氛搞僵,转瞬又像什么都没做一样聊家常。寻常人是没有这等脸皮的,然而对他而言,这是上位者的特权尊贵的人讲话是不用考虑地位比他低的人的感受的。
便如此刻,哪怕他刚刚拂了卫氏的脸面,他说了话,卫氏还是要开口接的。
卫氏笑道“殿下喜欢,不妨待会儿叫会做的宫女去告诉殿下那里厨房伺候的人”
太子摆摆手拒绝了“日日吃反倒不觉着新鲜了,不如我想吃了便拿些礼物到娘娘这里来看望娘娘,娘娘不见怪吧”
卫氏当然摇头表示不见怪,欢迎他来。
胤禩听出他话里的偃蹇,条件反射地皱了下眉,突然开口道“这世界上很多东西是交换来的,但有一样不是。恰好,这一样就是你现在要换的。”
太子的脸色冷了下来,阴沉地看向他。
胤禩不闪不避,迎着太子越来越冷的脸继续开口“人与人的缘分有深浅,强求是强求不来的。”
太子双唇紧抿,脸上乌云密布。他像是气急攻心,一时之间竟没有说得出话,沉默了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有无缘分不是你定的,我就要强求”
他眸似寒冰,一副暴戾恣睢的样子,胤禩却无端地看出些色厉内荏来,按现代的话说就是“抱抱他吧,他要碎了。”
胤禩没有抱他,但也没有继续戳他心窝子。
看他苍白着脸,眼圈通红的样子,胤禩的声音软了些,“行行行,您说什么是什么。我不能定,您定。有缘,泼天的缘分好吧。”
太子傲娇地瞥过头。
两人又因为小事拌了几句嘴,时间就差不多到中午了。太子虽生气却没有拂袖而去,反倒是一副准备留下来吃午餐的样子。
卫氏看他俩不打算走,连忙去派人传膳。
因着太子来,膳房准备的饭菜极其丰盛。
眼见太子冷着脸吃饭,显然是余怒未消,连带着卫氏也小心翼翼的。
胤禩想着自己作的自己还吧,开口捧了他一句,“多亏太子爷来,我们这是有口福了。”
太子吃掉口中的饭,终于肯下台阶了,回道“不就是普普通通的饭菜,御膳房平常不让你吃饭了”
御膳房是再等级分明不过的地方,他们平常吃的怎么会一样。
胤禩见他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里解释。人一尴尬就会莫名其妙忙起来,为了掩饰尴尬,胤禩摸了摸桌上放着的盒子。
这盒子可真盒子啊。
他摸着摸着不小心按到了个按钮,盒子便弹开了,一下子闪到了他的眼,正是太子送的东珠。
只见那东珠粒粒饱满圆润,仿佛吸足了日月光华,几乎是一样大小,光看着便觉富贵逼人
胤禩我要和你们有钱人拼了。
“真有实力”他由衷地感叹道。
太子高傲地挺直了身子,好像在说这是当然。
胤禩看他一脸得瑟,眼珠子一转,突然换了个话题,“太子哥哥,你手腕上戴着的这个是什么呀也很贵吧。”
太子低头看看腕上的帝王翡翠珠手串,又抬头看看他,好像有点体会到了他的意思,又自我怀疑了一下自己的感觉,觉得胤禩应该不至于明要吧,于是不确定地开口“你喜欢,送给你”
谁知胤禩图穷匕见,干脆利落地把手伸到他面前,“真给我吗太子哥哥你人真好”
太子生怕晚一步不给你了啊,你这燕国地图就这么短
不过事已至此,他只能脱下来,把那珠子戴到了胤禩手上。
胤禩新奇地看了半天,那翡翠绿得发慌,玻璃他都没见过这么绿的,不由得在心中惊叹妈妈我戴了北上广好几套房在手上。
太子以为这就完了,然后他就听见胤禩又开口了,他一脸天真地指着太子的手“太子哥哥你手上戴的这个扳指好漂亮,看着和这串珠子好配,我能试试吗”
太子吵架没怕过谁,可胤禩好言好语提出这种请求,他反倒不好翻脸了,更何况在人家母亲这里,他只能默默地拔下那翡翠扳指,递了过去。
然后胤禩又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感叹,感叹着感叹着,太子突然感觉身体好像被他发出的死动静蛊惑了一般不受自己控制了,他竟不由自主地顺着胤禩说道“你喜欢就拿去吧。”
“啊这个也给我吗这个世界上怎么有我哥你这么人帅心善的人,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哥”
很低级的马屁,但太子偏偏就吃这套,他这辈子,隐晦的马屁听了不知凡几,反倒是这直球新鲜。而且那句“唯一的哥”刚好搔到了他的痒处,刚涌上的一点觉得不对劲的感觉就被压下去了。
两人终于不吵了,只是没过多久,太子就提出告辞了。
胤禩不舍地挽留,“天色还早,太子哥哥怎么不再多玩会”
太子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腕和手指,直言不讳,“再待下去怕你伸我兜里掏。”</p>